「雲兄弟,下船後你有什麼打算?」
貨船甲板上,羅爭和雲景閒聊,他跟個小孩似得,站船舷上,在那一巴掌寬的地方來回走動,夠無聊的。
雲景趴船舷上,手持一根魚竿,魚線垂下在江中,跟著貨船前進而前進。
釣不釣得到魚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打發時間。
雲景盯著水面說:「沒什麼具體打算,上岸後四處走走看看,增長一下見聞,有機會的話,我想去最前線看看,看一看兩軍對壘的畫面,書上常說千軍萬馬對壘地動山搖,那等震撼人心的畫面我還沒見過呢」
說是這麼說,但云景覺得親眼看到兩軍對壘的畫面機會不大,畢竟快入冬了,很可能休戰。
而且,兩軍對壘千軍萬馬,聽上去波瀾壯闊,但說白了那是血與火的悲壯,是生命的吶喊,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人生不歸路,是生命的收割場。
寧願那樣的畫面不要發生,可戰爭並不是雲景能左右的。
羅爭停下腳步,輕巧的翻身,頭下腳上,一隻手撐著身軀,最後變成了兩根手指撐著,穩穩噹噹的立在船舷上。
他說:「雲兄弟上岸後四處走走看看就行了,最好別去邊境戰場,很危險,這段時間我和其他人交流,邊境上每天都無時無刻的上演搏命廝殺,不但是軍隊,還有各種暗殺滲透以及民間練武之人想方設法的搞破壞和擄掠,稍不注意一條命就交代了」
「多謝羅大哥提醒,我會注意的,儘量遠離危險」,雲景認真點頭道。
「不,不是儘量,而是一定要遠離危險,甚至我奉勸你上岸後就往回走吧,不要去更北方了,上岸後再往北不到千里就是邊境戰場,戰爭很可能已經影響到了那些地方,魚龍混雜,很危險的,我是為你好」,羅爭沉聲道。
點點頭,雲景道:「羅大哥放心,我有分寸,倒是你,此去殺敵報國,切莫衝動,也不要單獨行動,儘量以安全為重,我還想將來和你把酒言歡呢,你可不能失約」
「此去前線,我早就做好了不歸的準備,只望多殺幾條敵國惡狗」,羅爭笑道,沒有再繼續勸雲景,雲景已經是成年人了,再勸下去就有些交淺言深。
羅爭沒有亂立番,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
雲景卻是微微嘆息道:「人生還長,年華正茂,戰爭總有結束的一天,活著,好好活下去,將來看看太平盛世,花花世界,還有更多值得留戀和體會的」
翻身坐在船舷上,羅爭遙望北方喃喃道:「戰不休,此去不歸!」
「那我只能祝羅大哥一切順利平安了」,雲景微微惆悵道。
過幾天貨船靠岸分別,那一別,很可能就是永遠了。
上船的時候,初識,他們說的是以前,可如今分別在即,談的卻是以後。
以後這個話題總是沉重的,人世間的離別總不那麼美好,可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雲景不禁想起了當初師父李秋給他上的第一課,離別不苦,苦的是離別後再無相見之日。
那些曾經把酒言歡的人,若從此之後只能活在記憶中,該是多麼讓人糾結的一件事……
同樣遙望北方的還有更多人。
其中周木算一個。
隨著貨船逐漸靠近北方,他的活動範圍也不僅限於船艙了,時常來到甲板上看向北方發呆,有時候一看就是一天。
他是去北方看望女兒的,分別多年,越來越近了,他恐怕恨不得飛往北方和女兒團聚吧。
其實這幾個月來,雲景對周木也多多少少有了些了解,他真的只是個普通農民,去北方看望女兒,和女兒團聚,是他此生最大的心愿。
為了和女兒團聚,他足足攢了近十年的錢,省吃儉用,捨不得亂花一個銅板,這才勉強湊夠了往返路費。
他雖然只是個普通人,可這份父愛的偉大和牽掛,卻讓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的漢子在雲景心中越發顯得高大。
父母對子女的愛,不分貴賤。
翻身站在甲板上,羅爭說:「雲兄弟,別釣了,又釣不到,走,喝一杯去如何?心頭不爽利,喝一杯解解悶」
「行吧」,雲景點點頭收杆。
和羅爭離去的時候,雲景看了周木一眼,心說若到時候能幫上忙,就憑他這份父愛的偉大,儘量幫他一下,當然,雲景更希望他順利和女兒團聚。
隨著貨船越發靠近目的地,船上的氣氛也越發壓抑了起來。
人們天南海北的聚集在一起,相處了幾個月,眼看就要分別,內心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舍的。
可不舍也沒辦法,各有各的人生。
貨船靠岸的最後幾天,雲景在船上的應酬越發的多了,有時候認識不認識的,都請他去喝一杯,可很多時候氣氛都很沉悶,有些人喝著喝著就醉了,有些人喝著喝著就沉默了。
「雲兄弟,你畫技了得,不如給我們畫一副畫吧,把我們幾人都畫上,將來分開,看一看畫,也能想起這段相處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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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貨船到達目的地的頭一天,邢廣寧羅爭白芷雲景等人在一起小聚,借著酒勁邢廣寧提議道。
「好啊」,雲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小飛當即去準備筆墨紙硯。
借著酒勁,雲景當場揮毫,一連畫了四張畫,把幾個人都畫進去了,每一張都幾乎一模一樣,然後分別在畫上提筆落款蓋上印章,每人一張。
拿到畫,每個人都反倒是沉默了,久久凝視著畫上的人不語。
接下來的分別後,天各一方,還有再見面之日嗎?
或許他們從此之後每個人都只能成為別人記憶中的一段故事吧,唯有畫上的內容永久的定格了這一刻。
夜深了,各自分開。
回到船艙,幾人都沒有說話。
周木對著窗外的北方一直一直看著,白芷則看著之前雲景畫的那幅畫不語,羅爭依舊抱著一壇酒一口一口喝著。
對面床,白芷將畫作收好,她遲疑了片刻,還是鼓起勇氣,拿起一套衣服,遞給雲景落落大方道:「雲公子,北方天冷,這段時間閒得無聊,我根據你的身量縫了一套衣服,送給你,不知道合身不合身,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別嫌棄,收下吧」
「這……不好吧?」雲景看著她遞來的衣服遲疑道。
白芷笑道:「眼看就要分別了,沒什麼送你的,針線活我還拿得出手……,希望這套衣服能給你帶去些許溫暖,別推遲好嗎?」
「行,多謝白姑娘了」,雲景也不是矯情的人,接過衣服點頭笑道。
衣服是棉布縫的,面料很普通,可衣服上工整的一針一線都是白芷的心意。
收下衣服後,雲景想了想,取出筆墨紙硯開始書寫,很快寫好,遞給白芷,想了想說:「白姑娘,沒什麼好送你的,前些日子我發現有些時候你肚子不舒服,我雖然不是大夫,卻看過不少醫書,這個藥方你收下,肚子不舒服的時候就熬一副藥來喝,對你有好處,這是滋補藥方,藥性溫和,不是什麼虎狼之藥,縱使不對症也不會對人體有害的」
白芷聞言臉一紅,還是接過道:「多謝雲公子」
「不用謝,舉手之勞罷了」,雲景笑道,沒過多提及這個話題,女孩子有些時候肚子疼,這是個相對私密的話題,不宜多說。
接下來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不知不覺夜深了,窗外江水滔滔,明月高懸,照不盡人世別愁。
路有盡時,天亮了,最後的離別也快到了。
天亮後,船艙中的幾人默默的整理行李,在這裡住了幾個月呢,這一去幾乎不可能再回到這個船艙了,多少還是有些惆悵。
整理好,不舍的看一眼船艙,然後往甲板走去。
甲板上站了很多人,氣氛有些傷感,有人在不舍的道別,角落處傳來壓抑的哭聲。
相處幾個月的分別就有人哭,這並不好笑,畢竟有些人天生就多愁善感。
貨船的速度慢下來了,一處不是很大的碼頭印入眼帘,在碼頭更前方,則是一座小鎮。
那個碼頭,聽邢廣寧他們說,已經是灕江北上最後一個能停靠大船的碼頭了,再往北已經沒有停靠之處。
從那裡開始,灕江逐漸拐彎往西而去,深入群山,深入大荒林。
那個貨船停靠之處的碼頭叫百木鎮,是北方重要的木材集散地之一,聽邢廣寧說,他們回去的時候會運一批木材回去,不至於空船。
眼看就要靠岸了,羅爭拍了拍雲景的肩膀,咧嘴笑道:「雲兄弟,我不喜歡離別之時的哭哭啼啼,先走一步,有緣再見,保重」
說著,他騰身而起,施展輕功跨過幾十米江面落在碼頭,回頭揮揮手很快消失在了人群。
走得真乾脆。
船終究是靠岸了,雲景他們隨著人群踏上碼頭,早已和邢廣寧他們告過別,就不用特意打招呼徒增傷感了。
「白姑娘,接下來你去什麼地方?」離開碼頭後,雲景問身邊的白芷。
她說:「我師父給了我一個地址,我接下來要去拜訪一位師父的好友,其他的再說吧」
「那就此別過,保重」,雲景點頭道
看著雲景,白芷鼓起勇氣說:「雲公子,這一別,不知是否還有見面之日,最後,我能抱抱你嗎?我知道這個要求有些過分,可我……」
不待他把話說完,雲景一臉微笑的張開了雙手。
白芷笑了,上前兩步,輕輕投入雲景懷抱,摟著他的腰,臉頰微紅,抬起頭,在雲景耳邊說:「雲公子,我會記住你的」
說完,她趁雲景不注意,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占了便宜的她逃也似的跑了,傳來她的聲音說:「我記得雲公子的地址,以後常聯繫」
該走的終究是走了。
雲景笑著摸了摸胸前,聳聳肩,真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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