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展從尹千陽家出來的時候看見門口有個影兒,仔細一瞧發現是聶穎宇。聶穎宇本來在家傷心太平洋呢,憑什麼別人大晚上能吃到尹千結做的宵夜,他卻連為尹千結看大門的機會都沒有。
「找山哥啊?」秦展兩步走下台階。
聶穎宇反問:「千結做的飯好吃麼?」
「好吃啊!特好吃!」秦展說著說著就來勁,「而且尹千陽那麼愣一人,他姐簡直是女神啊,是一個媽生的麼?」
聶穎宇轉身往外走,秦展便跟著,倆人走到了胡同口。聶穎宇背靠著牆,兜里還有公式本映出來的輪廓,他失落地說:「要是仙姨頭胎生的陽陽哥就好了,那我和千結就年齡相仿,門當戶對了。」
秦展一愣:「你喜歡尹千陽他姐啊,她不喜歡你?」
看聶穎宇垂著頭沒回答,秦展目光中泛起一絲雀躍,又問:「那千結姐有男朋友麼?她不喜歡你,沒準兒能喜歡我。」
聶穎宇一腳蹬在了秦展的小腿骨上:「你丫給我拉倒!」
秦展單腿立著,被踹的那條蜷起來用手揉捏,說:「開玩笑嘛,不過我還是勸你一句,不要把大好的青春時光牽繫在一個不可能的人身上,也多多看看其他風景。」
「呦嚯,你詞兒還挺講究。」聶穎宇以為體育生只會傻跑呢,沒想到還能拽兩句,「可惜這邊風景獨好,我看不下去別的了。」
他剛說完就見秦展一個趔趄向後倒去,趕忙邁近扶住對方,罵道:「踹你一下至於揉搓半天麼,老實站好了。」
秦展站好說:「要不我給你介紹我們學校的女生吧,田徑隊就有,那腿又長又有勁兒,跑三千不帶喘氣的。」
聶穎宇說:「你是招生做媒兩不誤啊。」
先把尹千陽招進去,現在又想給聶穎宇介紹女朋友,這比街道居委會還辦事兒。秦展吸吸鼻子,低聲說:「我那是看在山哥的面子上,山哥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聶穎宇樂了:「你不就跟我哥一塊兒爬了趟山麼?」
「爬山算什麼,我們還一塊兒上過橋呢。」秦展看了眼時間,然後裹緊外套說了再見,「有機會再聊吧,宿舍該鎖門了。」
國慶小長假就這樣晃蕩過去了,開學第一件事兒就是月考,聶維山和尹千陽死豬不怕開水燙,根本沒擔心,因為擔心也沒用。
「靠,建綱監考這個教室。」尹千陽進門看見黑板上的名字,「完了,他在的話我估計連橡皮都沒法玩兒。」
聶維山已經找到了座位坐下,說:「我教你,無聊的話就在草稿紙上畫畫,那樣感覺時間過得特別快。」
尹千陽拿著一張文言文的知識點總結裝模作樣,走到聶維山的桌子旁邊問:「你是不是就指著考試的時候出設計圖呢?」
「設計圖談不上,頂多算個樣圖。」聶維山把一沓草稿紙放桌上,如數家珍似的,「今日考試期間計劃完成如下作品:雲紋鎖、大扭圈、富貴小包子、糖心牡丹花。」
尹千陽說:「我聽的都餓了。」
話音剛落建綱進來了,進來就說:「尹千陽,回你座位上去,來了也不複習,看你這次能進步多少名。」
「劉老師,我的目標是不退步。」尹千陽趕緊回去坐好,還瞅了眼講台上厚實的檔案袋。鈴聲一響,劉建綱把檔案袋打開,髮捲寫名字,考試就算開始了。
這一天沒幹別的,直考到了傍晚,聶維山已經完成了作品任務,但還剩著兩三張草稿紙沒用,考英語的時候最抓瞎,隨便把答題卡塗了塗就算完事兒了。
抬頭看向隔著幾個座位的左前方,尹千陽脊背挺直低著頭,長腿屈在桌下併攏,目光低垂看著試卷,腦袋頂的頭毛偶爾被吹得顫悠兩下。
聶維山盯著看,覺得哪兒怪怪的。
盯了大概有七八分鐘,他終於發現了,尹千陽居然在奮筆疾書。
七點整鈴聲響起,收完卷子後休息十五分鐘,聶維山還在盯著尹千陽看,只見尹千陽放下筆後活動了一下手腕,顯然是寫得手酸了。
「陽兒,買吃的去麼?」聶維山問了句。
「買!」尹千陽離開座位,整個人神采奕奕的,等兩人走出教室後,他伸了個懶腰,「考這一天把我累死了,別去食堂了,我想吃乾脆麵。」
「行,那去超市吧。」聶維山又偷瞄了對方一眼,「寶貝兒,考英語的時候我看你嗖嗖地寫,你都會做?」
尹千陽回憶片刻:「你不是說畫圖消磨時間嘛,我又不會畫,我就在草稿紙上把那幾篇閱讀理解抄了一遍,還挺累。」
聶維山鬆口氣,差點兒以為尹千陽考著考著打開了任督二脈。
步伐輕快許多,三階直接蹦,走到一樓大廳的時候才發現對方沒跟上,回頭一看只見尹千陽佇立在台階上,聶維山問:「怎麼了,走啊,一會兒孜然味兒賣完了。」
尹千陽發著愣:「你剛才叫我什麼來著?」
聶維山壓根兒沒留意:「我叫你了?」
尹千陽跳下來跑到對方面前:「你叫我寶貝兒!靠!」
「靠什麼靠,我那是內心害怕。」聶維山攬著尹千陽往外走,另一隻手裡掂著倆鋼鏰兒,「這就等於小宇考不及格的話,我叫他大哥,面對反常事物的反常稱呼。」
買上乾脆麵往回走,尹千陽沒吭聲,把面掐碎了才撕開吃,吃的時候也是直接倒,三兩口消滅乾淨,嘴角還沾著面渣,不高興地說:「咸死我了。」
聶維山跟在後面樂,進教室前拽了一下尹千陽的袖子,問:「怎麼感覺你有點兒失望啊?」
尹千陽找補面子:「我媽都沒叫過我寶貝兒,我姐也是在打擊我的時候才叫我一下,我他媽以為你是出於愛呢。」
聶維山哭笑不得,這時晚自習的鈴聲響了,他上前推尹千陽進教室,然後目睹尹千陽睡了整整一節課。
月考成績出得很快,第二天下午所有科目的分數都判完了,放學前就把總分和排名發到了家長的手機上,全班五十個人,聶維山考了第三十九名,尹千陽考了第四十二名。
回家的路上氣氛挺凝重,尹千陽抱著書包直心慌,說:「我光顧著抄閱讀,答題卡落下三道題沒塗,不然我就是第三十七名了。」
聶維山紅燈的時候轉身摸摸尹千陽的腦袋:「謝謝你救我一命,仙姨要是拿刀砍你的話,我給你送藥。」
「你別說了。」尹千陽耷拉著小臉兒,眉毛一撇一撇的像是要哭,「咱們別回家了,三叔在家等你,我媽在家等我,咱們去找秦展吧,去他宿舍湊合一晚上……」
說話的工夫已經到了胡同口,聶維山掙扎著說:「要不吃完飯再回吧。」
他倆又在路邊吃了碗刀削麵,每人倆雞蛋,跟吃斷頭飯似的。吃完回家,胡同口分手的時候那叫一個神色淒淒,還沒淒完就聽見白美仙在院門口喊了一句。
「尹千陽!立馬給我回來!」
尹千陽在他媽的注視下往胡同里走,攥著書包帶子的手心都出了層汗。聶維山趕緊閃人,走進隔壁胡同回家,進院門就看見三叔在院裡坐著,小桌上還放著手機。
誰他媽發明的校訊通,真想弄死他。
一雲胡同和二雲胡同手牽手、心連心,三叔也仿佛和白美仙心有靈犀,聶維山坐在沙發上,三叔站在茶几前問:「你上課都認真聽講了麼?先不說有沒有聽懂,就問你聽了麼!」
白美仙坐在餐桌旁,跟前是一臉喪氣的尹千陽,她問:「你進了田徑隊就徹底不學習了?你是能衝出亞洲還是能拿奧運金牌?」
「每天的作業都保質保量完成了麼?」
「課下預習複習都做到了麼?」
「人家住宿生比你多學習幾個鐘頭,居然還不知道抓緊!」
「學習好的都在用功,你還有心思想著玩兒!」
天色已晚,三叔和白美仙卻精神抖擻。聶維山和尹千陽各自接受著拷問,從沉默是金到頻頻點頭,最後再三保證才得以脫身。
散會前,三叔問:「千陽考了多少名?」
聶維山喜上眉梢:「四十二,還不如我呢。」
白美仙也問:「小山考了多少名?」
尹千陽馬上解釋:「我有仨題沒做,不然比他靠前!」
「你倆就是臭棋簍子湊一堆兒。」三叔踹了聶維山一腳,「明天開始,下了學馬上回家,不許在外面逗留,也不許去千陽家,你倆在一塊兒什麼都干,就是不學習。」
聶維山點點頭:「知道了,不過我倆也沒幹什麼……」
白美仙指示道:「明天起自己騎車子上下學,不然你們又跑著玩兒了,每天浪費時間,再這樣我周末就給你報輔導班。」
尹千陽答應道:「別報別報,我們馬上絕交。」
貧賤夫妻百事哀,零蛋兄弟也挺衰,兩個人夾起尾巴變成了普通街坊,除了在學校能說上話,進了胡同就跟陌生人似的。
聶穎宇每天給聶維山檢查作業,尹千結每天給尹千陽檢查作業,就這麼熬過了一星期,周末終於來了。
早上八點屋裡傳出了讀英語的聲音,尹向東樂道:「這位表演藝術家又開始了,拽著倫敦郊區的口音裝勤奮好學,來回就照著一篇讀,以為我們聽不出來呢。」
尹千陽被拆穿也不臊,放下英語又開始背政治,到了半上午聞見香味兒才出房間,問:「媽,你做什麼好吃的呢?」
白美仙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說:「燉牛肉,高壓鍋得呲呲會兒,你寫完作業了?」
「還沒有,下午繼續寫,我哪都不去。」尹千陽在旁邊坐下,「小山特別喜歡吃你做的牛肉,他前一陣還說想吃來著。」
「中午叫小山過來,我本來就是給你倆做的,你姐不愛吃牛肉。」
尹千陽蹦起來就往外跑:「我現在就去叫他!下午我們一塊兒寫作業,讓我姐給我們講題!」
憋屈了幾天終於要解凍了,尹千陽一溜煙跑到三叔家,進門就說:「三叔,我找小山,下午我姐給我們講題,中午飯就在我們家吃!」
聶穎宇從屋裡出來:「我也有題想問千結姐,帶我一個!」
「別湊熱鬧,閃開。」聶維山拎著書包出來,仿佛聽見動靜就收拾好了東西。倆人回到隔壁,跟分別了十年八年似的。
中午吃完飯就回屋學習,大開著門表明沒有貓膩,他們並排坐在書桌前,各自的書本和卷子擺了一桌面,聶維山說:「先寫地理吧,我昨天買了本《地理基礎知識大全》,熱乎勁兒還沒散。」
「行,好用的話我也買一本。」尹千陽打開卷子,沒幾道就卡住了,「計算太陽能熱水器的安裝角度,你會嗎?」
聶維山拿出草稿紙畫圖,講道:「要最大限度地利用太陽能資源,應該合理設計太陽能熱水器的傾斜角度,使它的集熱面與太陽光線垂直,從而提高使用效率。」
尹千陽靜靜聽著,問:「然後呢?」
聶維山繼續道:「然後要不斷調整熱水器與樓頂平面之間的傾角,使太陽光線與受熱板成直角,我們列一個公式,然後再從題干提取已知條件。」
尹千陽看看卷子,再看看聶維山英俊的臉,突然覺得學習是一件挺有趣的事兒,他認真地問:「能不能更具體一點兒,列出來給我講講行嗎?」
「嗯,」聶維山抬眼和尹千陽對視,沉聲道,「更具體的我還沒研究出來,再說吧。」
「操,你忽悠我呢?」尹千陽如同夢醒,在桌下踩了對方一腳,踩完還不解氣,把聶維山的畫了熱水器的草稿紙揉巴揉巴扔到了門口。
再低頭時愣住,因為下面那張紙上畫的是他。
聶維山故意說:「接著扔啊,這張也扔了吧。」
「那不行,這張得裱起來。」尹千陽輕輕拿起那張紙,仔細端詳,畫上是他那天奮筆疾書的模樣,他有點兒不好意思了,「你考試的時候盯著我畫畫?變態吧。」
聶維山說:「昨晚寫作業的時候畫的,就是無聊。」
尹千陽一臉不信:「昨晚我在家,你都沒見著我,你怎麼畫的?」
「寶貝兒,你看見我才想起我長什麼樣麼?」聶維山一巴掌拍對方後背上,「我畫別人就算了,畫你還用非看著你啊?你什麼模樣我不清楚啊?」
這話說完兩人俱是一怔,尹千陽扭頭看著聶維山,聶維山也瞪眼瞧著尹千陽。半晌過去,尹千陽臉上泛著紅,輕聲開口道:「你再說一句。」
聶維山補上一句:「剛才那聲寶貝兒是出於愛,你可得揣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