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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青梅竹馬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

2024-09-02 01:48:17 作者: 奈奈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玫瑰的紅,容易受傷的夢

  握在手中,卻流失於指縫

  又落空

  ——陳奕迅《紅玫瑰》

  To:易茹

  易茹,我是宋楠。閱讀

  也許在你眼裡,我是最惹人討厭的那一位吧,畢竟我總是會去破壞你和沈風海的約會。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和你姐姐,都喜歡沈風海,卻又沒有一個人說破。

  當時覺得命運真可笑,又覺得沈風海這傢伙實在艷福不淺。

  我無比清晰地記得,那年夏天你穿著一條花裙子,羞澀的表情像是一朵靜靜綻開的木槿,午後的風吹過你的長髮,有清雅的香氣擦過我的鼻尖。而我幫你拎著行李,跟你嘻嘻哈哈地貧嘴。你時不時地會笑一笑,那笑容讓我覺得,世間風景再美,也不過如此。

  我無數次地在你和沈風海之間徘徊,只是因為想引起你的注意。

  愛情會讓每一個遭遇它的人變得卑微。

  易茹,我已經如此卑微,心中的花開了千朵萬朵,卻依然被你無視在角落。

  From:宋楠

  1>

  冬季空中瀰漫著絲絲縷縷白茫茫的霧氣,天空也顯得灰暗了許多,再也不似那年夏天般生機勃勃。

  我獨自穿梭在學校長長的走廊上,身邊經過了很多很多人,或是說說笑笑手挽手的女孩們,或是親密無間一臉幸福的情侶,也有低著頭抱著書本邊走邊讀的好學生,還有戴著耳機陶醉在音樂世界的陽光男孩。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而我,卻兩手空空,茫然無措地走著。

  我不知道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像是一個無主的遊魂般,腦中思緒混亂不堪,一會兒想到沈風海,一會兒想到易茹,一會兒又想到石井歌。

  我的命運似乎就像是默片電影,總是百無聊賴的。

  而他們,成為這部電影裡唯一的色彩。

  元旦放假三天,我和易茹坐上了回家的火車。

  對我來說這一路的心情是難以言喻的。

  易茹是很高興的,她是個很戀家的人,因為家裡有疼愛她的爸爸和媽媽。她甚至帶了很多S市的特產,裝了滿滿一,足有三四十斤重,可她臉上笑吟吟的,似乎也不覺得累。

  好在很快就上了火車,也不用再背著那沉甸甸的東西。

  高鐵上,易茹在電話里和媽媽聊得開心,我無所事事地在一旁聽著。

  「我們下午就到家了。媽,晚上我要吃糖醋魚!我姐想吃啤酒鴨!你們都記得做啊。」易茹撒著嬌。

  我皺皺眉,插嘴道:「我沒說要吃啤酒鴨。」

  易茹沖我眨眨眼,示意我別多話。

  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她總是這樣,不自覺地就會充當我和爸媽之間的關係調解官。時間長了,我也就習慣了,隨她去了。

  易茹和媽媽的電話粥一煲就是一個小時。


  我聽得無聊,幾乎昏昏欲睡,手機忽然響了。

  屏幕上跳動著三個字:沈風海。

  「餵。」我接起電話,「什麼事?」

  電話里沈風海的語氣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擊一樣:「我說,能不能別這麼冷淡?我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

  我其實也只是習慣性地問了一句。

  「累嗎?」沈風海的語氣還算關切。

  「還成。」我托著下巴,透過火車的窗戶望著外面的景色,補充了一句,「就是有點無聊……易茹一直在和我媽講電話。」

  「哦。」他瞭然地應了一聲,而後語氣中帶了一絲笑意,「沒事,我陪你聊天。」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聊什麼?聊學習小組以後的學習計劃嗎?」

  「你要是願意聊這個,我當然沒問題。」他順勢調侃我。

  「別。」我一副怕了他的語氣,「這還放著假呢,能不能讓人歇會兒了?還是聊點好吃的好玩的吧。」

  「嗯,等你回來,我給你做好吃的。」沈風海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我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你還會做好吃的?」

  他的語氣中透出一絲得意:「你不知道吧,我特意練的。」

  我被他的語氣逗笑了:「不是……我說你是不是對自己要求太嚴格了?學霸、校草還不夠,還想成為一個美男大廚嗎?」

  電話那邊的他靜默了一會兒,才恢復了原有的笑聲:「那必須的,不練就一手好廚藝,怎麼俘獲吃貨美女的芳心啊?」

  我聽罷頓了頓,思考了一下,說道:「也對,易茹確實是個吃貨,剛才還跟我媽說,讓我媽給她做糖醋魚呢。我可告訴你這個消息了,以後自己把握著點啊。」

  沈風海微微地「嗯」了一聲,然後又聽似無意般問道:「你呢?那你喜歡吃什麼?除了烤鴨。」

  我笑著答:「我偏愛鴨肉一百年,鴨胗、鴨架都愛吃,對了,還有啤酒鴨!」

  「嗯,知道了。」

  就這樣,東一句西一句地扯來扯去,我和沈風海竟然也不知不覺間聊了快一個小時,輕輕鬆鬆就破了我聊電話的紀錄,以至於聊到最後,易茹都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我才發現,我好像是第一次這麼開心地和別人講電話。

  「是沈風海的電話?」易茹問。

  我點點頭。

  易茹笑了笑,沒再多問。

  一路轉車到家,已經下午五點半了。

  這是我和易茹上大學之後第一次回家,爸媽擺了一大桌好吃的,很是熱情。我大概看了看,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一大盤糖醋魚,緊接著是蝦仁、螃蟹之類的,幾乎整桌都是海鮮料理。

  易茹是最喜歡吃海鮮的,媽媽疼她,做一桌子海鮮來吃,也不奇怪。

  我試圖去尋找啤酒鴨的影子。

  在火車上的時候,我清楚地聽到易茹對媽媽說了,我想吃啤酒鴨的,可是,我並沒有找到。

  看來是沒做。

  我自顧自地苦笑了下,也沒多說什麼。

  倒是易茹,圍著飯桌看了半天之後,也找到了問題所在,輕輕皺起了眉,語氣中很少有地帶了一絲埋怨,看向了媽媽:「媽,怎麼做了這麼多海鮮啊,我姐吃海鮮會拉肚子,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這麼多啊,我不是說要你做啤酒鴨嗎?沒做嗎?」


  媽媽這才把目光轉到我的身上,隨意地看了我一眼:「鴨肉不好買,而且你們說想吃鴨子的時候,我們都買了一大桌海鮮了,就沒再多做。」

  我內心只是呵呵笑了一聲,也懶得再多說什麼,面無表情地回房,放好東西,洗手,準備吃飯。

  團圓的氣氛並沒有因為一盤不起眼的啤酒鴨而變冷,爸媽還是很關切地詢問易茹在學校里發生的事,易茹也很熱情,連大學裡的一些日常小事都講得津津有味,一時間飯桌上倒也算是歡笑陣陣。

  這種話題一般都沒我什麼事,所以我只是默不作聲地邊吃邊聽。

  終於,話題轉到了我的身上——

  「易薇,我怎麼聽說你去酒吧玩了?」媽媽一臉嘲諷地盯著我,「我讓你上大學,不是讓你去學干那些壞事的!」

  「什麼壞事?」我不知道她是從哪裡聽到我去過酒吧的事,但我真的受不了她這樣質疑諷刺的眼神,便下意識地反駁,「我只是去和朋友聚聚,再說,也沒總去,就那麼幾次而已。」

  「喝酒聚會?」媽媽冷笑了一聲,「陳家奶奶的孫子也在S市,那小子是咱們這街上有名的混混,去S市也是混日子的,他親眼看見你在S市的酒吧里濃妝艷抹地跳舞唱歌,你還想瞞著我?你就是這樣和朋友聚會的?那你交的都是些什麼朋友?」

  我聽得心裡氣憤。

  她沒提我的課業在大學排名年級前五的事,也沒問我參加課外活動的事,更完全不想知道我進了學校學生會的事,她就只想質問我,為什麼會去酒吧這一件事。

  我已經快二十歲了,只是去過兩三次酒吧,但似乎這種事情在她心裡就是喪盡天良一樣,還問我交的什麼朋友。

  「狐朋狗友。」我淡淡地回應了一句。

  「啪!」

  一聲驚響。

  是媽媽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抬起頭,只見媽媽正橫眉怒目地看著我:「易薇,你什麼態度?」

  我正視著她,一字一句冷冷地說:「我只是實話實說,因為不管我交的是什麼朋友,在你的眼裡,都是『狐朋狗友』,難道不對嗎?」

  「啪!」

  我的左臉頰一陣劇痛。

  是媽媽扇了我一記耳光。

  我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臉頰,過了幾秒鐘,只感覺左半張臉都火辣辣的,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只是麻木。

  而媽媽完全無視我的疼痛,只是氣哼哼地嘮叨著:「教育你的話你從來都聽不進去。我讓你上大學不是讓你去玩的,要不是你妹妹一個勁地求我,讓我讓你們兩個一起去S市上學,互相也能有個照應,你還想去上S大?我就知道你不會學好,整天就知道混日子!我是讓你去照看你妹妹,不是讓你去教她學壞的!還知道去酒吧玩了,你花天酒地的錢是誰給的?我可沒給過你那些閒錢!這個大學你要是想上,就給我好好地上完這四年;如果不想上,趁早滾回家裡來……」

  我靜靜地聽著,直到眼睛都酸了,還在聽著。

  她問我的錢是誰給的,看來這是懷疑我在外面做了什麼不乾不淨的事吧。

  可我的錢確實是我自己賺的——因為大學專業里有編程課程,加上平時我也對編寫電腦程式很感興趣,自學了不少,所以早就可以接外包的活了。


  編程的報酬還是很高的,我大學裡大部分的花銷,都是自己靠這種工作賺來的。

  「滾回家裡來……媽,你們讓我回家做什麼?」一向強硬的我,此時此刻聲音竟然開始哽咽了,我強忍著不讓自己的淚水滾出眼眶,「就是想讓我回家,每天聽著你們的埋怨、責怪?你們每天都看我不順眼,然後隨便給我找一家店,讓我去當個小職工,庸庸碌碌地把一生過完了就完事了,是嗎?這麼多年,你們的眼裡只有易茹!我在你們眼裡到底算什麼?一個活著的累贅?而這一切只是因為我在你肚子裡的時候吸取了易茹的營養?但是那是我的錯嗎?我能控制得了嗎?為什麼一定要怪到我的頭上?我考試考了第一,在你們眼裡就是抄襲!我不管做什麼,你們都看不慣!那麼多次,你們都不分青紅皂白地責罵我,你們盡到做父母的責任了嗎?」

  媽媽愣了一下,而後更加氣急敗壞了:「你什麼意思?如果我們不配做父母,你可以別認我們當父母!你覺得這個家不好,那你可以不用回來,就自己在外面混吧!」

  「媽!」易茹一聽這話也急了,擋在我前面,「你怎麼能這麼說姐姐呢!」

  那一瞬間,我淚眼模糊。

  爸爸靜默地坐在一旁,一聲不吭,仿佛聽不到我和媽媽的爭吵。

  桌子上擺著滿目的海鮮,是我不能吃的,吃海鮮會刺激我的腸胃,但媽媽也許根本不在意這些。

  而我的媽媽,剛剛重重地給了我一耳光,現在正氣勢洶洶地站在我面前,頗有打一耳光不解氣,還得再打一耳光才能教訓我這個不孝女一樣的架勢。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家變成了這樣呢?

  是從爺爺去世時開始的。

  那時候,媽媽生下我和易茹,因為我身體強壯,就把我交給爺爺奶奶養,她和爸爸親自帶著體弱多病的易茹。這導致我從小就和他們不親,我更喜歡和爺爺奶奶待在一起。

  我的爺爺是個慈祥的老頭兒,他每天都會笑呵呵地拉著我,去鄰居家串門,去捉蟬,去爬山,去練太極拳,去做很多普通女孩子都不會做的事。

  從那時候開始,每次一回這邊的家裡,媽媽就更加不喜歡我了。

  她喜歡乖巧聽話溫順的孩子,於是她放棄了每天都愛和爺爺待在一起的我,而把全部心血都用在了培養易茹上。

  易茹是她一手培養出來的乖乖女,而我,是被爺爺一手帶出來的頑劣孩子。

  可是爺爺壽終正寢,再也不能陪我玩鬧了。奶奶因為思念爺爺過度,沒多久也去世了,我只好回到了這個家裡。

  於是,媽媽對我日常的各種表現更加看不慣,每天除了指責就是教訓。

  現在,她還對我說——不用回到家裡來。

  已經厭惡我到這種程度了嗎?

  我忍不住想要冷笑。

  「好。」我撥開擋在身前的易茹,語氣再也沒有波瀾,只是看著眼前這個怒色滿臉的血脈親人,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話,「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麼,這個家,我也確實不稀罕了。」

  說完,我利索地拖著行李箱推開了家門。

  任憑媽媽的責罵聲還在繼續,任憑易茹的勸說還在繼續,我頭也沒回地走了出去。

  2>

  元旦的夜晚是寂靜的,或許還應該是歡樂的。


  夜空中不時綻放著絢麗的煙火,恍恍惚惚、明明滅滅的光芒下,我拖著行李箱一個人在大街上行走。

  哭得也累了,我索性擦乾眼淚,仰頭欣賞節日的煙火。

  應該去哪裡呢?我思考著。

  下意識地,我想到了沈風海。

  可是沈風海元旦放假並沒有回家,他還在S市的學校宿舍里。而且,這種境況下,我也並不想去找他,讓他見到我這副狼狽的樣子,實在太傷自尊了。

  但我也實在沒什麼地方好去了。

  這樣糾結著走了一路,我打了輛計程車,來到了火車站。

  也許折騰一整天,剛回到家之後,又失落地回學校的人,也只有我了吧。

  手機響了,是易茹的電話。

  我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沒有接。

  易茹夾在我和媽媽中間,一直是最為難的那一個。

  她總是一找到機會就故意為我們製造空間,總是想努力化解媽媽對我的偏見,有多少次,我和媽媽即將大吵起來,都是被易茹化解的。

  可是這一次,矛盾衝突這麼大,已經不是她一己之力能化解的了。

  有些心思,埋在心裡一天兩天沒事,一年兩年也可以繼續沉澱,可是總有一天,眾多心思累積而成的種子會破土而出。

  今天,我內心的種子,終於破了土,發了芽。

  最終我訂了臥鋪票,在候車室等了很久,直到夜裡十二點,才終於等來了火車。躺在臥鋪上,迷迷糊糊翻來覆去,折騰到凌晨三點,我才睡著。

  一夜的睡眠時間還不足四個小時,一大早就回到了S市。

  思來想去,我最終把電話打給了石井歌。

  「這麼早?」電話里石井歌嘻嘻哈哈開著玩笑,「元旦快樂啊!有什麼需要我為你效勞的嗎?」

  「你還在S市嗎?」我單刀直入地問。

  「在啊,就在宿舍呢,怎麼了?」

  「出來,跟我一起找房子,我要租房,不在學校住了。」

  「啊!」石井歌誇張地感嘆了一聲,隨後問,「為什麼?」

  我一句話把他噎住了:「別問那麼多成不成,一句話,來還是不來?」

  「必須來啊!」他立馬回答,「你現在在哪裡?」

  我報出了地名,就聽石井歌在電話里說:「我半小時之後到。」

  半小時之後,石井歌如約而至。

  S市的冬天非常冷,他裹著藍色的羽絨服,配一條黑色牛仔褲,戴著白色的防風口罩,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一樣。

  「在S市租房的價格不低,你想在哪裡住?學校附近?」石井歌直入正題,不時地操作著手機頁面,「我剛才在路上也看了下,學校附近有座公寓,很多學生都在那裡住,你要不要看看?」

  我點點頭。

  我知道那個地方,那是一座條件還不錯的青年公寓,很多不想住宿的學生都在那裡有基地,而且那裡的房間家具配備得都還不錯。

  於是石井歌幫我提著行李,我們倆就在學校附近的小區和公寓裡轉了起來。


  石井歌並沒有過多過問我為什麼要租房,也完全不問為什麼我才回家就又匆匆忙忙地趕回S市。

  想起上一次他那番似真似假的告白,再看到他毫無芥蒂、真心幫助我的樣子,我選擇了沉默。

  最終還是在青年公寓裡租了一間房子,一室一廳一廚一衛,還有個小陽台,價格也還算便宜,按我每月接外包的報酬來算,負擔起來也還綽綽有餘。

  緊接著石井歌又幫我把東西從宿舍都搬了過來,所幸我的東西並不多。

  簽訂租房合同外加搬家,竟然只用了一天就全部解決了。

  石井歌和我折騰一天,都累得滿頭大汗。

  簡單吃了晚飯之後,我和石井歌一起站在陽台上,看著星空。

  「謝謝你了。」我是真心感謝石井歌。

  「你這麼說並不會讓我覺得高興。」石井歌一臉認真。

  我苦笑一聲,順手遞給石井歌一罐啤酒:「那就不說了,今晚痛痛快快陪我喝酒吧。」

  「這個沒問題。」石井歌接過啤酒,爽快地喝下一大口,「不管你遇到了什麼事,易薇,我很榮幸,你並沒有因為上次的事而對我產生隔閡;我很榮幸,你能想到來找我幫忙。」

  我並沒有多說話,只是和他碰了碰啤酒罐。

  易茹一直在給我打電話,所以我下午搬家的時候把手機關了機,這時候一開機就看到有二十多個未接電話,有易茹的,也有沈風海的。

  石井歌走後,我躺在床上,給易茹回了一條簡訊:「我回S市了,搬出宿舍了,在青年公寓租房了,別擔心。」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別多想,我和媽吵架的事,跟你沒關係。」

  總算暫時鬆了一口氣。

  眼看已經晚上九點,屋子還是剛剛簡單收拾了一遍的樣子,我累了一天也懶得再弄,索性躺在沙發上無所事事地看著電視。

  在我幾乎迷迷糊糊地快要睡過去時——

  「咚咚,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傳來。

  我精神一振,怪異地盯著那扇房門——我剛剛搬進來,就有人來敲門,難道是物業?

  我疑惑地趴在貓眼上望了望外面。

  是沈風海。

  我正猶豫著,房門外的沈風海已經察覺到了我的動靜,他對著門上的貓眼微微一笑:「是我。」

  我打開門,他自然地走進了屋。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我斜眼瞪著他。

  他揉揉我的頭髮:「易茹說你和你媽大吵了一架,離家出走了,還不肯接她的電話,她擔心得不得了,就找到我了。剛剛她說你在這裡租了房子,讓我過來看看你。」

  我點點頭:「那你都知道了?」

  「嗯,既然回了S市,為什麼不來找我?我剛才跟物業那邊打聽今天剛搬進來的女孩,才知道是石井歌幫你一起搬的家。」他似乎很在意這個問題,又重複問了一遍:「為什麼你願意找石井歌,卻不願意來找我?」

  我倒沒有遲疑,實話實說:「因為找你幫忙的話,你肯定不贊成我租房,還會讓我回家跟我爸媽道歉,不是嗎?」

  沈風海沉默了一下,然後無奈地攤手:「好吧。」


  我故作輕鬆地朝他笑笑。

  沈風海在我的新房子裡四處轉了轉:「還不錯,還有廚房。」

  「嗯,以後你和易茹可以過來玩。放心,廚房是你的,美男大廚。」難得我心裡一團亂麻,竟然還會對沈風海和顏悅色地開玩笑。

  「嗯,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家跟你爸媽和好呢?」沈風海終於問到了關鍵的地方。

  我嗤之以鼻:「我沒錯,為什麼要去和好?我爸媽都不想管我,沈風海,你也不用管我。」

  沈風海很隨意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房間裡昏黃的燈光映在他白色的毛衣上,恍惚間竟讓我覺得十分溫馨。

  他像我剛才一樣,散漫地按著遙控器,最終把頻道定格在一個選秀節目上,百無聊賴地看了兩眼,隨後放下遙控器。

  「坐過來吧,易薇。」他聲音溫柔地招呼。

  我像是被蠱惑了一般,順從地坐在了他身邊。

  「你為什麼總是說,讓我不要管你呢?」沈風海的眼神是無奈的,無奈中卻又有一點點寵溺的味道,「易薇,人這一生,遇見幾個好朋友很不容易,對我來說,你是很重要的朋友,你知不知道?」

  我微微一笑,心中泛起苦澀:「所以你就硬是要在我生活里橫插一槓子嗎?」

  「我並不是干涉你。」沈風海解釋,「我只是想讓你能活得更自在開心,因為你總會作繭自縛。」

  我心底微微觸動,卻仍然倔強著,不理睬他。

  「易薇,總有一天,我們會離開這所大學,我們會變老,還會死去。人這一生會留有很多很多遺憾,我們能做的,只是儘可能地讓這些遺憾變得少一些。」沈風海的眼神像是一望無底的潭水般幽深,「如果眼看著你因為你父母的壓力,每天都不開心,我卻沒有出手幫你,這會是我最大的遺憾。自我認識你開始,你就桀驁不馴,難得露出笑臉,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嗎?」

  我心底越發被觸動,仿佛心中矗立多年的一座冰山忽然被暖流襲擊,開始融化。

  「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就別總把我拒之門外。」沈風海終於關掉了電視,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我。

  「已經很晚了。」我嘆了一口氣,「你該走了。」

  沈風海卻似乎跟我槓上了:「我剛剛說過不要總把我拒之門外,你現在就想把我趕出去?不成,我今天不走了,我就睡在這裡。」

  我拿他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他心安理得地跑到衣櫃前去翻找我的備用被子。

  沈風海自顧自地把被子翻找出來之後,又跑到廚房去覓食,最終從冰箱裡翻出了一盒牛奶,他又無比自然地開火熱奶……

  我無語地看著他,心想:沈風海這傢伙死皮賴臉的本性一定已經深深地刻進了他的骨子裡。

  沒想到的是,沈風海熱好牛奶之後,卻把牛奶小心地倒進杯子裡,然後遞給我。

  我端著那杯牛奶,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晚上喝杯牛奶,舒緩情緒,睡個好覺。」他隨口朝我解釋,還把我推進了臥室,「十一點了,快睡覺去。今晚你客廳的沙發是我的了。」

  我被他推著前行,在他的注視下把牛奶一點一點地喝進肚中,他才走出我的房間,去了客廳,還不忘幫我關好門。


  他的關心是那麼自然,他眼底的溫柔是那麼明顯。

  面對這樣一個乾淨明亮的溫柔男孩,我該怎麼辦?

  我清晰地聽到了心中冰山崩塌的聲音。

  沈風海啊沈風海,我該拿你怎麼辦……

  3>

  假期的最後一天,易茹也返回了S市。

  她打電話給我,我便和沈風海一起陪她把行李放回了宿舍。易茹又提出想看看我新租的房子,我也沒有多糾結,直接就帶著他們過來了。

  沈風海已經來過一次,自然輕車熟路。易茹進門之後好奇地四處看了看,就開始幫我收拾屋子。

  「姐,你真決定要一直在這裡租房住了?其實回宿舍也沒事啊,你和爸媽吵架而已,他們又不會追到S市來,住宿舍也沒什麼妨礙啊。」易茹一邊洗菜一邊說。

  我搖搖頭:「不回了,學校里到底限制太多,而且我現在也能接一些外面的工作,自己住在這裡也自由。」

  易茹靜默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也好。」

  我摸摸她的頭:「你以後也可以過來住。」

  易茹笑了,漂亮的眉眼彎成了溫柔的弧度:「那必須的,你這裡可比宿舍舒服多了。」

  就在我和易茹說話時,沈風海已經系上圍裙,準備做飯了。

  我買的圍裙是粉紅色的,而沈風海是一米八幾的大高個,明明又帥又酷,系上圍裙之後卻多了一種怪異的美感,我忍不住笑嘻嘻地打趣他:「喲,沈大廚娘登場了。」

  沈風海揚起鍋鏟做出要教訓我的架勢,我朝他吐吐舌頭,拉著易茹,躲到了廚房門口:「趕緊做啊,做好吃點!」

  沈風海沒再搭理我,自顧自地開始發揮大廚的魅力。

  他一向追求完美,但我沒想到他在下廚方面也是天賦異稟。

  他刀工十分嫻熟,完美到每一根蔥絲的長短薄厚都異常均勻,再經過一系列的烹煮煎炸,一道道美味就這樣上了桌。

  我驚得目瞪口呆。

  啤酒鴨、梅乾菜燒鴨肉、蒜香燜鴨、鹽水鴨胗……放眼看去,全是正在飄散著香味的鴨肉。

  此時此刻,我都忍不住垂涎得吞口水了。這以後誰要是嫁給了他,豈不是一輩子都不愁吃喝了……

  「易薇,過來。」他笑眯眯地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過去,打趣道:「喂,沈風海,真沒想到你竟然這麼賢惠。」

  「別廢話了,先嘗一口。」沈風海用筷子夾起一塊鴨胗,放到嘴邊吹了吹,溫度合適之後,才小心翼翼地餵到我嘴邊。

  我美滋滋地把嘴湊了過去。

  當沈風海的呼吸輕柔地擦過我的臉頰,當鴨胗的氣味滑過我的唇邊時,我才慌張地意識到,我和沈風海這樣的舉動太過親密了。

  偏偏這時,我眼角的餘光正好瞥到站在廚房門口一臉黯然地望著我們的易茹。

  我心裡一「咯噔」,要壞事了!

  我趕緊推開了沈風海,笑著招呼易茹:「易茹,你也來嘗嘗,還不錯的樣子!」

  說著我還朝沈風海眨眨眼睛,示意他餵給易茹吃。


  沈風海卻當沒看到似的,不緊不慢地把筷子放下了。

  易茹見狀只是笑笑:「我就不吃了,宿舍里還有點事,我就先回去了,你們吃吧,我下回再來。」

  「易茹……」我趕忙追上去,「別走啊,這麼多菜都做好了……」

  易茹環顧了一下這一桌子鴨肉大餐,笑了笑:「姐,你最愛吃鴨肉了,沈風海對你真的挺上心的。」

  我一愣,而後臉色也有點僵硬了:「易茹,你誤會了。」

  易茹擺擺手,笑得依然溫柔,只是我分明看出她溫柔的笑容中藏著一抹落寞:「哎呀,我真的有事,我先走了,你們慢慢吃。」

  說完,易茹就匆忙出了門,竟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我原本胃口大開,現在易茹走了,我只覺得沈風海做的這一桌子鴨肉也都打了折,實在心塞。

  沈風海卻並沒有在意那麼多,拿出碗筷,安慰我:「沒事,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你沒必要這麼擔心她。我們吃吧。」

  我無奈地點點頭,勉強動筷。

  不得不佩服沈風海的廚藝,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甚至比S市有名的烤鴨店裡做的還好吃,我吃貨的本質在沈風海面前暴露無遺,毫無吃相地風捲殘雲了一番之後,才對沈風海豎起了大拇指:「味道一級棒!」

  沈風海卻不同於我。

  他的吃相是極其優雅的,連伸筷子的動作都美得像一幅畫一樣,他吃飯也很快,卻讓人感覺十分淡然,和我相比,就是雲泥之別。

  我的吃相讓沈風海連連搖頭:「從我認識你的那一天起,你的吃相就是這麼慘不忍睹。」

  聽了這話,我也不由得想起,那年沈風海來我家送粽子,我在他面前一口氣幹掉三個大粽子的事,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

  沈風海卻盯著我的笑容有些出神。

  他恍若不自覺一般,緩慢地抬起了手,輕輕柔柔地撫過我的臉頰,擦過我的嘴角。

  我下意識地想偏過頭去。

  「別動。」沈風海說。

  我的心跳速度加快了,臉上也火熱一片:「沈風海,你……你幹什麼啊?」

  「沒什麼,就是想摸摸你的笑臉。」他目光灼灼。

  摸摸我的笑臉?

  「喂,你沒病吧,沈風海!」我一把打開他的手,「我警告你,男女有別啊!我跟你說,你別以為咱倆關係好,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啊!你有這種心理需求,你可以去找易茹啊!她對你的心思是人都能看出來,你不要跟我說你看不懂啊!別對我做這種讓人誤會的事,影響我以後交男朋友啊!」

  我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話,卻幾乎緊張到語無倫次。

  沈風海一字不答,就坐在那裡,雙臂環胸,笑眯眯地看著我發飆,一副欣賞的目光,像是在觀察什麼很有趣的東西一樣。

  我在他溫柔而灼熱的目光下如坐針氈般難受,索性站起來,開始收拾碗筷。

  晚上十點的時候,我終於送走了沈風海這尊大佛。

  他走得瀟灑,我卻心亂如麻。

  4>

  又過了很久很久,這一團亂麻並沒有被我釐清,我反而被心事壓得幾乎無法喘息了。


  新年過後,暖春如期而至。

  那是初春陽光還算明媚的一天,冰雪消融,柳色初綻。

  石井歌和我一起躺在天台上,望著天空中飄浮著朵朵白雲,像是盛放在碧藍色盤子裡的大白兔奶糖一樣,讓人很想一口一口吃掉。

  石井歌與我並排躺著,我的耳中塞著石井歌的耳塞。

  耳機里正播放的是一首英文搖滾樂,激情澎湃的旋律就像石井歌本人一樣,囂張狂放又陽光。

  我忽然想起那年高中畢業的操場上,沈風海也曾把他的耳塞分給我,與我安靜地並肩而坐,聽著同一首歌。

  還記得那首歌的名字,叫《暗戀》。

  「模擬著愛情的溫暖數寂寞,流著眼淚亦無悔當初,要是能共你相戀會怎樣……」

  記得那時的心跳。

  記得那時的心動。

  記得他上下唇輕輕翕動為我哼唱的樣子。

  記得歌詞的每一字,每一句。

  心口忽然間一陣陣鈍痛,我的視線竟然不自覺地模糊了。

  「易薇?」察覺到我的異樣,石井歌關切地叫著我的名字。

  「石井歌……」我哽咽著,「你說,如果和自己最在意的人,同時喜歡上了一個男生,應該怎麼辦才好呢……」

  石井歌久久地沉默。

  聰明如他,一向對我了如指掌,這一次也很快猜出了我話里的意思。

  他把嘴角輕輕地勾起來:「易薇,我告訴你一個解決方法吧。」

  「是什麼?」我擦了擦眼淚,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他卻朝我轉過臉,俯下了身子。

  他溫熱的唇,蜻蜓點水般覆蓋在我的唇上。

  我依然愣愣地躺在原地。

  他吻了我。

  只見他露出了狡黠的壞笑,明亮的眼眸中映著我呆滯錯愕的表情:「易薇,換個人喜歡,就都解決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揚起手掌,給了石井歌一記耳光。

  「渾蛋!」我罵他。

  他揉揉臉頰,不做絲毫辯駁。

  我憤然離開。

  石井歌的事讓我萎靡了一陣子。

  後來易茹看我上課狀態不對,問過我幾次,我也沒有多說,最後易茹索性來到了我的出租屋。

  只有我們姐妹兩個,我們簡單地下了廚,吃了飯,隨意看看電視,聊聊天,就準備睡覺了。

  臥室只有一張床,易茹理所當然地和我睡在一起。

  臥室牆壁上開著昏黃的小夜燈,絲絲縷縷的光芒點亮了寂靜的黑暗。易茹穿著我的睡衣,與我同蓋一床被子,像只小貓一樣窩在我懷裡。

  我看著自己懷中的姑娘——她與我一母同胞,有著相同的血液,甚至酷似的樣貌。

  小時候,我們一起躺在嬰兒車裡,咿呀學語。

  上學了,我們又會窩在同一張床上,扯東扯西,小到瑣碎日常,大到歲月理想。

  直到高中,我們才分床而睡。


  已經有多久沒好好地像這樣親密地一起睡過覺了呢?

  「姐,睡著了嗎?」易茹輕輕喚我,聲音小小的,像是夢中的呢喃。

  「沒呢。」我朝她轉過頭,「怎麼了?」

  「你這幾天上課一直心不在焉的,到底是有什麼事?跟我說說吧。」

  我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當我想開口時,都害怕易茹已經睡著了,所幸易茹還清醒著,並沒有入睡。

  於是我把石井歌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易茹,唯獨省略了與沈風海有關的那部分。

  易茹聽完之後良久沒說話,像是在思考什麼,過後只問我:「姐,那你喜歡石井歌嗎?」

  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隨後又覺察到我在這樣的光線里搖頭,估計易茹是看不到的,又出聲回答:「沒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他也就算是我關係不錯的哥們兒,我只當他是好朋友。」

  易茹說:「就像我對宋楠一樣的感覺,只是好朋友而已?」

  「沒錯。」

  「那你就不要煩了。」易茹的聲音帶了些安慰的笑意,「只要把自己的意思表明,如果彼此還能繼續做好朋友,自然再好不過。如果對方還是不能放棄,那我們也沒有辦法。」

  確實是這個道理,這也是我從頭到尾都很明確地拒絕石井歌的原因。

  「姐,你知道嗎?其實我特別羨慕你。」易茹嘆了一口氣。

  我扭過頭,透過黑暗,想看清她的臉龐。「羨慕我?」而後故作輕鬆地開玩笑,「你從小到大都有那麼多朋友圍著,也有那麼多男生喜歡你,你還羨慕我這個沒出息的姐姐什麼?羨慕我被爸媽趕出來了嗎?」

  易茹卻字字句句都無比正經,全然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羨慕你有勇氣反抗爸媽,也羨慕你敢愛敢恨。很多人都說你任性,其實我知道,姐,你只是率性而已。你遇到不公平的事,會有勇氣去反擊;你遇到壞的人壞的事,也敢打敢罵。我卻沒有這種勇氣,所以更多的時候,我都是逆來順受的……有時候我真懷疑,你上輩子一定是個闖蕩江湖的女俠。」

  我聽得又好氣又好笑,伸出手來戳戳她的額頭:「你哪裡來的這麼多古怪想法,真是傻丫頭。」

  易茹的聲音卻又忽然帶了點黯然:「我最羨慕你的就是……你總是有辦法很自然地和人相處,不用偽裝,不用小心翼翼。你總是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面表露出來,哪怕你氣急敗壞,哪怕你渾身是刺,你至少活得真實,像是一無所有,卻又無所畏懼的刺蝟。」

  我心裡暗暗嘆息:其實,正因為一無所有,才能夠無所畏懼。

  最悲哀的勇氣。

  易茹又喃喃補充了一句:「尤其是,在沈風海面前。」

  我瞬間就懂了。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遲疑地問出了口:「易茹,你乖乖告訴姐姐,你是不是喜歡沈風海?」

  這句話問出口後,我明顯感覺到易茹的呼吸頓了頓。

  片刻後,她把臉深深地埋在了我的頸窩處,羞澀地點了點頭,輕輕哼出了一個甜甜的字:「嗯。」

  坦白之後,易茹的心事就全都浮出了水面。

  我知道了,那一年夏天,兩個小小的姑娘手牽著手趴在窗邊,望著初來乍到的美好少年——我滿心歡喜地朝那位心愛的少年吹響了口哨,而一向靦腆的易茹其實也難得地鼓起了勇氣,對少年露出了微笑。


  戲劇性的畫面。

  一切都在那一瞬間發生——驟然加快的心跳,還有豆蔻初開的喜悅。

  暗戀的種子悄悄地埋在了心底最深處,隨著歲月輾轉,時光變遷,終於在塵埃中開出了花。

  我也知道了,那年沈風海來我家拜訪時,帶來的禮物不只是一盤粽子,還有一盒陳奕迅的簽名專輯。

  他把粽子給了我,把專輯給了易茹。

  粽子被我吃完了,也就沒有了。

  而那盒專輯,至今仍被易茹珍藏著,每一首歌、每一句詞,她都能倒背如流。在多少個夜裡,她那樣珍愛地抱著CD,戴著耳機,重複循環地聽了那麼多遍。

  聽到耳朵起了繭子,聽到天荒地老,也聽不膩的旋律。

  內向的她,也會迫不及待地向所有人宣布她最愛的偶像是陳奕迅。

  其實,她那樣執著地去追隨一個明星,不過是因為,多年前,她最心愛的少年,送了一盤這個明星的專輯給她。

  不過而已。

  多麼酸澀而堅定的一場暗戀。

  黑暗中,易茹沉靜的臉,安然地埋在我的懷裡。

  我看著易茹,想著沈風海。

  一點一滴,字字句句。

  我不禁無聲地笑了,笑著笑著,眼眶就濕了。

  我最愛的妹妹。

  我最愛的少年。

  痛苦的抉擇有千千萬,最痛苦的卻莫過於此吧。

  5>

  我默默地退出了當初和沈風海一起組建的學習小組。

  像是一切都回到了兩年前的高中時期。

  我獨來獨往,驕傲而孤獨地走遍了學校的每一個角落,抬頭望見的是一個人的天空,低頭看到的是自己的一雙腳,單調而落寞地行走,像是失去了同伴的刺蝟。

  在我一次又一次地失約之後,沈風海和易茹到底還是察覺到了我的變化,其間沈風海曾經找到我、攔住我,逼我給他一個解釋。

  又是一年夏天,沈風海帥氣的面龐映在東方初升的朝陽里,嚴厲的眼神像是一頭馬上就要暴怒的獅子一般,他緊緊扯著我的手臂,質問我為什麼說話不算話,為什麼又脫群而去。

  我定定地看著他的臉,如同欣賞世間最美的景色。

  看著這個總會跟在我身邊像是動畫片裡的黑執事塞巴斯蒂安似的,曾經為我事無巨細操心的少年;看著這個我深愛的,可同時又是易茹深深愛著的少年,然後,我甩開了他的手。

  易茹是我最愛的妹妹,我怎能和她爭搶同一個男生呢?我怎能總是插在他們中間,放任自己的心事無限滋生壯大呢?

  我不能。

  趁我還有理智,趁我還沒愛他到無法自拔,我必須控制自己。

  「沈風海,你到底煩不煩?我有自己的安排,你別管。」我板起臉,毫不客氣地撞開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像倔牛一樣。

  對,就是這樣,不要心軟,一定不能留戀。

  我痛苦地鼓勵著自己。

  必須要學會離開他,才能不再那麼愛他。


  沈風海不死心地又追上來,我不願意再多說話,蓄滿了力氣,一口氣跑進了公寓樓,進了出租屋,鎖好門。

  然後我十分利索地打電話給物業,也通知了警衛室:「我不認識那個人,他不是這裡的人,不要讓他進公寓。」

  如願以償,沈風海被警衛攔截在公寓門外。

  我所租住的公寓正好在門口第一棟,所以扒開窗簾,能夠清晰地看到在樓下徘徊的沈風海。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從早上七點,到晚上七點。

  期間沈風海離開了一會兒,估計是去吃了點東西,沒多久又回來了,他一直等在那裡,雷打不動。

  最終他等到了半夜才戀戀不捨地走了。

  我看著他一步步遠去的背影,只覺得無比心酸,卻又無可奈何。

  沈風海似乎就這樣放棄了。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再也沒來找過我。

  我好像終於獲得了自由。

  正應了那句歌詞:「我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只是心又飄到了哪裡,就連自己看也看不清,我想我不僅僅是失去你。」

  好像一個患了傷春悲秋文藝癌的孤獨少女似的。

  這樣的症狀持續時間很長。

  陪在我身邊的是石井歌。

  除了把自己埋在書海里,剩下的時間我基本是被石井歌硬拖出去的,打打遊戲,玩玩滑板,也受他的影響,聽了幾場搖滾音樂會。

  肆意放縱,肆意破壞,在遊戲廳里拼個你生我死,兵荒馬亂。

  我是一匹脫了韁的野馬,石井歌是為我解開了韁繩的人。

  石井歌對我的心思始終了解,我也沒有再不留情面地戳穿什麼,該和他一起吃喝玩樂、嬉笑怒罵的時候,就很自然地走在一起。

  時間長了,就開始有我和石井歌在一起了的傳言。

  石井歌和我兩個當事人心裡清楚始末,只是彼此付之一笑。

  「唉,如果傳聞是真的就好啦。」石井歌踩著滑板做出一個漂亮的空翻,語氣誇張地感嘆。

  我白了他一眼,搶過他的滑板,漂亮地玩了一圈,一臉傲氣地還給他:「想得美。」

  石井歌笑起來像個心愿未遂的孩子:「唉,去年你就是這樣在我的賽場上搶走我的滑板,給了我一個下馬威,從此我就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石榴裙?」我斜眼瞧他,示意他用詞不當。

  他便心有靈犀一般「呸」了一聲,糾正道:「錯錯錯,我們殺伐決斷的女俠大人易薇同學,怎麼會穿石榴裙呢?哥們兒我是拜倒在你的牛仔褲下了,成不?」

  我揚手做出要揍他的姿勢。

  他趕忙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這樣的相處方式倒也相安無事。

  我曾經想過,不如就這樣,答應石井歌算了,反正易茹和沈風海早晚都會走到一起,我又何必放不下。

  可是就算與石井歌相處得多麼舒服,卻都少了一份心跳的感覺。

  一天一天地放縱歡笑,也沒有帶來多少真正的快感。


  直到有一天,我到學生宿舍去看易茹,卻發現易茹正一個人趴在宿舍的床上,哭得不能自抑。

  我驚呆了:「易茹,你這是怎麼了?」

  易茹回頭看到來人是我,反而哭得更加傷心,一雙眼睛紅得像是小兔子一樣。

  她不說話,我也不問,只是幫她擦眼淚。

  易茹軟軟地靠在我的懷裡,止不住的淚水像是被擰壞了的水龍頭裡的水一樣,沒一會兒就把我的上衣浸濕了。

  易茹雖然性格柔弱,我卻還從沒見她這樣哭過。

  終於忍不住了,我開始質問易茹:「你實話告訴我,到底出什麼事了?」

  易茹依然不說話,只是哭著搖搖頭。

  我恍然間意識到了什麼——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有本事能夠讓易茹這麼傷心,那麼除了他,估計不會再有別人了。

  「是不是沈風海?」我試探地問。

  易茹的哭聲頓了一秒鐘,沒說話。

  在我看來這就是默認了。

  「易茹,別哭了,我去找他算帳!」我氣沖沖地撂下這句話就衝出了門。

  「姐,你別去了!」易茹在後面出聲阻攔我。

  我怎麼可能聽?

  我下了多大的決心、費了多大的心力撮合易茹和沈風海,還強迫自己遠離他們的世界,可是沈風海竟然這樣欺負易茹?

  易茹能忍,我卻忍不了!

  從女生宿舍衝到男生宿舍的這一路,我想了很多。

  想到我、沈風海、易茹,我們三個人一起長大的點點滴滴。沈風海對易茹從來都是溫柔愛護的,像是對待自己的親妹妹一般照顧,今天又怎麼會讓易茹這麼傷心?

  而易茹像只順從的綿羊一樣,雖然看似柔順,其實骨子裡非常堅強大膽,她又為什麼會這麼哭?

  沈風海那傢伙……他到底做了什麼沒天理的事啊!

  越想越氣。

  男生宿舍本來是不讓女生進去的,但我一路風風火火,再加上以前幹了不少囂張事,管事的阿姨都認得我,了解我火爆的性格,倒也沒硬攔著我,我竟然一路闖了進去。

  好在宿舍里很多男同學都外出了,才沒有遇見什麼尷尬情況。

  我「砰」的一聲,踹開了沈風海的宿舍門:「沈風海,你給我出來說清楚!」

  這一踹不要緊——

  回應我的是一陣陣咣當咣當摔東西的聲音……

  我探頭望過去。

  宿舍里,宋楠和沈風海竟然正扭打成一團!

  沈風海的襯衫領口被宋楠死死地攥在手裡,嘴角帶著瘀青,顯然是被宋楠揍的!

  宋楠見到我來了,卻絲毫沒有要停手的意思,掄起拳頭就朝沈風海的左臉揍了過去!

  沈風海硬生生地受了這一拳,並不躲閃,也沒有還手……

  「沈風海,你還有沒有良心!」宋楠一邊打一邊罵罵咧咧,「你不喜歡易茹為什麼不早說?非要等到易茹跟你告白,你再拒絕。」

  這一句話,就讓我懂了。


  原來易茹向沈風海告白了,而沈風海……沒有接受?

  我衝上前,拉開了宋楠,一把將沈風海推倒在地,氣得大罵:「沈風海!你渾蛋!」

  沈風海兩眼通紅,受傷的嘴角扯出一絲邪笑,我第一次看到他向我露出嘲諷的表情:「易薇,你有什麼資格罵我?」

  這一句話更是讓我怒火中燒!

  我攥緊沈風海的領口,揚起拳頭:「你說什麼?」

  沈風海從容不迫地撣了撣自己的衣衫,盯著我一字一句地道:「易薇,我說的是,你有什麼資格罵我?」

  我震驚極了。

  記憶中,那麼纖塵不染、陽光靜好的少年,在面對我的時候,從來都不會這麼咄咄逼人。

  我的拳頭終於還是落了下去,而在拳頭落下的同時,我的淚也落下來了:「就憑易茹是我最愛的妹妹!就憑易茹是我親手推到你身邊的!沈風海,你怎麼能這樣對待她?你怎麼忍心!」

  沈風海揉了揉被我拳頭打到的痛處,勾起一抹冷笑:「易薇,你是我見過的最愚蠢的人。」

  「你說誰愚蠢?」

  「說的就是你,易薇!」沈風海甩開我的手,「你想知道我為什麼傷害易茹對嗎?好啊,我告訴你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你!易薇,你滿意嗎?」

  我呆愣在原地,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他傷害了易茹,是為了我?

  這是什麼邏輯?

  也許是我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讓沈風海實在看不過去了,他又補充解釋了一句:「我不接受易茹,是因為我喜歡的是你,懂了嗎?」

  我僵立著,完全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才好。

  而宿舍門口不知什麼時候竟多了一個人——石井歌。

  石井歌也住在這一層,估計是聽到了沈風海宿舍里打架的動靜被吸引過來的,就一直圍觀著。

  此時此刻,聽到了事件始末,石井歌竟然看看我,再看看沈風海,又看看宋楠,諷刺地鼓起掌來。

  「真是一場姐妹情深與青梅竹馬對抗的好戲。」石井歌冷笑著火上澆油。

  明白過來的我,忽然懂了——原來我才是罪魁禍首。

  我最應該鄙視的,是我自己!

  我奪門而去。

  我想,我再也沒臉見易茹了,也再也沒臉見沈風海了。

  我的確愚蠢透頂!簡直是個白痴!

  我一直只顧著撮合沈風海和易茹,一直以為他們才是彼此喜歡的,到頭來,卻因為我,害得我們三個人的關係變得一團糟。

  我是個不稱職的姐姐!

  更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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