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公夫人覺得這句話略耳熟。
仿佛很多年前,國公爺就這樣翹著尾巴炫耀過。
事實證明,小八卦靖王妃,還真的跟她爹蠻像的。
見寧國公美滋滋地板著手指頭自我膨脹,寧國公夫人就不知說什麼才好了。
太可愛,夫人都覺得,是不是得學戲本子裡的話,把自家國公藏起來不給別人看啥的。
要不然被人不小心仰慕一下,那還不氣死國公夫人啊?
阿蘿目光融融地看著美上天的寧國公,就看著自家小姑娘傻笑著和親爹蹲在一塊兒,若不是努力保持,沒準兒還得往她爹的身上蹭蹭,一塊兒打個滾兒啥的。
不過就算是這樣,阿蘿也沒忍心打斷這二位,含笑看了一會兒,這才由著那兩隻各自傻笑,走到了寧國公夫人的身邊低聲說道,「過繼這件事,只怕會叫伯父伯娘為難。畢竟……您不要和我計較我的一點私心。」
她如今,不知何時多了幾分想要依靠長輩的軟弱。
明明從前,她一個人就可以扛起所有的事。
就比如當年,她一步一步地走來,在長公主的麾下,自己用血與青春拼出自己的前程。
可是此時,她卻……
「做晚輩的,就該多一點私心。阿蘿,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可太懂事,反而令人瞧著心裡難過。」
寧國公夫人見阿蘿怔住了,一雙美麗的眼睛裡泛起了晶瑩的淚光,就柔和地說道,「做長輩的,就是要在孩子們成長的路上給予庇護。你長大得太快,因此雖然從不出錯,可是卻難免為人清冷。其實將這件事告訴我,才是應該的。」阿蘿與阿妧不同。阿妧是手上碰個小口子都要哭著撲進母親懷裡撒嬌的小東西。
可是阿蘿,她那麼多年經歷了那麼多,卻從未有一句話對別人抱怨過。
「好了,去和阿妧玩兒吧,這件事我和你大伯父心裡有譜兒。」
「只怕會令林家動盪。」
林家的女兒要過繼給霍家,這古往今來只怕都是頭一份兒。
不僅丟人,而且太異想天開了好麼?
不僅南陽侯,只怕寧國公太夫人也絕對不會肯的。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兒,去吧。」寧國公夫人就笑著說道。
阿蘿頓了頓,咬著紅潤的嘴角立在寧國公夫人的身邊。
「多謝您。」
「瞧瞧,難道我做了這些事,只是為了你的一句謝不成?」
「我知道您不是。只是除了這句話,我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的心。」阿蘿頓了頓,抬眼,露出一個絕美的笑容。
「大伯娘,我覺得能喚您一聲大伯娘真是太好了。」還有,當年她的妹妹能過繼給這位夫人,真的太好了。
「往後你就算過繼給霍家,我也依舊是你的大伯娘。阿蘿,我一直認為,血脈是血脈,感情是感情。你不論是誰家的孩子,可是也是阿妧的姐姐,是我的晚輩。不論日後發生什麼,你都要記得。若有什麼難以抉擇之事,就來對我說,明白了麼?」寧國公夫人見阿妧已經和寧國公興沖沖地相約去釣魚回頭慶祝一下,就忍不住微笑起來。
她含笑看了寧國公一會兒,這才對阿蘿說道,「你去陪阿妧,我去和老太太說說。」
「這麼快?」
「這種事,越快越好。」
寧國公夫人就一個人往太夫人面前去了。
太夫人的臉仿佛一下子就蒼老了很多。
「到底有什麼事,非要把六丫頭過繼出去?」見寧國公夫人張嘴,她就擺手說道,「老大媳婦兒,我雖然裝糊塗,可是這心裡頭不糊塗。老大和老二之前在房裡爭執,只怕不止因阮氏葬在了哪兒,我不是不知道。不過是想著糊塗些,家和萬事興。只是如今我卻想聽個明白。」
她就揉了揉眉心,叫屋裡的人都出去,淡淡地說道,「只怕前幾次,也是因六丫頭的緣故?別糊弄我。過繼之事哪裡是那麼容易輕鬆的?你提起過繼,我就知道,這件事兒小不了。」
「老太太……」
「我不過是想知道個明白。入我之耳,我也不會與旁人去說。」
寧國公夫人就猶豫起來。
她恐阿蘿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
她尚且在猶豫,卻聽見門外傳來了幾聲輕響,之後,阿蘿推開了門,走到屋裡反手將門合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到太夫人的面前,伏在了地上。
「大伯娘不知該這麼說,這事兒本該我來說。」寧國公夫人一個人來找太夫人商量,雖然是體恤阿蘿的緣故,可是她卻不能這樣沒心沒肺。因此阿蘿不過是陪著阿妧說了兩句話,就藉此走到了太夫人的面前。
她聲音平直恭敬地說道,「過繼之事,其實是我的主意。我央求大伯娘,大伯娘沒有辦法才為我張了這個嘴。」她抬頭對微微一愣的太夫人低聲說道,「若您日後厭惡我,我也無話可說。可是我還是要跟您說實話。我不是林家的女兒,怎能厚顏占據林家之位,得到您對孫女兒的寵愛呢?」
「什麼?!」太夫人早就想過許多,卻沒有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
她不敢相信,霍然看向兒媳。
寧國公夫人嘆息了一聲,恐太夫人惱怒阿蘿不是林家女卻得了林家的關照,就將此事原原本本地說了。
「說到底,雖然這話不該我一個嫂子來評說,可是母親,這事兒難道不是二弟的錯不成?橫奪阮氏,令阮氏抑鬱而終。薄待阿蘿與阿妧。您也知道些,阿蘿與阿妧當年過的是什麼日子。令阿蘿不知自己的身世,又不肯善待她。既然看不上阿蘿,當年又何必搶了阮氏?」
見太夫人臉上微微扭曲,寧國公夫人就低聲說道,「如今咱們不過是想各歸各位。阿蘿是霍家的女孩兒,就還給霍家吧。」
「阿妧是誰家的?」太夫人卻只緊張這個問題。
哪怕阿妧不是林家血脈,她也不能還回霍家去。
阿妧是她捧著手心兒這麼多年的孩子,怎麼捨得還給霍家?
「阿妧是二弟的血脈。」
太夫人就鬆了一口氣。
「既然如此,阿蘿願意回家,你去跟你二弟說。」
「老太太您?」
「沒有說扣著別人家血脈不放的道理。只是對外,你只說是心疼你舅舅膝下空虛,因此過繼罷了。」這不僅是為了阿蘿的名聲,也是為了林家的名聲,不然給一個不是自家血脈的女孩兒冠上自家的姓氏一樣十幾年,傳揚開來這很好聽麼?太夫人垂頭看著阿蘿不敢相信的目光,就疲憊地擺了擺手說道,「你也不要覺得有什麼為難。糊弄我的,是老二,又不是你。且或許你才是最可憐的那一個。」
阿蘿是多麼可憐?
當年舊事若不是一意地被揪出來,她就要頂著林家的庶女的名義,渾渾噩噩地過這一生。
是林家庶女好,還是霍家嫡女好?
「這麼說,阮氏應該是謙侯的弟媳。」太夫人只覺得這樣的緣分當真令人糾結,然而最惱怒的卻是南陽侯竟然隱瞞了這麼多年,把大家全都給糊弄過去了。
她一想到兒子恐怕是將阮姨娘給強迫了的,就心裡壓著火兒,冷冷地說道,「現在我就叫你二弟過來,把這事兒給辦了。你之前想得也不對。」她就對寧國公夫人說道,「你們雖然是他的大哥大嫂,然而過繼他的女兒這樣大的事兒,他一句拒絕,你們能如何?」
「我這個母親親自對他說,我倒是不信,他還敢忤逆!」
次子到底是怎麼了?
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簡直就是痛心疾首。
「那弟妹處……」寧國公夫人是不願意叫南陽侯夫人一塊兒知道這件事的。
南陽侯夫人本就對阿蘿姐妹有心結,若是知道此事,不知得鬧出多少風波。
果然,太夫人猶豫了一下,方才擺手嘆氣道,「不要叫她過來。就叫傳話兒的說,我想見見你二弟,你弟妹就在府里歇著就是。」她叮囑了許多,寧國公夫人方才恭敬地命人去給南陽侯傳話兒。
巧得很,寧國公父女趁著這個時候撒下了漫天大網,擺出一副要將湖裡的大魚一網打盡的豪邁氣勢撈出來不少的魚,就都送去廚房,一塊兒歡歡喜喜地就回了屋子,待聽說寧國公夫人與阿蘿都在太夫人的房中,寧國公一愣,之後糾結地看了眉開眼笑板著手指頭念叨水煮魚的小姑娘。
「父親?」阿妧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一抹迷惑。
「那個什麼……」寧國公就想去問問太夫人過繼之事,只是恐阿妧知道了傷心。
「該去給老太太請安了。」靖王妃已經撇開小短腿兒往太夫人的院子滾。
寧國公就更糾結了。
只是他又想到阿妧如今已經大婚完了,心情還這樣好,又有什麼理由隱瞞阿妧呢?
因此國公爺就默許了阿妧往太夫人的房中去。
果然阿妧這一路沒有受到什麼阻攔,然而才滾到門口,就聽見裡頭傳來了太夫人倦怠的聲音,隱隱透出什麼阿蘿與南陽侯什麼的,八卦王妃頓時就將耳朵壓在了門板上,然而聽了一會兒,雪白的小臉兒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
她的臉慘白一片,雙手冰涼,心裡突突直跳,叫她軟得幾乎不能撐住自己的身體。許久之後,她才艱難地喘了一口氣,努力想要從門板上爬起來,卻聽一聲細微的聲音,之後門竟然叫自己推開了。
露出裡頭三張震驚的臉。
阿妧想要笑一笑,可是努力了許久,卻笑不出來。
她一下子就趴在了門檻兒上,動了動手,往房裡爬去。
「這是怎麼了?」靖王見阿妧軟軟地趴在地上,大步上前就將阿妧給抱起來進了屋子。
「阿妧你聽見什麼了?」阿蘿急忙走到阿妧的身邊,見她仿佛反應過來,用力抓住了自己的衣襟,不由反手握住妹妹小小的手連聲問道,「哪裡不舒坦,告訴姐姐?」
寧國公太夫人婆媳也緊張地圍過來。
阿妧閉著眼睛,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姐姐的心裡有這樣的苦楚,竟然還有這樣的秘密。
她總是沒心沒肺,從來都是樂呵呵的,卻不知那後頭,還有這麼多的血淚。
「我,我只是討厭我自己。」阿妧好不容易才緩過勁兒來,聲音哽咽,見阿蘿還在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就小聲兒說道,「我這麼沒用,姐姐心裡頭這樣難過,可是我卻不能為姐姐做什麼。早知道,早知道是這樣,我都不會再對那府里那樣好。」
她一頭就滾進阿蘿的懷裡去大哭起來。不大一會兒就哭得個滿臉開花。她享受了這麼多年的幸福,可是幸福的內里,是她姐姐與生母這麼多年的悲慘。
「那我呢?我又是誰的孩子?」
「你是林家的女孩兒。」阿蘿急忙說道。
「姐姐,你怎麼還能對我這樣好?」
阿妧只覺得自己的血液都是罪惡的。
她是南陽侯或許強迫阮姨娘而生下的孩子,雖然是阮姨娘的女兒,可是卻也是南陽侯的女兒。
可是無論是阮姨娘還是阿蘿,這麼多年,卻只有一心為她好。
「因為你是我的妹妹。阿妧,你不應該鑽這樣的牛角尖兒。」見阿妧淚眼朦朧地看著自己,阿蘿就垂頭親了親她全是淚水的臉柔聲說道,「大伯娘方才跟我說了一句話,我覺得如今也該對你說。血脈是血脈,姐妹是姐妹。你是我的妹妹,我也只有你。那是別人的惡,與你有什麼關係?這麼多年,支撐我走過來的,只有一個你。」她聽著妹妹在自己的懷裡哭,就低聲說道,「若可以,我想一輩子瞞著你。」
「我不要被隱瞞。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我都想知道真相。」阿妧就哽咽地說道,「我已經長大了,不要因為擔心我,就一個人背著這一切了。」
她不要永遠都懵懵懂懂,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份庇護。
「你知道了也可以。只是你得記得,不要總是想著對不起我。難道就因為知道了這一件事,姐妹之間就要變了感情不成?」
阿妧紅彤彤的眼睛看著自己的姐姐。
她抽噎了一聲。
「你既然心疼我,心疼母親,那往後,就去怨恨該怨恨的人吧。」阿蘿知道阿妧心裡憋著傷心,就和聲說道。
該怨恨誰呢?
為了一點私心,不過是因為想要占有一個女人卻最後厭倦不肯善待她的南陽侯啊。
「我知道了。」阿妧方才恐懼的,不過是阿蘿再也不會喜歡自己。
可是阿蘿對她的感情並未因此改變,阿妧就覺得自己的心慌都開始平靜了下來。
只要她的姐姐還在她的身邊,她就什麼都不在意了。
至於南陽侯……
她這輩子都不想原諒他了。
因此,阿妧反而更急迫地想要阿蘿回到霍家,不要再忍耐著仇恨與屈辱去管南陽侯喚一聲爹,當南陽侯大步走進太夫人的上房的時候,就看見了房中眾人,都轉頭看過來。
他突然皺了皺眉。
然後,當聽見太夫人提起阿蘿身世的時候,他的臉色頓時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