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阿馨頓時就慌了。
她之所以瞞著母親,就是怕她知道之後傷心。
可是如今,她仿佛搞砸了。
南陽侯夫人顫抖地看著自己臉色驚慌的女兒,許久,顫抖著伸出手來,抹去了嘴角的鮮血。
她的眼裡慢慢地落下淚來,仿佛在這經歷了許久之後方才將一切都消化掉。不過一瞬,她就已經淚流滿面了。
在阿姣與阿馨的擔心之下,她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心口,想到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只覺得渾身冰涼。那些自己從不曾在意的往事一一落在心頭,就如同南陽侯對阮姨娘的不同。樂陽郡主那時號稱獨寵,滿府里的姬妾都成了擺設,那些被冷落在後院兒的妾室們的日子過得還不如奴婢。
不得寵的小妾,總是連奴才都看不上的。
可阮姨娘每個月,卻總是會得到南陽侯的幾分眷顧。
雖然不過是一日兩日,可是足夠府裡頭的奴婢們不敢將她敷衍地對待。
還有……阮姨娘與樂陽郡主的起居用度是一樣兒的,這是其他妾室都沒有的待遇。
不過是樂陽郡主高調得寵,阮姨娘隱藏在樂陽郡主的身後,哪怕日子過得那樣悠閒富足,卻沒有一個人會對她有什麼敵意。
都在說樂陽郡主是個狐狸精
可是阮姨娘卻成了透明人。
還有阿蘿與阿妧。
阿蘿就算再有才華,可是若沒有人悉心教導,又怎麼會在世家貴女之中脫穎而出,成為顯榮長公主面前的第一人,如今風光至極?
她的學問是誰教的,她的弓馬騎射呢?還有那些心機手段呢?南陽侯把阿妤寵上天,可是阿妤是什麼樣的品質,阿蘿是什麼樣的?還有阿妧,阿妧……他瞞得她好苦啊。也騙得她好苦。在她以為阿蘿與阿妧不過是個尋常庶女的時候,原來那才是他最心愛,甚至捨不得將惡名都推到她們身上的孩子。
「他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阿姣和阿馨姐妹對阿妤是什麼態度,對阿蘿和阿妧是什麼態度?
不都是因阿妤是得寵的姨娘生的,因此才會令嫡女生出敵意?
小可憐兒的庶女,只會叫人憐愛,甚至都捨不得敵視她們。
「母親,你不要傷心。其實,其實逝者已矣。都已經過去了,還何必糾纏當年呢?「阿姣急忙扶住了雙目赤紅,眼淚大滴大滴滾落的母親,見她整個人仿佛都軟了,沒有力氣,急忙勸道,」太醫一會兒就過來了,求老大人為母親好好診脈。母親,都過去了,咱們不要記得從前。您想想我與妹妹,想想三哥哥。別再和父親糾纏下去了!」她痛哭起來,卻見南陽侯夫人聽到南陽侯,眼睛之中頓時發出了亮光來,一把推開了女兒,踉踉蹌蹌地沖了出去。
「母親,母親!」阿姣叫南陽侯夫人這一下子給推到了牆上去,半晌才起身,頭上被重重撞了一下,眼前模糊起來。
阿馨急忙來扶她。
「別管我,去看看母親。若是母親與父親鬧開了,咱們這府里只怕更不得安寧了。」阿姣實在撐不住了,她抹了一把額頭,就見手心裡帶了一點血跡,一把就握住了阿馨的手含淚說道,「母親一定是去找父親去了。你好好兒勸勸母親,就別鬧了。難道還不夠傷人的心不成?」
南陽侯才走,又叫南陽侯夫人說過那樣的話,本就是在氣頭上,阿姣就擔心南陽侯惱怒起來,自己的母親吃虧。
那是一個鎮守邊關十幾年的武將,強勢冷酷,若認真惱怒,南陽侯夫人哪裡是南陽侯的對手。
阿馨急忙應了,顧不得姐姐,就去追自己的母親。
誰知南陽侯夫人並未去找南陽侯。
她叫人預備了車,直接往靖王府上去了。
見南陽侯夫人依舊是捨不得南陽侯,卻要找阿蘿姐妹麻煩的節奏,阿馨心裡頭都涼了,頓了頓腳,也叫人備車追著南陽侯夫人往靖王府而去。
她也不顧這是在京中鬧市,不怕被人詬病輕狂地命馬車飛快而行會造成什麼後果了,可算是敢在南陽侯府的車進靖王府之前追上了母親。她匆匆從車上跳下來,卻眼前一黑,就看見靖王府巍峨奢華,莊嚴氣象的朱門石獅子前,正站著幾個人。
一個是扶著丫鬟臉色蒼白,一雙眼睛亮得令人心生恐懼的南陽侯夫人。另兩個正對立著說話,此刻側目看來的,卻是林唐與阿蘿。
「母親。」見南陽侯夫人臉色更加恐怖,阿馨急忙上前叫了一聲,扶住了自己的母親。
阿蘿就皺了皺眉。
南陽侯夫人這瞧著來者不善啊。
今日林唐登門,是來與阿蘿告別。
他已經自己去求了邊關守將的官職,不日就要離京。
說起離京的時候,林唐英俊的臉上並無傷感,反而帶著幾分釋然。如今當一切妄念都被阿蘿的斷然與南陽侯當年舊事給斬斷,他反而徹底地從那得不到放不下捨不得卻又試圖想要最後得到她的那樣的掙扎與痛苦之中走出來。
曾經的長輩們的那些糾葛,已經很難說清愛恨。當南陽侯這個做父親用他曾經的錯事的親手為林唐做了這個決定的之後,林唐再看阿蘿,雖有不舍,卻在知道一定不可能之後,得到了解脫。
愛與恨,原來都放下,真的很輕鬆。
他是傷害了她們母女的男人的兒子。
那就這樣吧。
不再無恥地出現在她的面前,令她因自己而感到為難。
當他來與自己告別,阿蘿就祝他一路平安。
沒有挽留與不舍,完全是平靜而涼薄。
她的冷淡,就叫林唐笑了。
「你這個沒良心的丫頭!」這是曾經自己在阿蘿面前無數次抱怨出的話,可是如今再想起當年,自己被靖王威脅著追著妹妹跑的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林唐的眼角有些酸澀,臉上卻露出了一個很輕鬆的笑容來。
他依舊英俊,神采飛揚,那仿佛是光亮,卻最後與眼前這少女最終走上了平行再也不會有焦點的道路。他頓了頓就和聲說道,「我離京前只怕是不能成親了。便宜了你,不必給我預備紅包。」
阿妧戲謔地提過紅包二字,林唐就記住了。
阿蘿就笑了笑。
「我的紅包,你也給不上了。」
「你還要嫁人?」
「多新鮮,陰陽調和,及時行樂,我為什麼不要嫁人,享受男人給我的快樂?」
林唐的嘴角就抽搐了一下,看著理所當然的阿蘿。
「我以為你會效法長公主。」外頭有幾個男人,然後閒暇的時候玩耍一下,那多快樂。
「這不行。男人多了頭疼得很。難道你不知長公主為何逃回京中?」顯榮長公主在江東當土霸王當了這麼多年,突然火燒屁股似的跑回京里,對皇帝說只怕不回江東了,不就是因那幾個男人翻了船麼?
都想獨占她,因此明爭暗鬥,都趕得上皇帝後宮裡的宮心計了。
當然宮心計都沒有長公主的那幾條船來的精彩,能被長公主看中的,都是人傑,可是人傑們若是鬧起來……
阿蘿覺得自己沒有長公主的魄力。
當然長公主也沒啥魄力。
這不就一個男人都惹不起,灰溜溜地回來了?
「那我現在給你?」
林唐就摸了摸自己的袖子。
阿蘿就微微搖頭,輕聲說道,「不必了。三哥哥。」她抬頭對林唐微微一笑,猶如面對陌生人的目光,輕聲說道,「再不相見,各自安好。我最後叫你一聲三哥,當年你對我的那些恩情,這麼多年,在江東的時候,我已經還給了你。」她頓了頓,就眉目冷淡地說道,「日後也不必再理會我的消息。霍家是霍家,林家是林家,日後井水不犯河水,你我兩清。」她就感到一隻大手,壓在自己的發頂用力地揉了揉。
「這也是我最後的……」林唐飛快地縮回手,和聲說道,「霍大人,咱們就此別過吧。」
「十妹妹處,我就不告別了。我聽說她如今在安胎,就不要因我的緣故,橫生枝節。」
「好。」阿蘿最緊張阿妧,就微微點頭。
就是在這個時候,南陽侯夫人趕到靖王府門前的。
看到林唐面對阿蘿時那溫柔的笑容,南陽侯夫人只覺得眼前人影晃動,幾乎撅了過去。
「你在做什麼?你在做什麼?!」她如今都是對阮姨娘母女的怨恨,想到她們竟然瞞了自己這麼多年,把自己當傻子一樣耍,阿蘿和阿妧兩姐妹裝模作樣,小恩小惠,幾乎動搖了她的心,叫她都覺得,這兩個庶女老實,其實也為人不壞。
一想到這些,南陽侯夫人就覺得噁心透頂。她看見兒子對阿蘿這樣好,想到兒子這麼多年不肯成親,哪裡還想不明白,撲上去就要撕扯阿蘿。
阿蘿怎麼可能叫南陽侯夫人廝打自己,伸手就將南陽侯夫人壓住。
她的眼底變得冰冷起來。
這是靖王府的大門口。
人來人往,前後左右都是皇族勛貴的府邸。
南陽侯夫人在這裡大吵大鬧,最丟臉的,難道不是阿妧?
她對南陽侯府眾人早就沒有耐心,一把就將南陽侯夫人給丟進了林唐的懷裡。
「看好了她!」見南陽侯夫人看自己的目光就如同看一個狐狸精,阿蘿心底冷笑,面上越發冰冷地對林唐說道,「林大人,看在你我有舊時同僚的情分,我這回不追究。只是若令母再在我的面前這樣猖狂,我就不客氣了!」
她對南陽侯夫人這最後一點溫情,不過是因自己是霍家之女,卻叫南陽侯夫人如鯁在喉,將她當做南陽侯的庶女這些年過得不快樂。可是她卻並不會沒有底線,一再對南陽侯夫人寬容。
「林大人?令母?好啊,你如今做了霍家的女兒,就連祖宗都不認了?!」
「我為什麼要認別人的祖宗?」阿蘿就冷冷地問道。
「得志便猖狂,說的就是你這樣的丫頭!」南陽侯夫人雙目赤紅地指著阿蘿說道,「怎麼,勾引了阿唐,叫阿唐這些年為你不婚不嗣,神魂顛倒,你覺得……」
她的聲音尖銳,拔高得令遠遠避開靖王府的路人側目,可是還想開口的時候一下子就被林唐給捂住了嘴,正在這個時候,就聽見靖王府的大門口傳來一聲呵斥道,「胡說什麼呢?!看看這是什麼地方,由的你信口開河!」
阿蘿本在冷笑,見林唐臉色灰敗才要譏諷,卻聽到身後的怒聲,回頭,卻見寧國公夫妻正站在門口。
寧國公夫人滿面怒容。
她一貫都是謙和的女子,此刻這樣惱怒,連阿蘿都從未見過。
寧國公已經在一旁氣得得扶著石獅子喘氣兒了。
他今天才看望了突然特別喜歡喝魚湯的小姑娘,拍著胸脯兒跟閨女保證明天還帶著自己親手釣得大魚熬的魚湯來貼補女兒,美滋滋正盤算呢,走到門口就聽到南陽侯夫人正說出這樣的話,哪裡還能忍得住?
因寧國公夫人中氣十足的,因此寧國公倒是沒有再繼續扯著脖子喊一嗓子,而是氣勢洶洶地對林唐說道,「你怎麼連自己的母親都攔不住?是不是蠢?傳出這樣的名聲,難道對你好聽不成?一時逞口舌之快,你們母子覺得自己痛快了,莫非只敗壞的是阿蘿一個人的名聲?你不也成了個……」
他頓了頓,就對垂目不語的阿蘿問道,「你沒事兒吧?」
「您放心,我沒什麼。」阿蘿心中並無觸動。
早之前林唐對自己存了這心思,她就知道只怕會有這麼一天。
她也並不在乎。
名聲算什麼?
她又不指著名聲嫁人吃飯。
只要阿妧不在意她的名聲有虧,那阿蘿什麼都不會在意。
「對不住,大伯父。」林唐真是沒有想到為什麼母親會突然鬧起來。他死死地扣著南陽侯夫人的嘴,直到她不再激動,這才試探地放開,羞愧得滿面通紅。察覺到四周正有人看著,他就垂頭恭敬說道,「我在江東忙著建功立業,哪兒有時間去傾心女人,也不好夫妻分離令妻子獨守空閨。因此母親要為我定親,我就拒了。誰知道母親這樣喜歡胡思亂想,竟說出這樣沒有根據的話來。我實在羞愧極了。」
他鄭重對阿蘿作揖道,「也請霍大人不要與我母親的失心瘋計較。」
「沒了?」寧國公等了一會兒,突然問道。
林唐的臉頓時蒼白起來,在阿蘿譏誚的目光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若霍大人覺得我的賠罪不夠,那我願意……」他的手才摁住自己腰間的佩劍,要給自己幾刀以鮮血洗刷對阿蘿的恥辱,卻見寧國公呵呵地笑了。
「這話又不是你說的,你千般賠罪做什麼。」
他頓了頓,慢吞吞地往回走,踱到了靖王府的石獅子後頭撅著屁股摸索了一會兒,突然轉身就往南陽侯夫人的面前衝來。
頃刻到了近前,今日格外敏捷的國公爺一抬手,霍然露出手中緊緊抓住的半塊兒磚頭,在阿馨的尖叫聲中,一磚頭就往南陽侯夫人的身上拍去。
「本國公先給你一板兒磚,再跟你說聲對不起,弟妹,你別計較,一定得原諒你大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