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宗滅門這種事其實是很講究技巧性的。閱讀再弱小的宗門也會有個護宗陣法,或者以靈石為力量來源,或者結合當地五行調用天地靈氣。宗門當中的各個殿堂本身也會有些強力禁制,門人在遇敵時,亦可藉助這類禁制提高自己術法的威力。因而若不是實力強悍到逆天的老魔,絕不會劈頭蓋臉地跑過去一個人單挑一群人。
所幸身為從前的鬼族,殷無念與屍孫佼都是這方面的專業人士。兩人先料理了屍體,在此處靜待。約過了半個時辰,兩個玉清丹鼎派的弟子跑來催貢。屍孫佼祭起索魂釘一下一個,將其神魂全部釘住,而後扒了外袍開始逼供。
陸上這些人修嬌生慣養,實在太不像話。剛進行到剝皮抽筋這一步的時候就已經有問必答,這叫屍孫佼覺得晦氣極了。
無想天的禁令約在四個月前施行。殷無念算了算,是飛廉法師去寂幽海與沉姜密談之後的一個月,該的確是他一手操控的。
每一天大概需要向主島供奉三百凡人,類似此地這種接受供奉的小館約有幾十個。無想天的特產是白玉翎、黑魄翎、鳳凰喙,主要用以合體、混元、乃至大乘期的法寶煉製。能修到這個境界的修士並不多,但許多人常常會提前做準備以期待福緣到來。即便自己用不著,亦可出手換些好東西。
如今無想天一封,一些有所求的修士也只得不問黑白、助紂為虐。畢竟是凡人、且是他人,性命遠沒有自身來得要緊的。
至於玉清丹鼎派是如何從一個小宗門變成如今這大派的——
「……宗主殺了那勾結邪魔外道的叛徒之後,得了他的一枚化神丹……終於驅散心魔、得以突破,自此我派才……」
「勾結邪魔外道的叛逆!?」屍孫佼暴跳如雷,「那叛逆叫什麼!?說!」
被剝去一半皮、抽了手腳筋的修士因為鬼族秘法而既能感受到無盡痛楚,又能保持口齒清晰、思維縝密:「……叫施……施還真。」
屍孫佼閉口不言,眼中泛紅。隔了一會兒才獰笑道:「你那前輩祖師,還活著麼?」
「活著……」
「叫什麼?」
「呂……呂道宏……高人饒——」
未等他將話說話,屍孫佼就跳上前去把兩人的腦袋都踩碎了。又在屍身上踐踏許久,才猛地轉臉:「法王,我記起來了!殺我那人就是呂道宏!哈哈哈哈哈——如今他成了一派祖師,我成了勾結邪魔的叛逆……哈哈哈哈哈哈!」
殷無念祭出清光寶鑑,以神光將屍孫佼罩住,將他的聲音隔絕。待他狂笑一刻鐘、聲音漸歇之後,才並指一點、喝道:「守心!」
魔念灌注屍孫佼心神當中,助將他魔火鎮壓。又走到他近前將他踢坐在地:「把這魔念煉了!」
剛才屍孫佼魔念大盛,幾乎迷了心智。此時才略微清醒過來,倒也顧得不身下就是一灘模糊血肉了。等過去大半個時辰,才終於睜眼起身:「真君,我已經是……」
「化神?」殷無念已換上此前剝下來的外袍,點點頭,「不錯。」
要在平時,屍孫佼該覺得滿心歡喜。可剛剛得知殺死自己那人竟成了一派之主,而自己則作為叛逆被門中修士口誅筆伐一兩百年,也沒什麼好高興的了。再見殷無念這淡然態度,更覺得十分無趣,只自己走到一旁把外袍也換上,哭喪著臉:「都怪我,耽誤了好些功夫。」
「知道就好。」殷無念揮手將一旁的小館擊碎,「繼續做事。」
接下來的事情也不難辦。鬼族屠滅宗門之前,必以秘法禍亂修士心神,挑逗他們內鬥以削弱實力。如今殷無念與屍孫佼最擅以魔念蠱惑人心,做起事來比什麼鬼族秘法更要高明許多。
二人偽裝成玉清丹鼎派修士混入主島。這主島極為廣闊,宗派當中的亭台樓閣也大多依山而建,占據了方圓數百里。但宗主居所在最高的一個峰頭,其上建築也最為宏偉壯麗,至少能容納百來人長居。
殷無念以返虛期的修為穿行其中、與屍孫佼共同散播魔念。此派弟子原本算是亦正亦邪,自飛廉法師到來、羽帝頒下禁令之後卻開始做傷天害理的勾當,許多人手上沾滿鮮血,已覺得有些惶恐畏懼。可另一方面忽然得了羽族青眼,又覺得本宗很快就要發光廣大,心裡卻還有些躊躇滿志。
此兩種心緒雜糅一處,心性再好的修士也得心神不定,極易為魔念所乘。
做了這些之後,二人又布下陣法。到了後半晌時,終於有人發現一天之內本宗已折損五名弟子——近兩百門人齊聚主宗太極廣場之上,瞧見那五具殘屍。
其中一具已經燒成黑炭,若非剩下半個酥脆的顱骨,絕想不出生前是什麼東西。另外兩具變成勉強有人形的血泥,拾撿回來的時候被裝在一處。剩下的兩具保存最好,可也腸穿肚爛、面目全非了。
這幾個月玉清丹鼎派已凌駕無想天附近眾多門派之上,人人都有些自傲。又因被殷無念悄無聲息種下魔念,此時一見同門慘狀立即群情激奮。只見個個兒雙目赤紅、高呼報仇雪恨,卻連仇家是誰都懶得細想,只道索性將附近餘下的十幾個大小門派全滅了。
宗主呂道宏修行將百餘年,已至化神後期。雖被殷無念種下魔念,可也要比尋常門人神志清醒些。可如今廣場之上聲震九霄,眾多門人心中暴戾情緒將他心神一衝,一時間也終於為魔所乘,竟當即發令點兵,選了百多弟子分成五隊、由長老護法率領,前往附近逐們逐派討個說法。
待那些弟子浩浩蕩蕩御劍而去,又在主殿玉台之上將手一揮,厲喝:「把人帶出來!」
很快,六個修士被拎了出來。廣場周邊立著白玉蟠龍柱,便將這些修士都綁在柱上。呂道宏一聲令下,幾個弟子先給那六個修士餵了丹藥。這六個散修原本衣衫破爛、渾身都是傷口,已昏迷不醒了。但此時被丹丸藥力一催,竟又清醒過來。
三人閉口不言,兩人求饒,另外一人破口大罵。原來這幾個是此前來了無想天的散修,得知需要以生人供奉之後便覺此舉太傷天和,於是起了衝突。玉清丹鼎派的弟子因此將他們擒下、廢去修為,一直囚在地牢中。
見他們清醒了,呂道宏將臉一沉,把他們逐個兒看了一遍,才開口道:「今天我派折損五名弟子。你們六個之所以被我留下來,是因為都是附近還有些名聲的散修。有膽子做這種事的,要麼是附近的宗派,要麼就是你們幾個的親朋好友來尋死——說!哪個乾的!?」
之前那大罵的修士哈哈大笑:「呂道宏,你做這種勾當,早晚被人群起而誅之!到時候整個天下都是你的仇敵,又何必在這時候問是誰幹的?!」
呂道宏暴跳如雷,早沒了平常的涵養,破口大罵:「畜生!口出狂言!」
又高喝:「沖夷!你們要不開口,就再餵上幾枚丹藥,保管你們清醒著再捱上幾個時辰的刑,好好嘗嘗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到時候——」
這話沒說完,忽然聽著一聲笑。仿佛有個人聽見什麼笑話,忍俊不禁了。
呂道宏此時正為心中魔念驅使,已自認為天上地下唯我獨尊。聽見這聲音勃然大怒:「哪個混帳!?滾出來!」
殷無念在捆綁沖夷道人那根玉柱頂端現了身:「敢叫我赤霄真君是混帳的,開天闢地以來,你還是頭一個。」
一見他露面,廣場之上那近百弟子紛紛亮出寶兵,一時間光華大盛,將整片廣場映得熠熠生輝。呂道宏瞪起眼睛打量他:「赤霄真君?什麼阿貓阿狗之流,名字倒是威風——你笑什麼?!」
殷無念抬起一根手指擺了擺:「我是笑,你這點小兒科,也來學人上刑?」
「你餵他們丹藥有什麼用?一個破爛身子,早就要壞了,即便清醒著也不過受些皮肉之苦。等被打得昏昏沉沉,是連疼也不覺得疼了。高明的手段,先以秘法將身、魂分離,然後再煉魂。有著肉身溫養,只要煉得恰到好處,那魂魄就得永遠清醒著體驗痛楚,不比你這法子好上一百倍?等煉上個幾十上百年,肉身腐朽了,再把想法把魂魄給凝實,還能再煉上一兩百年——你說說,我這法子比你如何?」
已迷失心性的玉清丹鼎派弟子們,早已昏頭昏腦。聽了他這話一時間有點鬧不清是敵是友——他幹嘛教咱們怎麼折磨人?
呂道宏畢竟境界最高,此刻竟恢復了一兩分神志,心裡一跳,仔細打量柱上這人。
只見他年輕俊朗、白衣飄飄、眉眼含笑。可說的這些話卻是邪氣森森,竟與……竟與……傳說中的鬼族煉魂之法很相似!
呂道宏再一驚:「你是什麼人!?是鬼修!?好大膽的邪魔外道,敢來無想天撒野!」
殷無念不理他,而低頭去看身下的散修沖夷,又搖搖頭:「嘖。我看你一身修為被廢,經脈也全毀了,簡直救無可救。怎麼樣,想不想死?」
那沖夷和另外幾個散修是場中有數幾個神志完全清明的了,見了殷無念這做派氣度,知道是玉清丹鼎派的大仇家來挑場子,只將牙一咬:「我已是廢人一個,唯求一死!」
殷無念點點頭。卻聽旁邊幾個修士哭喊:「我們不要死——前輩救命!」
他猶豫片刻,嘆了口氣:「好吧。修了這功法之後我也是心善,成全你們。」
說完把手一招——另五個散修的魂魄登時被他抓了來,全被收入袖中。
呂道宏一見他這手段就知道不妙——能隨意將人的魂魄攝出肉身,必是鬼族大佬無疑!經這麼一嚇,神志也已經恢復了七七八八,當即意識到自己之前的狀態極不對勁,該是不知不覺間中了招。
也是此時才記得,從發現五名弟子屍首時起,就該開了護宗大陣的!
他驚得滿頭冷汗,見場中弟子還是迷迷瞪瞪的一片,立時打算飛身逃入主殿之內,再依靠殿中禁制將來者拒之門外、叫大陣運轉起來。
可這念頭一生、腳動還未動,便覺一陣一陣的心悸排山倒海而來,這數月間一個個慘死的凡人面孔全從腦海里涌了出來、慘叫連連,直往他身上撲。他剛提起一口真元,立即行岔了氣,只覺身體宛若銅澆鐵鑄,是動也動不得了!
此刻才聽著殷無念冷冷一笑:「屍孫佼,陣起!」
話音一落,玉清丹鼎派上空忽現一面青蒙蒙的寶鏡。這清光寶鑑見風就漲,一息之間,竟將整座主峰都籠了進去!
整個玉清丹鼎派的護宗大陣之力都已被殷無念扭轉,注入他這法寶之中。而持寶之人正是屍孫佼,威風凜凜地立在天上。
呂道宏不能動,只得翻起眼睛去往天上看,場中弟子終於覺得事情不大對,呼喝連連便向殷無念攻來。可這些迷了心智的雜碎並不被他放在眼裡,只將大袖一拂,整個人騰雲而起升至空中:「殺。」
但屍孫佼卻沒立即動手,而緊咬牙關,死死盯著呂道宏。他的第一個鬼修之體的執念,便是此人。而今雖然有了新的執念,可因為修行殷無念所傳混元魔體,神志已愈發清明,再記起前塵往事,也有了如尋常人一般的刻骨仇恨。
他多麼在此時高喝出自己的名字,然而也曉得殷無念是要偽裝成個赤霄真君!
他就只能如此把這畜生給——
「說吧。」他忽然聽見殷無念嘆了口氣。
屍孫佼猛地轉過臉。
殷無念擺了擺手。
屍孫佼立時流下兩道清淚來,扭頭大喝:「呂道宏!還認得我麼!?老子是施還真!施還真!今日,施還真將你誅殺在此!!」
呂道宏稍稍一愣,下一刻,瞪圓了眼睛、張嘴——
清光寶鑑噴發天火,太極廣場的地面之上,亦噴薄出無數條如雲狂龍一般的火柱——整座山峰籠入一片紅光之內,與驕陽爭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