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傷的受審者
但李修很快就明白了自己這種情況下坐馬車並不輕鬆,中間土路的顛簸差點將他送走,不過他全程都忍著不喊痛,一來是剛剛已經硬撐了這麼久,不想破功,二來是他知道從軍營到城裡的路況就這樣,馬車這環境也改善不了,叫了也沒用。
李修一直和那名准尉聊天,既是將注意力從身體痛楚中轉移,也是竭力了解這場指控的詳細問題,整個過程他都保持了相當的冷靜和嚴肅態度。
護士和醫生也一直跟隨著,並且小心觀察著少尉的情況,對於車內的聊天內容則並不插話,但耳聽為虛,至少這會天然就偏向於自己的病人。
別說醫生護士了,就連憲兵和准尉對這位穆蘭·瓊斯特少尉也早已轉變了態度,對他的問題知無不言,同時也不可避免的對今天的指控表示了越來越深的懷疑。
這位瓊斯特少尉絕對是一位真正的硬漢,雖然沒有誇張的肌肉卻擁有剛強的意志,在馬車很顛簸的時候,也至多是緊皺眉頭不呼一聲,很難想像他之前才從死亡邊緣爬回來。
這樣一位軍官,即便有罪責,可也絕對不該是那不堪的罪責,他身上的傷恐怕也不可能都是士兵的黑槍,只不過准尉自己對此是沒有什麼干涉的能力的,只能盡力回答穆蘭·瓊斯特的問題,並讓這段路舒服一些。
這就是李修想要的,已經初見效果,作為無權無勢的他和三營,只能憑藉戰場上英勇無畏和一往無前的意志,感染對審判有決定性作用的人!
此外,妥善的自辯雖必不可少,但卻未必及得上前者。
半個小時之後,馬車駛入迪亞城區道路的時候終於不再那麼顛簸,李修也明顯好受了不少,又過去半刻鐘,馬車才緩緩停了下來。
李修被小心抬出馬車的時候,他身體的痛苦才終於得以緩解,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汗水打濕。
穆蘭·瓊斯特居然到達了迪亞城中的消息,也讓許多一度以為穆蘭重傷意識不清的人有些錯愕。
午間,一家城內餐廳中,幾名軍官正在這裡用餐,期間也不可避免地談到了下午的庭審,其中一人咀嚼著咽下口中的牛排,然後從之前的閒聊中指出核心話題。
「穆蘭·瓊斯特到城裡了,可我記得之前有人說他甚至挺不過三天?」
「確實,一個將死之人肯定不會反駁什麼,那麼現在呢?比爾上校,你怎麼看?」
一個絡腮鬍子的男子默默地吃著牛排一直不說話,此刻才抬頭看向其他人。
「我頂多保持沉默!」
男子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話,握著刀叉的手上微微隆起一些青筋。
「那就好,他畢竟是你們第二兵團的軍官,你能保持沉默就行了,就算他來了,下午開庭的結果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一名帶著眼鏡的男子用餐布擦了擦嘴後露出微笑。
「這位瓊斯特少尉守舊且愚鈍,並不擅長辯駁,但畢竟算是貴族身份,之前的情況也就罷了,現在嘛,還是不要做得太過了。」
男子看了一眼比爾上校,補充一句道。
「好歹盡力保住他一條命。」
比爾吃著東西沒有說話,但皺著的眉頭還是稍稍舒展一些,而另一邊卻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嘿,落魄的從男爵家庭,也能算是貴族?」
「往前推一百年的話,確實算的。」
餐廳中有更多人低聲笑了起來。
下午,徵用迪亞法庭所在地成立的臨時軍事法庭內,剛剛結束了一樁審判的法官敲打著木槌讓廳內保持肅靜,隨後展開一份文件。
「現在準備審理莫峽嶺戰役中的瀆職行為,我想先確認一下,穆蘭·瓊斯特少尉來了嗎?」
邊上一名憲兵立刻轉身告知法官。
「瓊斯特少尉已經來了,目前正在候審。」
老法官點了點頭,看了看左右,兩邊的審判委員會除了幾個兵團中的人,也有本地法庭人員和兩個之前停戰談判組的成員參與。
下方位置上坐著的也大多是軍人。
「讓穆蘭·瓊斯特少尉上庭。」
法官了命令下達,沒過多久,一副擔架被兩名憲兵抬到了法庭門口,隨行的還有醫生和護士,而穆蘭就躺在擔架上。
儘管擔架在庭內眾人視線中的距離並不相同,但大多數人還是看得清那少尉身上染血紗布所展現出來的沉重傷勢。
就在憲兵抬著擔架準備入內的時候,擔架上的人卻出聲了。
「停下。」
兩名憲兵微微一愣,下意識停了下來。
李修深呼吸幾口氣,然後支撐著擔架,緩緩坐了起來。
「嘶呼.」
下一刻,李修從擔架上站了起來,然後對著想要下意識想要過來攙扶的護士、醫生以及那名憲兵准尉搖了搖頭,以沙啞卻格外響亮的聲音說道。
「這是屬於我的戰場!」
李修站在門口掃視一下法庭環境,高高的庭台上的老法官也穿著軍裝,兩側審判委員中除了少數幾個外也全都一身軍裝,就連下方座位上的人也大多如此。
這一刻,李修知道自己必須全身心代入到穆蘭的角度,否則爆發不出那樣的氣勢。
一股淡淡的怒意也從心底升起
這是一場不公平的審判,我穆蘭·瓊斯特即將成為一個保全其他人的犧牲品,我和我手下士兵的榮耀也將被潑上一層污水!
為了我的生命,為了我的榮耀,為了不使家族蒙羞,不讓士兵們的品格被玷污,我穆蘭·瓊斯特要做出自己的抗爭!
咕咚,咕咚,咕咚
一陣陣心跳仿佛變得明顯起來,一種強大的共鳴感在這一刻不斷攀升,仿佛還能聽到槍炮聲和戰場的硝煙和鐵鏽。
這是莫峽嶺戰役的最後一戰!
「謝謝你們,我想自己走進去。」
穆蘭輕輕將攙扶他的護士推開,昂起頭,步伐緩慢而堅定地走向庭審台,因為來路的顛簸和強行行走,使得肩胸和大腿上的繃帶處也染出更多紅暈。
這一刻,仿佛能感受到這位軍官的某種意志,之前所有小聲議論著穆蘭的人都沒有出聲,整個法庭內安安靜靜。
一步,兩步
軍官身後的護士和醫生幾度想要上前攙扶.
所有人都在看著這名年輕的軍官,看著他緩慢而堅定地前行,最後站直到庭審台上,不少人都能看到這名軍官臉上細密的汗珠,但痛苦埋藏心中,眼神毫無畏懼。
觀眾席上,一名高大的男子微微睜大眼睛看著穆蘭,他戴一頂高禮帽,穿著筆挺西式禮服和長褲,內襯白襯衣且打著黑色領結,手上帶著一副白手套,紳士的打扮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
本以為是一場普通的審判,沒想到看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法庭後方的大門緩緩關上,法官看著站定後的穆蘭,打破了沉默。
「穆蘭·瓊斯特少尉,你被控厭戰情緒嚴重,指揮不力,提前放棄陣地暴露陣線側翼導致成為這場戰役潰敗的最大導火索,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穆蘭看向法官和那幾個沒穿軍服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希望很大程度落在他們身上,其中肯定有人代表著王權,同時他也轉頭看向了左側身後,那邊一個絡腮鬍的上校微微迴避了與他對視。
「我拒絕承認這份指控!」
穆蘭重新看向法官,聲音雖然還有些沙啞,卻格外的鏗鏘有力。
「我拒絕承認對我本人,和手下士兵的指控,在兵團長總領指揮下,我們第三營和整個第二兵團都是本次戰役中作戰勇猛的軍事單位,我們取得了應有的戰果!」
一側負責指控的兩名軍官中的一人立刻站起來。
「少尉,我們有諸多目擊者證明你們作戰不力臨陣脫逃,導致戰線被打開潰口!法官大人,請求傳證人入內。」
「准許。」
一位位「證人」入內,有普通士兵也有軍官,甚至還有兩位巴赫軍的俘虜,全都自我闡述證明那一層層指控。
穆蘭整個過程只是靜靜地冷眼看著,那些證人,甚至是指控方,沒有一個敢過多接觸他的目光。
觀眾席右側一角,一名男子則從穆蘭入場後就一直在看著他。
憤怒、冷靜、驕傲!
這名僅僅是少尉軍銜的年輕軍官,在看向每一個指控者和所謂證人時,都如同在看待一些小丑,始終昂首挺立。
「少尉,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法官再次開口詢問當事人,這位少尉從頭到尾一句話不說,那些證人說證詞的時候毫無反駁,似乎是放棄了辯駁,可那眼神和表情卻又不像。
實際上,光是看瓊斯特少尉站在這裡,現場已經有很多人對那審判產生些許細微的疑惑。
「法官大人,可以請我手下的那些士兵過來嗎?」
指控方軍官立刻有人開口。
「瓊斯特少尉,我想提醒你,第三營的士兵不足以成為證人,他們本身也是被指控的一方。」
穆蘭看了那人一眼,然後掃視全場,最後落到身旁不遠處的護士身上。
「護士小姐,請過來幫我一個忙,幫我解開繃帶!」
「請瓊斯特少尉不要做無意義的事情來浪費庭審時間!」
那名軍官還要說話,穆蘭一個眼神過去卻立刻讓他止住了聲音,那是飽含了死戰之意的眼神,那是血與火,也是冷酷的寒冰,一個沒有親自經歷過戰火老爺軍官只是面對這樣一個眼神,就仿佛面對了即將扣下扳機的槍口,連身體都微微僵硬了一下。
「法官大人,我做的事並非沒有意義。」
台上的法官皺起眉頭,最後向護士點頭,後者趕緊過去幫忙,一邊的醫生也同護士一起去幫忙,手法極為小心。
隨著繃帶一圈圈解開,上面的血跡也越來越濃厚,還有一股帶著腐敗的難聞味道。
當已經被染紅的止血包撤去,穆蘭的肩胸和腿上已經露出了猙獰可怖的傷口,也不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兩處都是貫穿傷,所以背後也能清晰看到傷口。
「嘶」「好嚴重!」
「神啊.他怎麼能站得住!」
穆蘭沒有理會庭內不斷的議論聲,他臉色蒼白滿臉是汗,就連被剪開一半的襯衣都被汗水打濕,卻無人覺得他很狼狽,他右手指向右腿處。
「法官大人,還有各位,這裡,被巴赫的步槍彈打中,子彈從前進入,從後穿出,前端只是一個小洞,後面撕開一個大口!」
說著,穆蘭右手緩緩抬起,再次指向那距離心臟都不遠的肩胸處傷口,沙啞的聲音提高几個分貝。
「這裡,是巴赫制式步槍上的一尺刺刀刺傷的,尖刺刀刃從左胸進入,背後穿出,距離心臟並沒有多遠.還有左臂上的割傷,這是陣地白刃戰之時留下的.」
聽著這名少尉軍官的訴說,在場人無不感到,這種傷勢和慘烈的戰鬥經歷,能活下來簡直是奇蹟!
穆蘭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還要維持站姿,使得他呼吸都微微帶喘,可那視線卻絲毫沒有變化,盯著法官和左右委員會成員,然後捏緊拳頭看向指控方的兩名軍官。
「受這些傷的時候,我穆蘭·瓊斯特,以及所率的第二兵團第三營士兵,全都正面同敵軍死斗!」
兩名指控方軍官說不出話來,既是組織不起語言也很大程度是被穆蘭的傷口和此刻的氣勢駭住了。
「法官大人,我請求傳我的士兵過來,不作什麼辯護,僅僅是展示他們每一個人身上的傷口!哪怕最終罪名成立,但這是一位英勇軍人該有的尊嚴!我,穆蘭·瓊斯特,以一位軍人的尊嚴,以瓊斯特家族的榮耀保證,我的士兵所受的傷,足以證明他們都是正面迎敵的勇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