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溫柔的灑在大地上，不熱也不冷。
臨近秋天，樹葉不再那麼翠綠，縫隙之間能瞧見點點金黃。
小區里，一到飯點便能聞見不知道從誰家傳來的炒菜的香味。
「你給小晏打個電話問問，怎麼還沒到。」
看上去約莫四十幾歲，戴著眼鏡的婦人一邊收拾著餐桌，一邊催促著沙發上坐著的男人。
「我剛問了，說是馬上就到。」
「哦，行吧。」
李萍轉身走進了臥室，看著屋裡拿著平板看動畫片的小女孩，皺起了眉頭，神情嚴肅。
「看了一早上動畫片怎麼不知道學習？你打算這個假期就全都拿來玩兒是嗎？」
李萍當了二十年老師，平時在學校就是不苟言笑的班主任，嚴苛慣了，自然就將管學生的那一套帶到了家裡來。
薛謠謠嘴巴一撇，暗戳戳的看了看李萍的表情，發現她臉上沒有笑意，兇巴巴的，這才放下平板。
「一會兒哥哥回來，你去樓下迎接一下。」
聞言薛謠謠一愣，「哥哥要來咱們家？？」
她眼睛一瞪便往床上一倒，胳膊腿兒亂蹬，扯起嗓子大聲嚎叫，聲音尖利。
「我不要哥哥！讓他回去！！啊啊啊我不要哥哥——！！」
六七歲的小孩兒最是不講道理的，撒潑打滾嚎個沒完沒了。
李萍見狀音調也高了起來，「閉嘴！你去不去！三——二——」
薛謠謠一個猛子跳下床，委屈壞了，「我去還不行嘛！你為什麼要叫哥哥回來嗚嗚嗚……」
對於這個平時不怎麼見面的哥哥，薛謠謠是非常討厭的。
他很嚇人。
他們家住在六樓，李萍幫薛謠謠換好衣服，正準備出門，門鈴就響了。
「……這麼快？」
李萍估摸著可能是沈晏回來了，立馬過去開門。
果不其然，門一打開，就看到一張笑意盈盈的俊臉，沈晏站在門口長身玉立，令人眼前一亮。
只是他身後還站著一個人，是個梳著辮子的女生，容貌格外艷麗勾人，美的有點過分了。
李萍一愣。
「媽，我回來了，這個是……」沈晏笑著打了個招呼，準備介紹一下。
誰知道李萍倒是熱情，立馬上前拉住了謝妍的手，「哎呀，小晏帶女朋友回來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我什麼都沒準備！」
謝妍懵逼，她尬笑著，「阿姨我不是……」
「媽你誤會了，她是我嫂子，臨時過來做客，晚點就走。」沈晏看上去有點無奈，「不然我們先進去再說吧。」
李萍也尷尬起來，「哦哦，對對對。」
此時薛國華也趕緊迎了過來，一邊接過二人的行李箱，一邊問謝妍，「怎麼稱呼啊？」
「叔叔好，我叫謝妍，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謝妍彎起眉眼笑的格外溫和，她將手裡提著的水果和牛奶等東西放在了鞋柜上，「不請自來，多有打擾，麻煩了。」
原本謝妍沒想著要跟沈晏來的，畢竟這邊是沈晏的養父母家，又不認識她，這樣貿然上門也不太禮貌。
但是司機剛剛聯繫了一下給她送身份證這件事，發現在來江海的必經之路上，正在堵車。
國慶節的人流量那真不是蓋的，堵起車來那堵個一天一夜都是有可能的。
謝妍總不能在外面喝著咖啡等一天吧，還帶著行李呢，總得先落腳。
最後沒辦法，只能買了點東西，跟著沈晏過來了。
不過好在薛家夫妻並不在意，他們看到沈晏和大嫂關係處的好反而還挺開心，那是不是說明沈晏在顧家的人緣還不錯？
幾個人客套了一會兒。
突然，李萍想起了薛謠謠，便喊她出來，「謠謠，哥哥回來了！過來跟哥哥打個招呼！」
薛謠謠早在幾人說話的時候就躲回了屋子裡，李萍叫她也不出來，薛國華過去打開門，他倒是比李萍溫柔一些。
「你怎麼回事？哥哥好久沒回來了你不想去見見嗎？有沒有禮貌？」
小女孩把頭往枕頭裡一埋，別彆扭扭的哼哧半天，「他又不是咱們家的人，幹什麼要來。」
這話一出，薛國華表情沉了下來，他怕被客廳的幾人聽見，壓低了嗓音，「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哥哥怎麼就不是咱家的人了？他比你先來咱們家呢！」
「那哥哥為什么姓沈不姓薛！他明明不是咱們家的！」薛謠謠根本不管，蹬著腿兒不管不顧的撒潑。
薛國華一哽，確實被噎住了。
當時他和李萍領養沈晏的時候，已經三十幾快奔四了，想著他們這輩子可能是生不出孩子了，才想著收養一個。
那孩子從進了他家門就一直很乖巧，模樣漂亮又愛學習，儘管功課上比同齡人落後很多，但他們也能幫上忙，給補補課。
只是收養的時候沈晏已經八九歲了，記事了，聽說他親媽對他不好，所以改口的時候很費勁，原本是打算改了口，適應適應再去改名的。
但沒想到，那聲「爸媽」沈晏用了兩年才喊出來。
然而在沈晏改口後沒多久，李萍居然就懷孕了。
他們簡直欣喜若狂，開心的什麼都顧不上了。
有了薛謠謠以後，夫妻二人的重心自然就有了偏移。
雖然已經儘量一碗水端平了，但是半路領養的和自己親生的，到底還是不一樣。
儘管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的肉終歸還是多一些。
沈晏的名字也就一直沒改過來，還是被認回顧家的時候，才從「沈厭」改為了「沈晏」，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改成姓顧。
不過這個名字聽說還是他自己取的。
所以對於這個只養了七年的沈晏，薛國華和李萍一方面覺得有點虧欠，另一方面，又覺得沒那麼親。
這麼看來薛謠謠其實也沒說錯，畢竟沈晏現在被大名鼎鼎的顧家認回去了，就是顧家的人，和他們不是一家子了。
但到底一起處了那麼些年，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感情呢？
薛國華繃起了臉，他在學校也是做慣了主任的，冷臉很嚇人的。
薛謠謠果然就被嚇住了，跟在薛國華屁股後頭出了臥室，站在客廳跟沙發上的沈晏打了個招呼。
她一臉的不情不願，語氣敷衍，「哥哥好。」
她也不去看沈晏旁邊的謝妍，抬頭就看向薛國華，「可以了吧？」
小孩子臉上藏不住情緒，喜惡全都寫在臉上，眼裡是掩飾不住的厭惡防備的意味。
儘管面前的沈晏看上去俊秀溫柔，沒有任何攻擊性，但薛謠謠還是不喜歡他。
薛國華表情有些尷尬，李萍沉下了臉，過去暗暗擰了她胳膊一把，小聲呵斥，「你對哥哥什麼態度？有沒有禮貌？」
「我都說了哥哥好了，還要我怎麼樣嘛！」
薛謠謠又躲在了薛國華後面，扁著嘴巴看著李萍，倒是把自己委屈的不行。
「你再給我說一遍？！」
眼看著李萍馬上要火冒三丈，沈晏連忙勸了起來。
「沒事的，謠謠還小，我不太回來，和我不親在所難免的。」
他臉上帶著無奈又包容的微笑，嗓音沒有一點怒氣，很是親和，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
謝妍在一邊看著，說不上是什麼心情，跟局外人看戲似的，也不好插嘴。
最後李萍只能又訓了薛謠謠幾句，然後趕緊進廚房熱菜去了，薛國華也跟著進去忙活。
客廳里電視開著，播放著中央台某綜藝節目的重播，嘻嘻哈哈的，茶几上擺著果盤和瓜子糖果。
薛謠謠也被李萍勒令著坐在了沙發上。
她氣鼓鼓的抿著嘴巴，眼睛盯著電視，不去理旁邊坐著的二人。
謝妍身為一個外人坐在這裡，難免有點尷尬，她湊近沈晏小聲問道，「你多久沒回來了，這個小妹妹怎麼好像不太喜歡你？」
她實在是搞不懂為什麼這小孩兒是這種反應，一般來說小孩子有個長的特別帥的哥哥不都應該非常崇拜，非常喜歡嗎？
就像謝擎宇小時候就因為她長的好看，出門好多小朋友哇塞哇塞的夸，他可自豪了，成天鼻孔朝天出去到處吹：看見那個大美女了沒有，那是我姐！你們都沒有嘿嘿！
所以謝妍無法理解。
沈晏抿抿唇，沒有回答，只從茶几的盤子裡拿了幾顆糖遞了過來，「吃顆糖吧學姐，再等等，馬上開飯了。」
謝妍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那頭坐著的薛謠謠倒是先炸了。
「不許拿我的糖！」
她瞪著眼睛，高高梳起的馬尾在腦後一晃一晃的，她緊緊盯著沈晏，聲音又尖利又刺耳。
「這是我家又不是你家！是我媽媽買給我的糖！不是給你的！不許你拿！！」
小孩子的嗓音就跟個哨子似的，不親耳聽聽都無法相信怎麼能那麼刺耳，吵的謝妍不由得就皺起了眉。
除了嗓門刺耳，這話也讓人格外不舒服。
什麼叫是我家又不是你家？
雖然沈晏是領養的，但在這個家裡也是實打實的叫了李萍夫妻二人幾年爸媽。
況且顧家的那個情況謝妍也不是不知道。
沈晏這三年基本上大部分時間都在住酒店，顧太太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見他就橫眉冷對的擺臉色，他在家沒法待。
也就是最近顧太太回老家有事，顧錦華又親自叫了他，這才搬回來住了段時間，說白了他跟顧家根本就不親，沒有什麼感情。
那麼沈晏的情感寄託也就剩下養父母這邊了，結果這邊的情況卻是這個樣子。
謝妍聽的都有點冒火了。
但沈晏像是脾氣好到離譜，居然只是笑了一下，真就乖乖把糖放了回去，語氣沒有分毫不滿。
「好，不拿，我不拿了。」
薛謠謠還不依不饒，這會兒爸媽都不在客廳，她也不害怕被教訓。
她看向沈晏的眼神里滿是敵意，聲音趾高氣昂的。
「你的房間已經沒有了，爸爸給我買了鋼琴，現在那間房子是我的琴房！另一間是我的書房，你別想住進我們家！」
這下沈晏的表情才終於是略微有了些變化。
他嘴唇微張，卻沒有出聲。
但不過幾秒，他就反應了過來，先是轉過身來看向謝妍，露出了有些歉意的笑容。
「不好意思學姐，我不知道家裡是這樣……」
原本說的是謝妍暫時沒地方去，沈晏才提出讓她跟自己過來暫時落腳。
但是沒有想到，許久沒回來，家裡已經……
……沒有他的位置了。
也是，他只是收養的，又已經找到了生父，怎麼還能指望這個家裡給他留一間房間呢。
那太奢侈了。
是他考慮不周了。
或許連沈晏自己都不知道，他此時的笑看上去有多勉強，他眉眼唇角的弧度都有些僵硬。
雖說是童言無忌，但是薛謠謠的話乍一聽就無比傷人，謝妍一個外人聽了都難受，更別提沈晏了。
高高興興的被養父母叫回來團聚，結果被一口一個你家我家的區分的那麼清楚。
雖然這肯定不是養父母的本意，但還是挺能說明問題的。
沈晏終究也是個外人，這個幸福的家不是他一個外人可以融入進去的。
那是奢侈。
他早該想到。
他是沒有家的 。
「……沒事的，等下吃過飯我們就出去想辦法找酒店吧。」
「嗯。」沈晏低垂著眉眼，不再說話。
飯桌上，擺滿了誘人的飯菜。
李萍平時工作忙碌，不怎麼做飯，今天是難得沈晏回來了才專門做了一桌子，大多都是些清淡的。
「小晏吃魚，我記得你愛吃清蒸魚。」
李萍素來嚴厲的臉上此時都是笑意，笑呵呵的很和善。
盤子裡的魚肉鮮嫩欲滴，澆著她自己調的汁子，看上去格外勾人饞蟲。
沈晏笑笑，白淨的小臉溫順乖巧，「謝謝媽。」
坐在最邊邊的薛謠謠又不樂意了。
他們家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餐桌就是個四人桌，人多坐不下，於是年紀最小的薛謠謠自然而然的只能另外搬個椅子坐下。
她覺得都是哥哥回來才搶了她的位置，害的她只能坐硬板凳。
再加上總是兇巴巴呵斥她的媽媽居然對哥哥這麼偏心，自己愛吃的辣菜都不做了，心裡一下就不平衡了。
「媽媽我想吃麻辣魚。」薛謠謠表情委屈的看上去都快哭了，「你只做哥哥喜歡的，都不做我喜歡的。」
李萍直接就來了氣，她更年期本就容易發火，薛國華趕緊按住了她給她使眼色，意思是小晏好不容易帶著親戚來了別弄得太尷尬了。
李萍忍了。
薛國華則扭過頭來小聲教育薛謠謠，「平時家裡不都做的你愛吃的嗎？你哥哥難得回來一趟做點他愛吃的怎麼了？你都上一年級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
在這個家裡，向來都是媽媽負責管孩子，爸爸負責哄孩子，薛謠謠很少被薛國華這麼冷著臉說話，她看著爸爸格外嚴肅的表情，委屈的情緒油然而生，直接就繃不住了。
她眼淚就直接就大顆大顆掉了下來，手裡的筷子一扔，扯著嗓子開始哭。
「你們都愛哥哥不愛我——明明我才是你們生的！！他明明不是我們家的人嗚嗚憑什麼只做他愛吃的菜嗚嗚嗚嗚————」
小姑娘的哭嚎聲震耳欲聾，誰也沒想到她會突然號啕大哭，她揮著手把面前的小碗都打翻了，頗有些收不住的趨勢。
李萍氣的臉都青了，也放下筷子一巴掌就扇了上去。
「啪——！」
那一巴掌極其清脆，顯然也是用上了力道，薛謠謠直接就懵了。
「給我閉嘴！薛謠謠你太不像話了！！」
場面直接有點失控了。
薛國華一邊拉老婆一邊哄閨女，一個頭兩個大。
沈晏坐在凳子上，垂著眼皮沒什麼反應，似乎不在意那邊雞飛狗跳的場面。
謝妍原本也給碗裡夾了一筷子清蒸魚，這會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看的一愣一愣，半天沒往嘴裡送。
「學姐，你不能吃魚。」
清涼平靜的嗓音從旁邊傳來，謝妍這才猛然驚醒。
她海鮮過敏，差點就忘了，好險好險。
她如夢初醒，恍然大悟，「哦哦對，我忘了。」
謝妍趕緊把碗裡的一小塊魚肉夾了出去放在紙巾上，然後起身也開始拉架。
這下只有沈晏一個人還安安靜靜的坐在位子上了。
他波瀾不驚的黑眸看向桌上那塊兒被夾出來的魚肉，微微偏了偏頭，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