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陽光刺眼。
一輛黑色的邁巴赫在街道上疾馳，急拐彎時輪胎甚至與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本該坐在寬敞后座的女人，此時卻冷著臉，攥著方向盤駕駛著車輛。
女人身材精瘦，穿著深色的大衣，一頭齊肩短髮，妝容精緻利索。
她看上去約莫三四十歲的樣子，皮膚細嫩沒有細紋，保養的極其精緻，只是她臉上沉著的冰冷怒氣令人心驚。
車身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每一個轉彎與超車都顯得無比極限，這等霸道的風格令街道上其他車仿佛都成了陪襯，紛紛避讓。
二十幾分鐘後，黑色的車直直開進了顧家大院，女人神情冰冷，眼裡怒火滔天，聲音極具穿透力。
「顧錦華！你給我滾出來！」
老管家看到女人表情先是有些驚訝，隨後便笑著迎了上來。
「夫人，您回來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我們好提前準備……」
蔣元楓眼尾化著精緻的棕色眼線，極其冷艷，她冷哼一聲，「我提前說什麼？我不突擊回家我都不知道擎宇被停職了！那個糟老頭子在哪！讓他滾出來！」
「您消消氣，先喝杯茶吧，老爺在書房呢，我這就去叫他下來。」
管家去倒了杯茶水，卻被蔣元楓一把拿起摔在了地上，茶杯瓷片濺了一地。
蔣家也是商界大拿，蔣元楓身為女人能坐到蔣家大股東的位置，手腕魄力都是極其強悍冷辣，她的脾氣更是出了名的不好惹。
蔣元楓踩著又尖又細的高跟鞋，在光潔到宛若鏡面的地板上走的邦邦響。
她柳眉倒豎，已經準備上樓去找顧錦華算帳了。
就在這時，樓梯口慢悠悠的下來了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
顧錦華即便上了年紀，依然魅力不減當年，看上去儒雅隨和，臉上除了有些細紋還算緊緻，身材也保持的很好，稱得上是很帥的大叔。
「你怎麼一回來就發這麼大脾氣，你老家的那堆爛攤子都收拾好了？」
他漫步走到了客廳，氣定神閒的坐在了沙發上，「那些釘子戶都搞定了？」
「你少給我扯開話題！我就問你，憑什麼停擎宇的職？不就是打了個人嗎，他李家算個什麼東西！你居然為了那麼個貨色停他的職？」
蔣元楓一把將包甩在了沙發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擎宇都二十了，進公司也兩年了，他的工作能力你也看到了！不給他升職位就算了你還停職？？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女人聲音尖利又咄咄逼人，顧錦華被吵的沒忍住皺起了眉。
「你別吵了行不行，能不能冷靜一點？他最近狀態不好，工作狀態也有所下滑，停職也是為了讓他長長記性，況且你覺得打人是什麼很光彩的事情嗎！我也是讓他反省反省！」
蔣元楓怒極反笑，「反省反省？我看別是為了你外面那個野種騰位置吧！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前段時間讓那個髒東西住進我家裡——」
「爸。」
溫潤清亮的嗓音自身後響起，蔣元楓凌厲的眼神往後一瞧，就見剛剛她口中的「髒東西」像是剛從樓梯上下來，笑的既虛偽又噁心。
少年穿著件灰色的高領毛衣，毛茸茸的看上去十分無害，面容昳麗精緻，整個人乖巧又禮貌。
他又將眼神轉向了蔣元楓，「阿姨好。」
女人眸中怒火瞬間「騰」的升起，她像是看都不想看見沈晏一樣，伸手指著他，轉過頭難以置信的質問顧錦華。
「他為什麼在這裡？！顧錦華！你別告訴我你真讓他搬進來了！你信不信我砸了你的屋子！！」
這下顧錦華是真的頭疼了。
他眉頭緊皺，抬手按了按太陽穴，煩躁的嘆了口氣。
這蔣元楓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今天回來，剛好撞上沈晏。
這孩子上次被他無情的趕出家門，沉寂了一段時間，這是難得的主動上門找他一次。
而且顧擎宇那小子都能把李家的打成那樣，反而顯得沈晏手下留情了。
兩相對比，沈晏那事兒根本都不算事兒。
況且沈晏今天來找他，認錯態度良好，聲淚俱下的說了很多掏心窩子的話，聽的顧錦華真的有點觸動。
他年輕時犯的錯，現在看來，倒還真是給他送來了一個好兒子。
給他點甜頭，他就能為自己賣命，忠心耿耿，而且還腦子聰明，也有能力。
好用的很。
「……沒讓他搬進來，他最近都在外面住著呢，不信你問他。」
顧錦華沖沈晏揚了揚下巴，沈晏立馬配合道，「我在學校附近住的。」
可即便如此，蔣元楓還是不肯退步。
她審視的眼神在二人間轉了兩圈，突然冷笑的看向顧錦華，「住在外面，那為什麼突然來找你？顧錦華，別告訴我你打算讓他進公司了！」
聞言顧錦華把茶杯重重的往茶几上一放，厲聲道，「進又怎麼了？你差不多行了，一回家就大吵大鬧的！而且小晏再怎麼說也是我兒子，回來看看我都不行了？這都幾年了，你氣兒還沒撒夠嗎！」
「沒夠！不可能夠！我不可能讓這個髒東西進我們家門！誰知道他流的什麼髒血！我嫌噁心！你要是真讓他進公司我和你沒完！」
蔣元楓氣的都有些歇斯底里了，想她當年也是蔣家的獨生女，萬千寵愛，潑辣跋扈。
都說豪門無真情，她卻是滿腔熱血的嫁給了顧錦華，自以為找到了真愛，是業內出了名的金童玉女。
她性格肆意乖張，顧錦華又很會哄人，蔣元楓事業愛情雙豐收，又有個顧擎宇這個從小就優秀的兒子，可謂是人生贏家，她一直覺得自己這輩子無比成功，是無數女人羨慕的典範。
然而這些全都在三年前破碎。
顧錦華突然就領回一個私生子，才比她的兒子小了兩歲。
這說明他早在十幾年前就出軌外面的女人，生下了野種，還成天跟她裝什麼模範夫妻！
也不嫌噁心！
哪怕顧錦華對外宣揚沈晏是收養的，但圈內的哪個不是人精？誰家豪門放著自家優秀的兒子不栽培，跑去收養別人家的？
都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
蔣元楓炫耀囂張了那麼久，結果這幾年臉面都丟盡了！！！
這個私生子的存在就是蔣元楓的恥辱！只要看到他，她就會回想起自己的愚蠢和眼瞎！
沈晏的存在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在打她的臉！
「阿姨您別和爸吵架了，我進公司也是為了幫大哥分擔——」
「啪————」
少年的嗓音被清脆的巴掌打斷。
正在氣頭上的女人什麼都不顧的扇了沈晏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恨不得把氣全都撒在他頭上。
她語調刺耳尖銳，」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插嘴？！你也配替擎宇分擔工作？？！你個下賤的髒東西給擎宇提鞋都不配！！滾出去！！」
猝不及防被扇了一掌的少年捂著臉踉蹌退後了兩步，臉色蒼白，低頭不語。
老管家站在一旁，心有憐憫，想上前扶一把，卻礙於蔣元楓的存在，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性格溫和善良的二少爺受欺負。
而看到這個場景，顧錦華也真的怒了。
沈晏不管怎麼說都是他的親生兒子，蔣元楓一口一個下賤，一口一個髒東西，那不是把他也罵進去了嗎？
那意思不就是罵他也又髒又賤？？！
顧錦華拍案而起，怒聲道，「蔣元楓你有完沒完了！我忍你很久了，你個潑婦！!」
女人氣的竟是哈哈大笑了兩聲，」你終於露出真面目了吧顧錦華！這麼多年了你演的不累嗎！」
「......」
兩人感情不睦多年，此時更是直接爆發了激烈無比的爭吵，各種難聽的話語不要錢般的往外噴，期間更是多次充斥著」賤種」「雜碎」「婊子養的」之類的字眼。
至於那些字眼指向的是誰，不言而喻。
別墅里的保姆傭人全都避讓到了無人的地方，眼觀鼻鼻觀心，絲毫不敢讓自己在現在的情況中有分毫的存在感，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被戰況波及。
只有年邁的老管家沉著氣，看老爺夫人忙著吵架顧不上這邊，一把將沉默不語的二少爺拉進了廚房。
管家都七十了，經歷過的事情比在場所有人都要多，看待事情也更加包容一些。
二少爺的身世確實是有點難看，但這又不是他的錯，即便他已經非常優秀了，從根本上也絕無可能得到家人徹底的接納。
他流落在外多年本就可憐，可看眼前的處境，管家卻覺得還不如當初別回來算了。
沈晏原本白淨的左臉上，紅紅的巴掌印格外鮮明，偏偏他也不叫疼不喊委屈，讓老管家更是心軟。
二少爺比他孫子年齡都小，身為長輩，這讓他怎麼硬的下心？
」二少爺，趁夫人現在沒注意到你，快從後廚側門走吧。」
管家拍了拍沈晏單薄的肩膀催他離開，怕蔣元楓回過神來又要找沈晏麻煩。
年邁的小老頭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又轉身在冰箱裡又拿了個冰袋遞過來，低聲道，」記得要敷一下，不然等下會腫得厲害的。」
沈晏接過冰袋，看向管家的目光卻終於有了點情緒，他微微皺眉，像是觸動，」那如果等下要是阿姨反應過來了......」
「沒事兒，我年紀都這麼大了，夫人也不會怎麼樣的，大不了就是說我兩句，你快走吧。」
老管家蒼老的臉上都是催促的意味，最後沈晏只好道了聲謝，拿著冰袋離開。
出了門，又走了一段距離，沈晏終於來到了大路上。
秋季蕭瑟，路邊的大樹枝椏乾枯，草坪也看上去枯黃沒有生命力。
配上臉上帶傷的少年，像是格外傷情落寞似的。
但是沈晏其實一點感覺都沒有。
那些骯髒的字眼還有這一巴掌，根本傷害不了他一分一毫。
比起小時候的經歷來說，這什麼都算不上，跟撓痒痒似的。
冰袋溫度極低，握在手心裡時間長了，冰的都有點發痛。
潮濕的水跡滲出，染濕了整個手心，少年拿著冰袋的手一直在往下滴著水滴。
他邁著長腿，悠哉悠哉的走到了垃圾桶旁邊。
然後將冰袋扔了進去。
——————
競賽成績出來了。
由於有很多主觀題，成績在兩個星期內就出，效率已經算是非常快了。
譚卓然率先通知了謝妍這個好消息。
她們小組，三個純女生組成的小組，居然真的拿了高年級一等獎！！
而且還是一等獎中的第一名！！！
雖然這只是省賽，但這個成績仍然令人十分驕傲十分震撼！！！
譚卓然和齊娜都興奮壞了，本來沒抱太大的希望的，誰知道謝妍給了她們這麼大一個驚喜！！謝妍的單人成績居然比她倆還要高的多！！
雖然這成績在謝妍預料之中，但是在聽到消息之後還是非常開心，她又連忙自己去官網查了數學專業的成績。
果不其然在一等獎名單中看到了沈晏的名字。
並且也是第一名。
謝妍樂得眉開眼笑。
今天下午沈晏沒課，於是謝妍在傍晚下課後立馬興沖沖的從學校趕回去，準備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現在天色黑的越來越早了，謝妍趕在下午六點多到家，外面已經有點暗了。
屋裡開著燈，謝妍剛一開門就聞見了飯菜的香味。
她鼻子靈，還聞見了燉排骨的味道，應該是燉了很久了，那熱騰騰的香氣撲面而來，滿屋子都是香味。
謝妍把斜挎的大包往鞋柜上一甩，低頭換鞋，嘴上卻已經沒忍住問了起來，語氣是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歡快雀躍。
」小晏晏今天做什麼好吃的啦？」
餐桌上已經擺了幾盤菜，少年的聲音從廚房傳來，開著抽油煙機，有些聽不真切，」你回來啦，飯馬上就好。」
謝妍心裡一暖。
天知道，這種剛一回家就有飯吃的感覺有多好。
雖然這小子現在屬於是白住她這，但是沈晏平時只睡沙發，吃的也不多，卻是家務活全包，這陣子更是連做飯的活兒都主動接過去了。
要不是沈晏是自願的，謝妍真的都要覺得自己比以前的土地主還過分了。
原本她覺得這孩子粘人粘的太過分了，謝妍還想著之後怎麼跟沈晏說讓他搬出去的事情。
畢竟兩人現在也不是小孩子了，到底也是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容易傳出誤會。
但是誰讓最近的沈晏實在是太賢惠了，搞得謝妍都有點被養懶了。
......要不還是過幾天再說吧。
沒過兩分鐘，少年端著最後一盤菜出來了。
他清瘦的身上還穿著藍粉色的圍裙，低頭將盤子放在了桌上，眼睛也不看謝妍，只扯了扯唇角，聲音輕輕的，」飯好啦，吃飯吧。」
謝妍拿筷子的動作突然一頓。
不對勁。
很不對勁。
這傢伙今天的反應很反常。
這幾天謝妍每次回家，沈晏不管在做什麼，哪怕炒菜炒一半都會立馬關了火，眼神亮晶晶的衝過來喊一聲」姐姐回來啦」，然後伸手就要擁抱她，熱情的要命。
先不論謝妍同不同意讓他抱，但他都不該是今天這個反應。
尤其是這會兒倆人都坐在飯桌上了，沈晏甚至都一直沒有抬頭正臉看她一眼。
謝妍放下筷子，表情有些凝重起來。
「沈晏，抬頭。」
然而一旁的少年卻還是低著頭不理會，小口小口的扒著碗裡的米飯，嘴巴都張不太大。
最近沈晏很少有不聽謝妍話的時候。
她立馬伸手，十分熟練的就去掐沈晏的下巴。
可下一秒沈晏卻小小的痛呼出了聲，瘦削的肩膀都輕輕的顫了一下。
他抿著唇，緩緩的抬起頭，露出了一雙泛著紅，含著水霧的眼睛。
少年的左臉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紅色，高高的腫了起來，那深深地紅色像是要突破薄薄的皮膚似的，看上去格外駭人，與周圍白皙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
那紅印一直快到下巴，他連唇角都是破的。
難怪吃飯都不敢張開嘴，因為會疼。
像是怕被謝妍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沈晏立馬又扭過頭去，低眉抿唇，仿佛在忍受著天大的委屈。
謝妍立馬心中無名火起，聲音都冷厲了起來，」怎麼弄的，誰把你打成這個樣子的？？」
沈晏喉頭滾動，卻還是默不作聲。
女孩兒一拍桌子，筷子都掉到了地上，「說話！」
良久，少年才輕輕的出了聲。
「我今天回了一趟顧家，碰到了蔣阿姨，就是大哥的母親。」
他只簡單闡述了一下身份，一句多的描述都沒有，卻已經足夠讓謝妍明白了前因後果。
原配討厭私生子，這是人之常情。
謝妍緊皺著眉頭，胸中酸苦翻湧。
說不上是誰的錯，在蔣夫人的立場來看更是沒錯，只是謝妍卻沒了吃飯的胃口。
她攥著的拳又無力的鬆開，」去沙發上坐著，我給你塗點藥。」
少年吸了吸鼻子，聲音細若蚊蠅，仿佛還帶著鼻音，」菜一會兒就涼了。」
「你嘴巴都張不開還吃什麼飯？趕緊過去坐著！」
謝妍語調又氣又急，立馬站起來轉身拿藥箱去了。
沈晏細長漂亮的手指輕快的在桌上敲了敲，像是跳舞一般。
好半晌，謝妍才聽到他可憐巴巴的聲音。
」......哦，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