犢嶺鎮位於華夏西部山區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延綿起伏的大山似乎無邊無際。 射日村則是犢嶺鎮最為偏遠的一個行政村,一個藏在深山坳坳里的的農耕村落。
村里百餘戶人家,王姓和劉姓在村占多數。李學進是個外來戶,但在村裡的地位超然,識斷字不說,早年還在鎮裡的學校教過書,是村子裡名副其實的化人。除了支書以外,誰也不清楚李學進為什麼會從鎮跑到這個窮山溝來安家。
李家世代單傳,妻子懷有身孕後,李學進激動不已,早早為尚未出生的孩子取下了名字。按家譜,下一代應該是天字輩,李學進作為半個化人,搜腸刮肚、遍覽群書,終於定名為天華,取意天縱才華。
李妻分娩前,適逢大旱。村裡有好事者提醒李學進,孩子在這大災之年出生,實乃生不逢時,不吉利。一定要起個罩得住的名字,逢凶化吉。李學進犯難了,自己雖然有點墨水,但對問卜星相之術沒啥研究,廢了九牛二虎之力起的名字難道不頂事了?
好事者建議到附近的道觀求個簽吧,李學進深以為然。於是擇良辰吉日山,在蔚雲觀的老道士那兒捐了香火,寫下尚未出生孩兒的姓名,求了簽。
「啪」的一聲,竹籤落地,李學進忐忑不安的俯身拾起,雙手捧給老道士,「道長,請問何解?」
一直眯縫著眼的老道士接過竹籤,突然眼睛一亮,沉默半響,哈哈的笑了起來:「此乃簽啊!」
李學進聞言,砰的一聲,心裡的石頭落地,「道長,願聞其詳。」
老道捻著鬍鬚,「李居士且看簽語:『年來耕稼苦無收,今歲天疇定有秋,況遇太平無事日,士農工賈百無憂。』此子早年雖有些坎坷,但chéng rén後運道極旺,如機遇至,必成大器。」李學進雖然聽的雲裡霧裡,但仍然明白了大概意思,自是大喜過望。
「只是……」老道士遲疑片刻,話鋒一轉,李學進的心一下又被提了起來,「道長,只是什麼?」
「只是時逢大災之年,此子少年定多遭磨難,倘若在酉時降生,倒也無妨。若在其他時辰,恐怕前途叵測啊。」老道士捻著鬍鬚,不緊不慢。
「為什麼一定要在酉時?這……這婦人分娩豈是人力能控制的?道長你一定要指點迷津啊。」李學進的臉一下子苦了半邊,明明抽了個簽,沒由來的還有這麼一檔子事。
老道士點點頭:「若在其他時辰降生,貧道卻有一法門,借簽之語『天疇』二字為名。如此一來,這『天華』的運道便改了,不過chéng rén後仍是大吉之運勢。至於為何在酉時,此乃天機。李居士以為如何?」
李學進自然是無異議,改個名改個名吧,「只是這少年多磨難該如何pò jiě?」
「無解。此子在成年前必有劫數,躲過之後,方是坦蕩大道。」老道士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李學進傻了眼。
回去不久,李學進的老婆順利分娩,產下一子。讓他揪心的是孩子沒能在酉時降生,李學進依老道士的建議,將娃娃的名字改為李天疇。
李天疇自小身體強健,不像別的娃娃那樣經常生病,很是給李學進夫婦省心。而且天資聰明,機警過人。娃娃三歲那年,又添了個妹妹,粉嫩可愛,李氏夫妻樂得合不攏嘴。
一晃十五年過去了,兩個娃娃健健康康的成長,尤其是李天疇,已經是個高生了,小伙子生龍活虎,一表人才,沒有像簽語說的那樣坎坷多難,李學進自然而然的忘卻了老道士的話。
這一天,從鎮放學回家,李天疇象往常一樣和夥伴們到村外的山樑打豬草。坐在坡頂休息的時候,李天疇突然望著遠方群山目瞪口呆。
夥伴們以為他在開玩笑,沒當回事,可是片刻後,李天疇突然大叫一聲,口吐白沫,雙手捂著腦袋,極其痛苦。待夥伴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從山坡滾了下去。
夥伴們大驚失色,跑下山坡,七手八腳的將不醒人事的李天疇抬回了家。李氏夫婦頓時慌了神,匆忙從鎮請來了醫生,折騰了半天也沒瞧出個啥毛病。任你百般呼喚,李天疇只是緊閉雙眼一聲不吭,是無法醒過來。
「送縣裡的醫院吧,遲了恐怕難說了。」醫生搖搖頭。
李學進六神無主,急忙跑到支書那兒借拖拉機,沒成想村里唯一的拖拉機到鎮拖東西去了,還沒回來。「這是要了我家娃子的命啊!」李學進欲哭無淚,在支書的勸說下又忙著去套驢車。
忙活到夜裡,才到了鎮,又接著換汽車,好不容易趕到了縣醫院,還沒等李學進交錢掛號,李天疇竟然醒了。
「孩子,你這是咋了?快嚇死人了。」李學進一呆,激動的差點流出眼淚,而李天疇則是一臉迷茫,渾然不知自己怎麼會出現在縣醫院。
無論李學進怎麼開導和啟發,娃娃根本回憶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滾下山坡,為什麼會昏迷。李天疇試著活動了一下渾身的筋骨,什麼毛病也沒有,不過既然已經來到了醫院,李學進好說歹說給李天疇做了檢查,身體委實沒有任何問題。這不是瞎折騰嗎?!
不過娃娃沒事,李學進也寬心了。回來的路,李學進突然想起了什麼,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耳光,把李天疇和車把式都嚇了一跳。「嘿嘿,一隻蒼蠅。」李學進扭著通紅的臉解釋道。
回家以後,李學進去了蔚雲觀,但是沒有再見到那個老道士,說是外出雲遊去了。李學進這個悔呀,咬了咬牙,再跺了跺腳,捐了個大大的香火下山了。
從此以後,李學進特別注意兩個娃娃的安全,還時不時的跑到蔚雲觀尋那老道,終未得見。興許駕鶴了吧,李學進無不遺憾。
兩個娃娃倒是沒有再發生什麼事情。一晃又是數年過去,李天疇高畢業,還當了兵,儘管最終沒能留在部隊吃皇糧,但人卻平平安安的。
但讓人心煩的是,娃娃轉業回村後三天兩頭瞎折騰,說是養殖致富,帶領大夥過好日子。可沒一次能夠長久,把個家快敗完了。
李學進惱怒不已,娃娃早已chéng rén,這牛鼻子老道說的大運在哪兒啊?蒙人呢吧?!他媽的,虧了老子的香火呀!
小山村的日子是寧靜且安詳的,農忙結束後便無所事事了,村裡的年輕人此時是最開心、也是最無聊的。大家無所事事,不是聚在一起吹牛打屁,是賭博玩撲克,賭資是雞蛋,對於貧瘠的小山村來說,已經是很大的賭注了。
少數腿腳勤快的年輕人會去鎮打工,幹不了技術活兒,只能賣苦力,累得脫層皮,也掙不來幾個錢。西部山區的惡劣的自然條件,使得農作物一年只能種一季,所以這樣吃飽混天黑的日子一直要持續到來年的開春。
山裡面,夏秋之交的陽光純粹而溫暖,才到晌午,大地已是暖烘烘的讓人昏昏欲睡。李天疇隨意套著件白色跨欄,頭枕雙臂斜躺在村口的一塊大石頭曬太陽。一頂破舊的草帽遮住了他的面龐,luǒ lù在外的肌膚略顯黝黑,雙臂的腱子肉線條分明,充滿了張力。多年的軍旅生活造了他異於常人的強健體魄,但現在全無用武之地。
自從養豬棚拆了以後,李天疇也成了無業游民。他不喜歡像村里其他青年那樣吹牛賭博,也沒心思到鎮賣苦力,曬太陽便成了他農閒後唯一習慣要做的事兒。
遊手好閒的日子讓李天疇心生恐懼,他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廢了。在如此偏遠、閉塞的小山村里,什麼理想抱負統統都是痴人說夢,遙不可及。好在他還和昔日的戰友保持著書信聯繫,多少能了解到外面世界的變化,也能時時提醒自己曾經有過的夢想。
恰恰在幾天前,遠在沿海城市的戰友吳建國的來信,讓李天疇的心思活泛起來,他眯著眼睛,享受著陽光,陷入了深深的回憶。
離開部隊實屬意外,但也非常無奈。在實戰訓練,李天疇失手將戰友打成重傷,並造成對方終身殘疾。經過冗長的審查後,他被軍特訓大隊退回了原連隊,入選國家精英特勤部隊的希望之門此關閉。努力想成為職業軍人的夢想也隨之破滅,沒過多久他申請復員回家了。
離開部隊的那一刻,李天疇已經整整服役了五年。他留戀軍營,但這起事件給他造成了難以抹去的心理陰影。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忌諱談及復員轉業的原因,即便是親老子變著法兒的追問,他也隻字不提。
哎,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個該死的噩夢,李天疇長嘆一聲。噩夢荒誕不經,而且來的莫名其妙,他腦海里不自覺的閃現出幾幅殘缺不全的畫面:荒涼而蒼茫的戈壁,慘烈的戰鬥,披著大袍子,如幽靈般出現的對手,無休止的奔逃,以及那可望而不可及的國門……畫面的色彩陰鬱而怪誕,唯有飛濺的鮮血殷紅刺目。他忽然心裡一抽,蹭的坐起了身,陽光刺目,已是滿頭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