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房內思索許久,該如何處理沾了酸汁,燒不壞也撕不毀的美人圖。
承昀環視船室,對黎承所繪的千江山水圖有了些發想,輕敲桌面兩下,將看著美人圖出神的小貓兒喊回現實。
顏娧迷惘回望承昀挑眉所示的掛軸。
這是想......畫中畫?
見她未置可否,承昀逕自取下掛軸,以裁紙刀輕細地將一絲不苟地將裱褙揭開取下。
有異能囂張啊!
黎承的畫作拿到坊間還能賣個幾百兩銀子,就這麼被拆卸成了好幾部份攤在書案、地板上。
精確對比後,從她襦裙取下一塊純色玢璘錦作為油紙,
顏娧吶吶地看著男人動作迅速利落,將裱邊漿糊不傷原畫地輕輕刮落,加入少許冷水備用。
她訝異問道:「裱褙你也能行?」
這男人真挺好用的吶!
承昀勾起淡然淺笑,泰然說道:「有個能寫能畫的兄弟,能不學學?」
想來幾年間也拿了黎承不少書畫,給他人裝裱又不見得喜歡,不是挺難便小學了一手,也未曾想今日能派上用場。
當他放上半乾的酸汁美人圖,再覆上玢璘錦與原畫後,神奇之事發生了。
三份物件竟如天然黏合般緊緊黏著在一起,擔心美人圖有損而再拆開,他怔愣了許久。
物件分離絲毫無阻力,重迭又如同一物件。
裝裱後準備的漿糊根本沒用,拆下的物件在半干酸汁黏合下,如同沒有被拆卸般完整。
承昀不禁讚嘆道:「好個日月祈荒鎖!」
連拆卸後的東西如何躲藏都安排妥當,怎能不叫人讚嘆?根本是想藏哪藏哪!
同顏娧所言,有這麼多好玩東西的神國,滅國滅得可惜!
畫軸在掛回牆上時,再仔細端看也沒察覺曾被動過手腳。
承昀不確定的再問道:「真留在船上?」
「留。」她沒有半分遲疑地答道,「師父說了,一旦在船上馴蠱,這艘船便成了蠱蟲搖籃非請難入,這不正好有了天然保護?」
這也是方琛捨不得蒼藍江畫舫成為搖籃的原因。
承昀勾起淺笑建議說道:「那麼山上爹娘給的也都能安置在此處。」
「是呢!看似會比內有惡犬好用得多!」她笑著笑著,笑出了哆嗦來。
那日客棧里的盛景,連血漬都不剩的蠶食法,過後仍直叫她打哆嗦。
倆人同望掛軸,承昀打趣問道:「你捨得?」
自幼這艘船上的時間還多過於住在宅子裡呢!
「舍了才能得。」顏娧勾起淡然淺笑回望。
這艘船是積載了許多回憶,隨著歲月前行留下的痕跡越多取捨越多。
人,再富裕無法留下所有的念想,求得僅有一個此生無悔。
如同隨著年齡增長,連身邊的人也開始漸變,能留下來的有多少?
向來不試圖強求強留,如同心裡也再牽念視為親人的兩個妹妹。
光陰荏苒,總也得有應天命之時,於她能做的,不正是盡所能減少牽念?
她突如其來的灑脫,可叫承昀不悅了,長指不留情地彈在光潔額際,低沉嗓音里飽含薄怒地問道:「我也能舍?」
顏娧吃痛凝眉撫著額際,咕噥道:「我又沒說舍了你......」
「還沒到時候舍,亦是不舍?」他再認真不過地問,問得顏娧一陣心虛。
這話問得倒是十分實際,實際得她不知道該麼回答。
她是商人,註定得傷人吶!
「唔——」顏娧漾著歉笑,是不是該學著怎麼哄著他了?
「收起你那狼心狗肺的小心思!」
承昀真被她唇際那抹歉笑給氣笑了,這是當真準備看好時機賣了?
噗呲——
她終究忍不住地笑出聲,不顧他氣頭上摁是投入了厚實胸膛,再怎麼推拒也緊緊擁抱著,直至他不再掙扎回擁了纖腰。
這副胸膛都依賴了那麼多年,她能不能捨得賣?
「一輩子身邊之人總得來來去去,立秋姑姑為我遠走,白露也要嫁人了,有日你我的爹娘也走了,黎瑩顏笙也都各自有生活得過,只有一個人不會變,你可知是誰?」
這是她學了這麼久,終於學來的土味情話,他可理解?
黎瑩顏笙都怨她少根筋,慶幸有這麼一個男人對她不離不棄,陪她遠走。
哪個男人不是豪情雄心,立志四方?
而她居然能拘了一個至情至誠的男人鎖在身邊......
當她把梅園小院的事兒說與兩人聽,被兩人笑得差點頭都抬不起來。
妹妹們一個勁兒覺著他可憐,雖說至今仍不覺著他可憐。
天生能把事兒多想幾個循環,能說得上錯?
妹妹們要她把事兒想簡單了,只要繞著他想即可。
最後,終被黎瑩一句話給問出了不同之處,也是她這輩子遺憾之事。
此生,她未得一心人,終究僅是僥倖贏了宮斗的無權太后。
北雍帝後同心而去,她儘儘是個有子可依的幸運小三。
雍德帝至少曾愛過黎後,一生相依無悔,孫兒也開始各自有了歸依。
閨蜜亦是有了裴巽而此生可依,兒孫亦是各自圓滿。
如若人生這輩子的過程,得一樣樣體驗、走過。
這輩子她與顏笙必然先走一步。
身邊只有一個人不會變,她想要那個人是誰?
當獨身留在北雍,沒了立秋,沒有白露,夜裡她想起的那人是誰?
不愧是閨蜜啊!用了最簡單直白的方式來提醒她。
心裡有著承昀的一席之地,不是因為被強迫、被訂親。
思及此,她陡然頓了頓。
今天特地在相絲樹上等著她的男人,是不是也是有什麼話想說?
咬著唇瓣思忖許久,遲遲等不到男人的回答,她不敢挪動半分,靜靜撮著他身後的玉帶上的皺痕。
不否認,承昀被她突來的一席話給問蒙了。
細細咀嚼了她話里所言之意,納悶了許久,還不敢回答。
她會突然懂得不能取捨之意?
思及離開北雍皇宮時,黎瑩顏笙神秘笑容里的囑咐,是這個意思?
他會感謝她們一輩子的原因?
一盆冷水適才澆在頭頂,感覺依然冷慘慘,
他實在不敢抱著太大的希望......
遲疑了許久,承昀才找回舌頭,吶吶試探問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