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枕溪仰了仰頭,把眼底的淚意逼了回去。
接著,她就發現她的人間煙火生疏的動作,一手舉著鍋鏟,一手舉著手機,眼睛看看這裡又看看那裡,木枕溪輕輕地抽了口氣,記起了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肖瑾會做飯嗎?
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跨步上前,拉開了廚房門。
肖瑾回過頭,手慌忙捉了塊抹布在大理石檯面上抹了抹,強裝鎮定道:「快好了,你出去等著就行。」
木枕溪瞥著檯面上殘留的食材碎葉,以及洗菜池周圍包括地下的水跡,再加上料理台上還沒來得及倒進鍋里的,切成不規則塊狀的土豆。
絲絲憂愁爬上了木枕溪的眉頭。
已經有裝了盤的菜,香味就是從那盤菜里傳出來的,木枕溪從筷筒里抽了雙筷子,問:「我能嘗嘗嗎?」
肖瑾面露忐忑,依舊點了頭。
這可能是她第一次下廚。
木枕溪不抱任何希望地夾了一筷子干筍,送進嘴裡。
肖瑾緊張得連鍋里都顧不上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表情:「怎麼樣?」
木枕溪朝她投去難以置信的目光。
肖瑾:「好吃嗎?」她其實出鍋的時候嘗過了,沒有木枕溪做得好吃,但勉強是可以入口的。
木枕溪將干筍咽了下去,由衷道:「還不錯。」
肖瑾鬆了口氣,繼續照著手機菜譜去對付鍋里的食材了。
木枕溪又挑了一筷子肉試吃,肉切得有點厚,除此之外,入口爽滑,也有彈性。木枕溪把廚房交給了肖瑾,大腦風中凌亂地出去了。
肖瑾居然會做飯了?
木枕溪想到什麼,又走了回去:「飯煮了嗎?」
記得肖瑾第一次下廚的時候,把食材弄得一團亂,該紅燒的都燒焦,該煮湯的都燒乾外,連飯都忘記煮,被提醒了回頭還問她米怎麼淘,最後還是木枕溪救急把她從廚房給趕了出去。
現在的肖瑾淡定地看了她一眼,說:「煮了啊,在電飯煲里。」
木枕溪:「!!!」
她眯了眯眼,看到亮起的保溫按鈕都沒完全放下心,打開電飯煲的蓋子敲了一下,米飯晶瑩,顆粒飽滿,水不多不少。
木枕溪徹底沒話說了,去客廳等飯,整個人都猶如身處夢中。
「吃飯了。」肖瑾端著菜出來,木枕溪聽到聲音就起身幫忙,四個菜,兩人一起端上桌。干筍炒肉、蒜香秋葵、雙蔥爆裡脊,最後一個是紫菜蛋花湯。
「怎麼想到做飯了?」木枕溪將碗筷擺好,望向對面的肖瑾。
「覺得在家裡閒著也是閒著,找點事情做。」
「你……」木枕溪頓了頓,說,「以前不是不會做飯的嗎?」
肖瑾笑:「我也不知道,可能後來學會了,切菜有點困難,但是下了鍋比較簡單,再說還有菜譜,不是很難。」
木枕溪嗯了一聲,給自己盛了一碗湯。
肖瑾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喝湯的動作,木枕溪給她瞧得渾身不自在。
肖瑾尷尬解釋:「我就是希望得到反饋。」
木枕溪抿了一口,實話道:「有點咸。」
肖瑾:「那我下次少放點鹽。」
木枕溪一聽這話放下湯勺,和碗沿發出一聲輕微的磕碰聲,說:「你不用做飯的。」
肖瑾受傷的樣子:「你嫌我做得不好吃?」
木枕溪:「……不是。」
肖瑾說:「那就讓我做吧,我正好鍛鍊一下。」
「不是。」木枕溪皺眉說,「你就是一千金小姐,鍛鍊什麼不好,鍛鍊這種粗活幹什麼,你想吃什麼,請個保姆做就好啊。」
肖瑾被她這話說得分外不悅,忽略了她語氣中彆扭的好意,嗆聲回去:「千金小姐怎麼了?千金小姐不能下個廚,照你這麼說千金小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索性我再雇個人幫我穿衣服?」
木枕溪:「……」
她不是這個意思。
算了,說不過她,再說肖瑾更要發脾氣,低頭,吃飯吧。
她不應聲,肖瑾自己就冷靜下來了,暗暗懊惱自己又過分了,木枕溪不會生氣吧?她偷偷用餘光去看,木枕溪眉眼安靜,好像沒有生氣的樣子。
木枕溪飯量不大,家裡的碗規格也不大,平時盛飯就添一平碗,偶爾還要再少一點,用餐速度控制在固定的時間以內。
肖瑾偷偷看手錶,發現規定時間到了,木枕溪碗裡的飯居然還剩下半碗,她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對方碗裡的飯壓實了,看似只有一平碗,其實要多出一半。
木枕溪突然看向她:「你好像在笑?」
肖瑾連忙把上揚的嘴角壓下去,說:「沒有啊。」
木枕溪夾了一筷裡脊,和著飯一起吃下去。其實她已經飽了,但是還是想多吃一點,肖瑾親自下的廚,次數都是倒數著的。
吃完飯後肖瑾習慣性去收拾碗筷,被木枕溪攔下來:「平時我做飯你洗碗,今天你做的飯,我來洗碗。」
肖瑾和她對視了兩秒鐘,放開了手。
木枕溪把碗筷收進廚房了,熟練地放水。
肖瑾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想了會兒事情,慢慢笑起來。
尋常人家的情侶,甚至夫妻,應該也是這樣吧?
她一晚上心情都很好,沒忍住在木枕溪面前哼起了歌,那天在醫院的晚上,木枕溪給她唱過的《王子變青蛙》主題曲《真愛》,小聲哼到「多給我一些片段,拼湊未知的意外,失去記憶最初的愛」朝正在拖地的木枕溪看了一眼,木枕溪對上她的眼睛,在空中定格三秒,移開。
肖瑾沒有錯漏她唇角一閃而過的笑意。
肖瑾破天荒地沒有看書,把電視機打開,搜索了《王子變青蛙》,從第一集開始看。熟悉的主題曲傳進耳朵,木枕溪無語地抬頭,肖瑾兩手抱著枕頭坐在沙發上一臉期待地望著電視屏幕。
真是個小孩子。
二十分鐘後,木枕溪拖完了地,洗了拖把,把桌上空了的果盤拿走,洗了一盤車厘子,放到茶几上,又拿了兩包瓜子,遞給肖瑾一包。
肖瑾:「哈哈哈。」
木枕溪:「閉嘴。」
肖瑾從善如流,甚至捂住了自己的嘴,可還是露出一雙彎彎的笑眼。
木枕溪只能假裝自己看不見她。
兩人一起看了三集電視劇,肖瑾把一盤車厘子吃光了,木枕溪只吃了兩顆,過後收拾了兩個垃圾桶,套上了新的垃圾袋,明天出門扔掉。
肖瑾要繼續看第四集,被木枕溪制止:「去洗澡睡覺。」
肖瑾今天連連從木枕溪那裡得到了好的反饋,有點膨脹了,往沙發上一躺,仗著自己瘦就地滾了一圈,撒嬌道:「我再看一集嘛,單均昊剛失憶,正精彩呢。」
木枕溪無情地拒絕道:「不行,你可以等著明天再精彩。」
肖瑾看了看沙發到地面的距離,從沙發上小心翼翼地滾到了地面。
「我再看一集,看完就洗澡,我保證。」
木枕溪:「……」
她荒唐地想道:她是無賴嗎?
肖瑾滾了兩圈,木枕溪不為所動,她訕訕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退而求其次地和木枕溪談條件:「我明天看,你還和我一起嗎?」
木枕溪板著臉:「明天晚上我要畫畫。」
肖瑾耷拉著耳朵,灰溜溜地回房間拿睡衣了。
木枕溪一直等到看不見她的背影了,才輕輕地笑出了聲。
第二天晚上,聲稱要畫畫的木枕溪又陪著肖瑾看了兩集電視劇,兩個人就葉天瑜的欺騙行為展開了討論,木枕溪覺得她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為了一己私慾夥同家人欺騙對方是大陸偷渡客,欺騙本身就是不對的。肖瑾覺得對方是權宜之計,且情有可原,結局也證明最後她得到了想要的結果,皆大歡喜。
木枕溪說所以這是電視劇,兩個人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好像童話故事只寫到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卻沒有寫王子和公主以後的故事,王子和公主都這個樣子了,更何況是王子和普通人。
肖瑾辯駁說那還有灰姑娘呢,你怎麼解釋?木枕溪一笑:灰姑娘本來就是貴族,她兩個姐姐都能去參加舞會了,她因為不受寵而已,並不是出身低微。
肖瑾說你跑題,明明說的是欺騙,怎麼扯到了階級。木枕溪說我沒跑題,葉天瑜不僅家世和對方天壤之別,而且還欺騙對方,這放到現實世界,根本不可能發生。
肖瑾皺著眉頭說:你太現實主義了。
木枕溪笑說:明明是你太浪漫,還相信電視劇里演的東西。
肖瑾有點生氣的樣子,木枕溪就不說了,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起身道:「我回書房。」
肖瑾把枕頭砸在沙發上。
當晚鬧了不愉快,第二天早上便似乎忘了這個小插曲,木枕溪根據約定來敲肖瑾的房門,喊她出去跑步。為了避免一起跑,她自己先出門一步,肖瑾後出門,木枕溪沒繞著跑圈,所以晨跑基本沒遇到過對方。前後腳回家,輪流洗澡,再出去吃早餐。
還是去的那家湯粉店,肖瑾從小到大的教育讓她沒辦法和其他人那樣吸溜得非常自然,但偶爾也會發出一點聲音了。今天,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碗裡和木枕溪碗裡的配菜不太一樣,木枕溪碗裡酸豆角、鹹菜、蘿蔔乾、薑絲等等放了一堆,她碗裡除了海帶絲、花生米和青菜基本上沒別的。
木枕溪淡淡瞟她一眼,說:「你挑食,自己心裡沒數麼?」
肖瑾唇角抿開笑意。
她知道,但是就是想聽木枕溪親口說出來,說明木枕溪還記得這些細節。
回家的路上,木枕溪接了一個電話,她看了眼肖瑾,沒避著她,神情變得認真了些。
肖瑾聽著她說的話,好像是和工作有關的事情。
果不其然,木枕溪掛了電話,對肖瑾說:「有個公司通知我去面試。」
「什麼時候?」
「都行,他說在公司等我,讓我去之前給他打電話。」
肖瑾聽著她的話眯了眯眼睛,思索了一會兒,說:「你是不是很厲害啊?別人面試你還要看你時間?」
木枕溪道:「沒有,一般厲害。」
肖瑾眨眼說:「那就是很厲害了。」
木枕溪笑了笑,沒否認。
肖瑾問:「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去?」
木枕溪:「今天下午吧,我在家裡快發霉了,早點工作也好。」
肖瑾問:「那這家公司你喜歡嗎?」她還記得木枕溪辭職的事情,既然辭職後再找同樣的工作,那麼辭職很大原因就是不喜歡原公司。
木枕溪微微皺眉,自己也不確定:「不知道,得和那邊深入談談,我多了解了解。」
肖瑾想了想,說:「那下午我去趟一中?」正好她想去很久了,直覺在一中能發現一些什麼。
木枕溪看她一眼,說:「好,我先送你過去,再去公司面試。」
肖瑾點了點頭。
中午是木枕溪做的飯,肖瑾雖然廚藝得到了證明,但木枕溪不同意她頻繁下廚,肖瑾也沒辦法,只能偶爾見縫插針地找機會。
午睡半小時起來,下午兩點,木枕溪先送肖瑾到了林城一中,把肖瑾放在校門口,自己驅車離開去公司面試。
眼下雖然是放假,但是高三需要補課,肖瑾過來賭一把,當年帶她的老師還在帶高三。林城一中管理比較嚴,出入學校需要登記,肖瑾站在崗位亭窗口,將身份遞過去,保安問:「你找誰?」
肖瑾:「徐遠新徐老師。」
保安給她做完登記,放她進去了。
林城一中這種老牌學校,變化不大,綠樹成蔭,茂密如蓋。只是教學樓看起來比以前更加舊了,圖書館翻新過,遠遠地看上去很矚目。門口進去,是思想者的雕像,再往裡走一段不長的路,就是學校的榮譽牆,上面張貼著各位優秀學子的高考成績以及錄取學校,肖瑾耐心地一一看過去,露出懷念神色。
校園裡有穿著校服的學生在走動,手裡抱著書,可能去圖書館,不時將好奇的目光投過來,但一般不會多作停留。
她循著記憶找到了以前的辦公樓,鞋底踩在樓梯上有種不真切的感覺,一、二、三、四,四樓,她從走廊過去,原先的辦公室牌子不見了,門開著,空蕩蕩的。
換地方了?
肖瑾下了樓,隨便攔了個穿校服的女學生問:「你好同學,請問老師的辦公樓在哪裡?」
女學生給她指了個方向。
肖瑾想了想,接著問:「你認識徐遠新徐老師嗎?」
女學生狐疑地看著她:「認識啊,我們班班主任,你有事找他嗎?」
肖瑾沒料到會有這麼個回答,難掩喜色道:「我是他以前的學生,特意來看他的,他現在在哪兒,在學校嗎?」
女學生眨巴兩下眼睛,露出笑容:「在啊,應該在辦公室吧。」這回指的方向就更明確了,連辦公室在幾樓第幾間都說了。
「謝謝學妹。」肖瑾眼神晶亮。
「不用謝。」女學生看著她成熟美麗的臉,不知怎麼有點臉紅,聲音低低地回。
肖瑾得到確切的地址便朝著那個方向去了,放假期間,辦公樓也空蕩蕩的,腳踩在走廊都有不小的回聲。肖瑾一間一間數過去,快到的時候,前方的一間辦公室突然走出一個人。
年紀大概在五十歲上下,戴副黑框眼鏡,中等身材,偏瘦,穿件很普通的短袖襯衫,發量稀少,梳了個三七分的頭。
那人看著肖瑾,肖瑾也看著他。
肖瑾快步走過來:「徐老師!」
徐遠新端著茶缸的手定格在空中,辨認著眼前的人,遲疑道:「你是……」
肖瑾說:「我是肖瑾啊。」
徐遠新眼睛裡先是流露出難以置信,然後是驚喜:「是肖瑾啊,你怎麼到學校來了?」他低頭看看,拋出來一個和萬靜同樣的問題,「你腿沒事吧?」
肖瑾嘴角微微一抽:「……沒事。」
徐遠新笑起來:「來,進辦公室坐一下。」
肖瑾被他迎進去,坐在他辦公桌對面,徐遠新用一次性紙杯給她泡了杯茶,熱絡道:「這些年在國外還好吧?」
肖瑾笑著說:「挺好的。」
徐遠新:「那就好。你這次來學校是……」
肖瑾說:「看看您,請您吃個飯,順便問問我當年出國的事情。」
徐遠新茫然:「什麼?」
肖瑾問:「老師,你還記得我什麼時候出國的嗎?」
徐遠新:「五月份吧,你爸爸打電話給我,說你出國了。」
肖瑾皺眉:「我爸?」
徐遠新說:「是啊。」
肖瑾追問:「那我有親自和你說話嗎?」
徐遠新搖頭:「沒有。」
肖瑾向他確認:「您確定嗎?以及我後來聯繫過你嗎?」
徐遠新接連兩個搖頭,搖完又點頭,解釋:「我確定你那時候沒和我說話,但是後來你給我打了電話,問我木枕溪的消息。」
「是不是2008年的那個暑假?」
「是。」
「我問了您什麼?」
「你問我,木枕溪還好嗎?」
肖瑾心裡咯噔了一下,沒來由的恐慌感揪住了她的心臟,她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艱澀吐字道:「我……為什麼會這麼問?」
徐遠新詫異看她一眼,半晌,沉重地吐出了一口氣。
「木枕溪這個孩子命比較苦,高考前幾個月,她外婆被查出癌症晚期,治不好,不久後就去世了。後來她高考也沒考好,再也沒消息了。」
「什麼……」肖瑾開口發現自己沒發出聲音,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才沙啞著嗓子繼續問下去,「什麼時候去世的?」
「五月份,就是你出國的那個月。」徐遠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