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三堂課,自習結束,肖瑾在訂正這節課剛做的一套數學試卷,把一道錯題端正地抄在錯題本上,她字跡工整,字體形神兼備,同桌撐著下巴,光看她修長白淨的手指握著筆寫字就是一種享受。
等她抄完題,同桌才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低聲道:「去廁所嗎?」
女生結伴上廁所幾乎成了學校「文化」的一種。
肖瑾本來想說不去了,但想起今天在老師辦公室碰到的那個疑似二班的木同學身影,合上了錯題本,起身道:「去。」
兩人手挽手去洗手間,剛好路過二班教室門口,肖瑾裝作不經意地往裡瞟了瞟,那張桌子竟還是空著的,但桌上的已經不見了。教室里人影攢動,打打鬧鬧,她再要仔細看一看,已經被同學勾著胳膊離開了二班門口。
同桌見她不時回頭,疑惑地跟著回頭:「你在看什麼?」
肖瑾笑了笑:「沒什麼。」
同桌眼睛一亮:「是不是有帥哥?」
肖瑾:「……」抬手彈了對方腦門一下,笑道,「你可是個未成年。」
同桌說:「未成年怎麼了?未成年不能談戀愛嗎?」她壓低了聲音,湊近肖瑾道,「我們班上就有和隔壁班成了的,一對兒。」
肖瑾微訝。
同桌奇道:「你不知道?」
肖瑾搖頭。
她平時雖然注重人際交往,但不代表她會把大部分時間花到去關注一些不怎麼重要的人的社會關係上,所以還真不知道班上誰誰談了戀愛。
肖瑾鬼使神差地問:「哪個隔壁班?」
同桌道:「就二班的啊。」
肖瑾頓了頓,說:「……哦。」
同桌是個話簍子,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他們倆是課間操認識的……」
巴拉巴拉巴拉,從去到回,肖瑾回到座位上,正好上課鈴響起,她無可無不可地「唔」了一聲,說:「我覺得還是把精力放在學習上比較好,早戀容易分散精力。」
同桌哈哈道:「你別看我天天跟你這兒叭叭帥哥,真要是有帥哥追我我也不會答應的,我還要認真學習考大學呢。」
肖瑾老成地拍了拍她的肩,模仿班主任語氣,沉聲道:「孺子可教也。」
同桌:「哈哈哈哈你有毒。」
從此隔壁班仿佛有了什麼魔力似的,肖瑾每次路過都往裡看一眼,但是沒有一次見到那位神秘的木同學。她開始懷疑這位同學並不是高一年級的,而是高二和高三的學姐,但高二和高三和高一不是同一棟樓。這麼一段時間過去,肖瑾漸漸地打消了這個想結識對方的念頭。
只是偶爾在去老師辦公室的時候,會想起那道莽撞的身影。
肖瑾指間捏了根原子筆轉著,端詳郝悠蕪放在她面前的題目,略一沉吟,溫和道:「這道題的關鍵點是做輔助線,但它的圖形弄得太複雜,有很大的迷惑性……」
肖瑾換了鉛筆,在題目里圈了幾下,又重點點了幾條線,把試卷倒轉回去,循循善誘的語氣:「你光看我標出來的,看看輔助線應該怎麼畫?」
郝悠蕪對著題目看了會兒,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她怎麼不知道這題目弄得這麼複雜就是為了迷惑學生,但她要是能輕易分辨出來,也不至於來問肖瑾。
肖瑾尚且耐心,但她桌邊的另一位同學已經等不下去了,焦急地輕聲催促道:「肖瑾,你直接告訴她吧,讓她回頭自己琢磨。馬上又要上課了,我這兒還有個函數題沒問呢。」
郝悠蕪有點窘迫,跟著道:「對,你直接告訴我吧,耽誤你這麼多時間怪不好的。」
肖瑾微微一笑:「沒事的,你們給的題型有的我都沒做過,對我也是很大的幫助。那我就直接給你畫輔助線了哦。」
她清秀恬淡的面孔因為這一笑更加溫柔,被窗後投進來的光鍍出一圈光影。
郝悠蕪莫名一陣臉紅心跳,忙點頭:「畫吧,我自己研究。」
肖瑾給她畫好了輔助線,粗略指點了兩句,郝悠蕪恍然大悟,抱著試題若有所思地走了。肖瑾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對面坐上了另一位男同學,連人帶椅子一起搬過來了。
「函數題?我看看,不過我不一定能解出來。」肖瑾態度謙虛地接過他的練習題。
函數比那道立體幾何要難,尤其是第三問,肖瑾微咬下唇,在稿紙上寫了三行草稿才找到思路,條分縷析地給對方解答。
過後伸了個懶腰,偏頭看向窗外高聳挺直的松柏香樟,視線從茂盛的枝葉往下,驀地一怔,定睛望過去。
是那個木同學。
這次不是她一個人,而是烏泱泱的十幾號人,應該是她同班同學,手裡分別拿著體育器材,有說有笑的,大概是要去上體育課。
木枕溪手裡拿了副羽毛球拍,和離她最近的一位女同學做揮拍的動作,笑容恣意。
肖瑾目不轉睛地看著,直到那群人在自己視野里消失,才轉頭問身邊的同桌:「二班這節課是體育課嗎?」剛剛打上課鈴的時候好像沒有見二班學生從走廊過去上課,而且那十幾個人里,有幾張面孔肖瑾有點眼熟。
同桌說:「是啊是啊。」
肖瑾道:「好的。」
同桌說:「你好像在笑?」
肖瑾正色道:「沒有,老師快來了,上課吧。」
發現木同學就是二班的以後,肖瑾便很神奇地偶遇過對方兩次。一次是在班級門口的走廊,對方兩隻手搭在走廊的圍欄上,一直仰頭往頭頂的天空看,出神。
木枕溪看了多久的天,肖瑾就看了多久的木枕溪。期間木枕溪察覺到有一道目光在打量她,回頭看過一次沒找到那道視線的來源,便沒有在意,反正因為這張臉沒少被人看過,多看一眼也不會少塊肉。
肖瑾在那次發現木枕溪的目光是很散漫的,即便在人群里逡巡,也是漫不經心地掃過一眼,根本就沒抱任何找到自己的希望。
因為她那張標誌性的漫畫臉,做出這樣的表情,呆萌得不行。
這個人……真的很有意思。
肖瑾玩味地笑了笑。
她基因里的母性可能又被觸動了。
第二次是在洗手間,女洗手間向來比男洗手間搶手,課間有時候需要排隊,肖瑾抬手用紙巾隔著按下沖水按鈕,推門出來,面前便站著兩手插在校服兜里的木枕溪。
洗手間隔間的地磚有一定的高度,兩人身量相當,肖瑾居高臨下,靜然望著她頭頂的發旋。
她遲遲不動,木枕溪緩慢抬眼,視線從低到高,和她四目相對。
肖瑾心跳止不住錯漏了一拍,想著木枕溪可能會和她說什麼,畢竟大家都是「鄰居」,上回她還撞到過自己一次,會說「好巧」?還是接著上次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或者乾脆就是笑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肖瑾忍俊不禁,勉強克制了一下,等著對方的反應。
木枕溪面無表情。
一秒、兩秒、三秒。
隔壁的隔間門打開了,她把手從校服兜里拿出來,去了隔壁。
肖瑾:「……」
肖瑾:「!!!」
她該不會根本沒認出自己吧?
肖瑾看著隔壁已經重新帶上的門,不敢相信地眨了下眼睛,頓時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感。
她少說也是高一年級的風雲人物吧,而且頗有兩分美貌,同學們私底下評校花也榜上有名,上回木枕溪還撞到過自己一次,就這麼把自己忘了個一乾二淨???
肖瑾出了洗手間,沒走,兩手垂立,在門口不遠處——回二班的必經之路上站著看風景,餘光不時地掃過洗手間門口。
木枕溪出來了,還是兩手抄兜,肖瑾同時邁開步伐,和她隔了一個人的距離並肩而行。
木枕溪總算注意到她了,上一秒在洗手間遇到的,不至於下一秒就忘了個一乾二淨,於是她疑惑的目光在肖瑾臉上停留了一秒鐘,神態自若地移開了視線。
當然,依舊沒開口。
肖瑾:「……」
她是臉盲?
肖瑾不肯面對自己的失敗,在心裡為木枕溪找著藉口。
或者她今天嗓子不舒服,不方便開口說話?
剛掠過這個念頭,木枕溪就和一個站在二班門口的同學打了個招呼,然後憂心忡忡地說起了下堂課的隨堂測驗。
肖瑾:「……」
行吧。
她肯定是個臉盲。
「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肖瑾坐在座位上,只煩悶了不超過兩分鐘,便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家養的貓還會撓人呢,這位還不是她養的,認不出自己也不奇怪,反正她就是給枯燥的生活添加點調劑品,有則更好,沒有也罷。
11月中旬,高一年級期中考試,試卷批改完畢後,班主任想快點出分數,肖瑾和幾個班幹部、學委便在一個周末上午被叫到老師辦公室,幫著統分。
曹老師怪不好意思的,雖然學生義務幫老師忙幾乎成了不成文的慣例,但他很少幹這種事,於是給學生買了熱奶茶和零食,連聲道謝,弄得學生一個個也挺臉紅。
幾個學生手腳都麻利,分工明確,很快做好了統計工作,曹老師看著成績單笑得合不攏嘴,尤其是列在榜首,把其他人甩下一大截的肖瑾成績,悄悄跟他們說:「二班的分數我看過了,比咱們班差得遠了。」
各班統計後還要做一個總的匯總,進行年級大排名,所以曹老師這裡有二班的成績表。
肖瑾冷不丁出聲道:「我能看看麼?」
曹老師愣了下。
但其他同學也是一臉期待,肖瑾直了直腰,神色就顯得更加大公無私了些,一副「我其實是幫他們問的」的樣子。
曹老師想了想,回身從辦公桌抽屜里抽出來一張成績單,幾個腦袋瓜挨挨擠擠地湊過去,從前往後看,二班的第一名比肖瑾落後近三十分,先穩下了心思,看了前二十名,基本上就不看了,只有肖瑾對著名單一個一個認真往下看,好像在找什麼似的。
沒有劃分實驗班平行班之前,每個班定額五十人,肖瑾在三十七找到了木枕溪。
木……枕溪。
枕溪。
她把這個名字在心裡念了一遍,勾唇一笑。
曹老師端著茶缸,對小聲討論的學生們笑眯眯地說:「行啦,弄完了就趕緊回家休息吧,年級排名下周一應該能出來,到時候我們班又要長臉了。」
同學們都看肖瑾,各個帶笑,眼睛裡的暗示意味再明顯不過:他們班最長臉的就是肖瑾了。
肖瑾耳廓漸紅,將成績單還了回去。
「曹老師,那我們先走了,老師再見。」
學生們挨個和班主任道別。
「同學們再見,周末好好玩,但不要玩得太瘋,遠離危險地帶。」
***
周一,整個高一年級的期中考試成績被張貼出來,本班排名以及年級大排名各班人手一份,貼在了教室里的公告牆上。
肖瑾五科滿分,其餘四科語、外、政、史,由於都是文科科目,按照慣例不給滿分,各扣一點,以總分742(滿分750)高居榜首,自帶光環。
她中考成績雖然很耀眼,但是在學校里傳播得並不廣,再說以前的成績,到了高中也不算什麼了。
這次一石激起千層浪,全年級上下都對這個名字如雷貫耳。
肖瑾本來對這個很無所謂,她也不是為了受關注才考高分。
但當那一天,她在木枕溪面前自我介紹時,向來對她視而不見的木枕溪凝眉思考一陣,眼睛倏然亮了,脫口而出一句:「我知道你,你是那個年級第一!」
肖瑾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花怒放,她突然覺得,「年級第一」的頭銜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