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3

2024-09-02 04:21:01 作者: 舒虞
  那年高三暑假,陸南渡母親去世了。

  自殺,跳樓。從五樓的窗台結束她這一生虛無縹緲的生命。

  在陸南渡面前。

  他什麼都抓不到,只聽到悶響,一灘紅血。還有那個女人去世前說的話。

  楚杏茹是陸南渡幼年的夢魘,長大後以為足夠強大擺脫,卻沒想從來沒逃脫過。陸南渡十七歲這年,幼年夢魘在他面前活生生消失,卻留下新的噩夢。

  那天江汐聯繫不到陸南渡。

  後來半夜接到陸南渡電話,他嗓音沙啞,像是許久沒開口說話。陸南渡情緒很平靜,跟她說那個女人去世了。

  江汐說過去找他,陸南渡說不用。

  後來沉默了一會兒後說要到京城住了。

  江汐問他你想過來陪我嗎,陸南渡說他很想。

  那時候的江汐不懂這番話的意思,直到後來才幡然醒悟。

  去到京城陸南渡沒住江汐那裡,自己租了房子,軟磨硬泡江汐去他那邊住。

  江汐自然拗不過他,收拾了行李暫時住到他那邊。

  剛到他家,陸南渡把她行李箱裡一件件東西拿了出來,擺到家裡四處。

  江汐坐沙發上喝水,看著他忙活:「東西隨便放不好找。」

  陸南渡不管,繼續執著把她的東西都拿出來擺放到家裡各處,他就是想每處都有江汐影子。

  收拾得差不多陸南渡在她身邊坐下,抱著她:「你東西放哪兒我都記住了,就這樣放好不好?」

  江汐捏捏他臉:「你都放完了才問我?無不無賴啊?」

  「那我以後無賴你也要理我好不好?」

  江汐不知道他問這話什麼意思,今天陸南渡有些奇怪,或許只是因為前不久母親剛去世。

  她沒多問,只說:「怎麼不好?」

  陸南渡從背後抱著她,下巴靠在她肩上,聽到她這句話得寸進尺:「還要一直喜歡我。」

  「怎麼跟個小孩似的。」江汐說他。

  但雖是這麼說,還是笑著答應他:「會的。」

  「一直嗎?」

  一直這種事太難說,江汐就當哄這孩子了。

  「一直啊。」

  陸南渡被江汐一哄就開心,側頭親了親她臉。

  這些話到後來只有陸南渡記得,很多年後滿目瘡痍,只有他還在原地。

  江汐不在了,拋下他一個人。

  後來某天,陸恩笛約了陸南渡出來。

  手裡拿著陸南渡和陸愷東的親子鑑定。

  酒吧旁邊巷子裡,陸南渡插兜靠牆上,瞥了眼他手裡的東西。

  而後笑了下:「這下信了吧。」

  陸恩笛手裡紙張微皺。

  陸愷東在陸恩笛這個兒子心裡一直是個好父親形象,知書達理性情溫和,待母親和他都很好。

  這一切印象止於陸南渡身份的出現。

  上次陸南渡提出條件後,陸恩笛擅自去做了親子鑑定,陸南渡是陸愷東兒子。

  陸恩笛身上穿著很乾淨的衣服,沉默了很久,抬眼對上陸南渡目光。

  「我答應你。」

  陸南渡還是靠在牆上,聽見他這番話沒有多意外,只平靜看著他。

  巷裡光線過暗,陸恩笛看不見陸南渡臉上過於淡漠,沒有因此有一絲情緒的表情。

  他說:「只要你不跟她分手,我答應你讓你回陸家。」

  這一切從頭到尾不過陸南渡策劃的一場戲。接近江汐,和江汐在一起,最後利用陸恩笛性格弱點和家裡的受寵地位。

  只為了進陸家這個目的。

  所有人中了他圈套,一切都如他預期。

  早在三年前,他就洞悉陸恩笛性格,暗地裡捏住了他弱點。

  陸恩笛在家裡萬分受寵,只要他提出什麼要求,陸家的人都會答應。

  而陸恩笛性格上有缺陷,江汐是他最好的朋友。

  陸南渡賭他會答應他要求,陸恩笛也的確如此。


  他許久沒說話,陸恩笛卻開口問他:「如果你想回陸家,幾年前就可以提要求了,為什麼等到今天?」

  為什麼要拖這麼久。

  陸南渡不知在想什麼,他垂眸看著雜草叢生的地面,半晌笑了下:「誰知道呢。」

  陸恩笛離開了。

  兜里手機振動,陸南渡很久沒動。

  鈴聲響過一遍又響了一遍,他終於有所動作,將手機從兜里掏了出來,是江汐。

  現在已經凌晨。他出來前已經哄江汐睡下,估計是醒來沒看見他。

  「去哪兒了?」

  陸南渡沉默很久,直到江汐那邊又叫了他一聲。

  他嗓音微微嘶啞:「姐姐。」

  隔著電話,江汐聽不見他聲音里異樣,讓他沒事的話早點回來睡覺。

  被她管著的感覺很好,陸南渡心情好了不少,他說馬上回去,讓她等他。

  怕江汐會餓,陸南渡路上買了宵夜回去。

  陸恩笛沒找陸愷東,也沒找梁思容。

  自己逕自找了陸老爺子。

  陸景鴻雖是已經不問權事,但仍是家裡最能說得上話的人。

  陸恩笛告知了陸景鴻陸愷東還有個兒子。

  陸愷東這人行事向來縝密,毫無疏漏,私生子這種事自然不會傳到任何人耳朵里,陸景鴻也不知。

  但聽陸恩笛說完他也沒多意外,只讓陸恩笛留下陸南渡的聯繫方式。

  那天陸南渡正窩在家裡看江汐畫畫,陸老爺子一個電話約了他出去。

  這是陸南渡第一次見到陸老爺子。

  男人一副和善相,頭髮發白,他看著面前的孫子,第一句話是:「長得倒是像。」

  「別的不會,生兒子倒是挺會,」陸景鴻話里讓人摸不清他情緒,「兩個兒子都生得挺俊。」

  陸南渡不說話。

  那時候陸南渡不過十七歲,即使少年人滿腹心計,也比不過面前的老薑。

  陸老爺子一點也不著急,給他斟了杯茶,推至對面:「年輕人,放輕鬆點。」

  「敵意沒必要這麼強,」陸老爺子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以後還得叫我聲爺爺。」

  陸南渡靠在椅背里,沒有世家子弟該有的正經。

  他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陸老爺子笑了下,說:「不是已經說過了?難道你進陸家不打算叫我這個老頭?」

  陸南渡沒說話。

  陸老爺子兩手交叉悠閒放在身前:「這些年在外面過得辛苦吧,家不像家,生活也不像生活。」

  這話已經夠明顯,陸南渡也不意外,陸家肯定會把他的過去查個底朝天。

  那些跟陸恩笛完全不同的童年和生活,一個安樂命一個貧賤命。

  陸老爺子說:「相比你弟弟,你性格更像你爸。」

  心計滿腹,心狠手辣。

  不過一個十幾歲的男生,陸南渡聽見陸愷東便煩躁:「不像。」他不喜歡陸愷東。

  陸老爺子被逗笑,又說:「你應該知道我今天過來是做什麼。」

  陸南渡不知為為何有點不耐煩:「不知道。」

  陸老爺子挑眉:「是你想回的陸家,怎麼這麼抵抗?」

  陸南渡沉默了。

  陸老爺子沒再管他抵抗,說:「你媽剛去世不久,對吧。」

  聽到楚杏茹陸南渡有一瞬怔愣,等反應過來有不好的預感,抬眼看向對面。

  陸老爺子臉上已經沒了笑意,卻也不嚴肅,就像是在說一件平常事:「既然已經去世了,你也沒有什麼家人可聯繫了。」

  陸老爺子看著長孫的眼睛,毫不迴避:「要回陸家可以,你必須答應我要求。」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陸南渡和江汐沒再和以前一樣經常待一起。

  江汐最近接的稿有點多,經常忙到凌晨幾點。

  而陸南渡也沒早回,時常喝到爛醉回家。

  等他早上醒來的時候江汐又在睡覺,這種時候陸南渡會看江汐很久,就那樣靜靜看著她。


  一天早上醒來江汐不在身邊。

  陸南渡看了眼時間,早上七點多。

  廚房裡有動靜,江汐在裡面忙活,很久沒吃過早餐,早上醒來沒什麼事就爬起來做早飯。

  回頭拿個東西的時候被站在門口的陸南渡嚇了一跳。

  他靠著門沿,沒出聲靜靜看著她。

  最近兩人關係有點生疏,江汐問:「醒了?」說完也沒看他,轉過身繼續煎蛋。

  陸南渡看著她背影,換作平時早已上去掛在她身後,可今天沒有。

  他很想抱抱她。

  沒聽見身後人回答,江汐也沒再問。

  半晌陸南渡終於出聲:「我不吃了,有事出去,不用做我那份。」

  江汐正煎第二個蛋,聞言手裡鍋鏟頓了下。

  過不久客廳傳來關門聲,平底鍋里的煎蛋已經燒糊,江汐關了火。

  那天陸恩笛正好約江汐出去。

  江汐還是平時那副樣子,有說有笑,該安靜的時候安靜。

  陸恩笛生性比較敏感,問她:「你最近是不是沒睡好?」

  江汐知道瞞不過陸恩笛,笑了下:「這麼明顯?」

  陸恩笛沒說話。經過兩三年的時間,以前那個小男孩已經長高不少。

  他默默喝著他的橙汁,半晌小心翼翼問:「你和陸南渡是不是出問題了?」

  江汐攪咖啡的手沒停,也沒打算隱瞞,笑:「留個面子啊,陸恩笛。」

  陸恩笛絲毫沒被她逗笑,看了她幾秒,而後什麼都沒說低下頭繼續喝飲料。

  ……

  那晚陸恩笛找到了陸南渡,還是上次那家酒吧。

  路燈將樹影拉很長,他們隱匿在黑暗裡。

  陸恩笛問陸南渡:「不是說好不會跟她分手的嗎?」

  陸南渡沒說話。

  陸恩笛死心眼,又重複:「不是說好讓你回陸家,你就不會跟她分手嗎?」

  沉默半晌,陸南渡掀眸看了陸恩笛一眼:「陸恩笛,只有你會信。」

  陸恩笛不可置信看著面前的男生,仿佛一夜間已經變了個人。

  很多話到了嘴邊一句也說不出來。

  最後陸恩笛只剩下一句話:「她喜歡你。」

  「那又怎樣?」

  陸南渡聲音很鎮靜:「一開始我就有目的。」

  平時細聲細語的陸恩笛咬牙切齒朝他吼了一聲:「陸南渡!」

  這時忽然傳來一道聲音:「陸恩笛。」

  陸恩笛一愣。

  陸南渡也愣住,但沒回過頭。

  陸恩笛視線越過陸南渡肩膀,朝後面看去。

  江汐臉色算不上好,卻也不糟糕。

  她看著陸南渡背影,周圍只剩風吹葉動聲和蟬鳴。

  「既然你一直拖著不說分手,那就我來說吧。」

  陸南渡垂在身側的手指輕顫了下。

  「陸南渡,」江汐聲音平靜,「我們分手吧。」

  ……

  江汐和陸恩笛走了。

  光線低暗,誰也沒看見陸南渡憋紅的眼眶。

  江汐從沒想過會有和陸南渡分手的一天。

  兩人之間向來是她比較理智,卻沒想最後這段感情里最不現實的是她。

  是她不相信有什麼一直的事,卻也是她在相信。

  行李箱攤開在地上,一個月前溫馨的房子現在猶如一灘死水,人氣盡消。

  之前江汐過來的時候行李的東西是陸南渡拿出來歸置的,東西沒有規律的放置地點,四處都放一個。

  江汐一件件放回行李箱裡。

  之前他想每一處都有她身影,現在分手後卻是莫名諷刺。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在他設計的迷宮裡迷了路,還以為盡頭是家,不過一個迷霧路口。

  江汐把零零散散的東西扔回行李箱裡,從酒吧回來後她就沒閒下來過。

  也不想去想是誰發的簡訊讓她去的酒吧。

  臥室床上還扔著自己兩個小時出門前換下的睡衣。

  陸南渡還把她的公仔放在床頭邊。

  直到這刻,像一台機器忙碌的江汐才像是斷了電,孤寂站在臥室里。

  從始至終她沒哭過,即使親口跟陸南渡說分手,她也沒哭。

  卻在此刻一顆豆大的眼淚從眼眶裡掉了出來。

  江汐沒再忍,慢慢蹲了下來,臉埋進臂彎里任自己哭了起來。

  臥室里沒開燈,夜色從窗外湧進。

  江汐隱忍的抽泣聲在這屋裡格外清晰,家庭原因從小江汐便是個不愛哭的人,此刻卻哭得像個小孩。

  她那麼喜歡的人,曾經不敢靠近怕失智卻又鼓起勇氣去喜歡的人。

  那個口口聲聲說喜歡她的人。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他從來沒真心喜歡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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