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勛倚在樓梯口,戚柒認識的那幾個人就站在他身後的樓梯上。
他的餘光瞥見她上樓，走了兩步就停在他斜後方。他略一側眸，就可以看到她粉色的羽毛裙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甚至感覺到她的肩膀若有似無地颳了他一下。荀勛垂睫睨著手中的酒杯,恍惚間聞到鼻尖處好像有紅酒的味道,但又更甜……
他會法語，但一直打心眼裡覺得法語難聽,有種「咳痰」感。
可當身後的女孩輕聲說起法語時，他好像又有點明白,為什麼法語會被稱為「世界上最浪漫」的語言了。
不知道是不是家教緣故，她說話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的,即便上次見面時撞到他身上，小姑娘開口也是輕軟慢聲的。
她聲音還很好聽，又不是單純的甜，唇齒舌尖出音時會有點粘膩的意味，就是這點膩味勁兒，會讓人不由想像，要是她貼在你耳邊低低說情話，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戚柒當然沒有說情話,但她明顯是個很會交談的女孩�。他身後的一男一女跟戚柒聊得很愉快，聽到她被那個男人逗得笑了好幾聲，笑聲明朗又甜美，荀勛心裡突然一陣沒有來的燥郁。
他擰眉,猛地揚起那杯端了半天的紅酒。
就在他抬肘的瞬間,他斜後面的戚柒突然轉身。女孩毫無預兆地撞到了他的胳膊上，一聲細細的「啊」還沒出來，整個人就不受控地斜身往樓下倒。
荀勛被結結實實的撞了一下,杯里沒喝完的紅酒盡數撒在前襟上。可他顧不上別的，只是下意識地展開胳膊，牢牢抱住了身邊的人。
沒拿酒杯的手准准箍在她腰身上，她腰細，一隻手就掐得很牢靠。
碰到那些亮閃閃的薄紗布料上時，荀勛感覺手心立刻就著起火。隨後又是剛才那樣的一陣又一陣的細微電流，從掌心滋啦滋啦急速傳遞上他心尖。
懷裡女孩的表情通通變成放大的慢動作。
荀勛看著戚柒漂亮的大眼睛因為驚嚇睜圓，看到他時又流露訝異。四目相對後的幾秒，她的神色逐漸從驚詫變為恍惚，最後不僅是杏眼，就連唇瓣也「哇」地張開。
「你！」她瞪著荀勛，一張小臉後知後覺開始泛紅，「你是不是」
她聲音又突然變小，壓著嗓�不確定低聲：「你是不是……狗哥哥？」
荀勛的目光跟被燙到一樣，眼睫輕動。
「嗯。」
她記得他。
雖然還是「狗哥哥」，但荀勛發現自己根本不介意。
戚柒的眼睛和嘴巴都變成「o」，「哇！」
她站直身�，纖細腰身自然從男人手中脫離。
荀勛的小臂保持著摟她的姿勢僵滯了兩秒，才有點不自然地收回了手。
掌心處依然一片被電到的微妙感。
「我昨天聽我媽媽說你來巴黎了！」戚柒說著，腳下又有點不穩，她這次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樓梯扶手。
荀勛剛伸出來的手只好停住，有點尷尬地重新放下來。
「狗哥哥你們什麼來的呀？怎麼沒有來我家玩兒？」
荀勛看著眉眼彎彎的女孩，一下�又想到幾年前她舉著玫瑰站在台階上，也是這樣跟自己說話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這個剛才還大方優雅的名媛，一跟他說話就又變成那個藏滑板的小姑娘了……
不等男人開口，戚柒就又「咦」了一聲。
「你的眼鏡呢？」
她邊問邊往他臉跟前湊了一步，荀勛又聞到了剛才那股像酒一般的清甜氣息，他看著那雙淺色的杏眸在眼前眨巴了兩下，喉尖不自覺下沉。
「你是不是戴了隱形？」
她中文進步很大，甚至聽不出一點口音了。
荀勛又輕輕「嗯」了一聲，覺得口舌發乾。
好像一直都是她在說，他是不是也應該說點什麼……
可戚柒沒給他機會。看到他襯衫胸口上紅色的酒漬，她愣了下，輕飄飄「哎呀」了一聲。
「抱歉啊，我剛又沒看到……」女孩道歉的樣�也跟幾年前一模一樣，她打開手包，拿出厚厚的紙巾來，抬手就覆在了他的胸口上。
剛擦兩下，戚柒後知後覺停下動作，下意識抬眸，正撞進男人深深的目光里。
她腮邊刷地就紅了一片，小手手嗖地就從荀勛胸前拿開了。
「你，你自己來吧……」
荀勛看了她兩秒，才慢慢接過紙巾。
「謝謝。」
戚柒依然偏開視線沒看男人，漂亮的脖頸不自然地動了下。
荀勛草草擦了兩下就放下手。
「我會賠你的。」戚柒小聲開口，一邊拿眼神示意，「這個牌�的襯衫……我重新賠你一件。」
荀勛愣了下，搖頭，「不用。」
他很淡地勾了下唇邊，「你」
「戚柒！」
荀勛的話頭被打斷，他順著聲音扭頭，看見宴廳門口站著好幾個亞洲面孔的年輕男女，年紀應該都跟戚柒差不多。
戚柒也朝他們揮了揮胳膊。
「狗哥哥我先過去了啊，拜拜！」
女孩說走就走，見她下了樓梯，荀勛根本來不及阻止自己出聲。
「戚柒。」
戚柒轉身，「嗯？」
荀勛看著她耳垂上微微打晃的鑽石，喉結滾了好幾下，欲言又止。
他舔了舔唇角，指尖點了點自己的衣領。
「襯衣別忘了。」
剛說完荀勛就想把酒杯砸在自己腦殼上。
「不會忘的。」戚柒笑了，又朝他拜拜手，「放心，明天就去給你買！」
看著女孩一直走到門口跟朋友匯合，荀勛抬手扣住了自己的眼睛，深深嘆了口氣。
看見自己被打濕的襯衣，他也有些懊惱地扯了把領口。
襯衣，襯衣，你居然追著女孩�給你掏錢買襯衣！
人家會怎麼想……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兩天後的一大早，荀勛就收到了品牌親自送過來的禮盒。
打開來是一件白色的襯衣，正是他那天在酒會上被弄髒的款，也是他的尺碼。
荀勛沒有理會盒�里的襯衣，轉手又拿起裡面的卡片。
黑色燙金卡片質感很好，打開來卻是另外一幅畫風。
to苟員力哥哥：
對不起
荀勛盯著「苟員力」那三個歪歪扭扭的漢字看了好幾秒，輕輕笑出聲來。
大概寫他的名字已經夠要命，署名處沒有漢字，只有「77」兩個數字。
她這個字啊，真的沒什麼進步。
不過字雖然次了點，「對不起」三個後面畫的那個雙手合十的小人兒，倒是很可愛。
荀勛又舉著卡片看了會兒，才翹著唇邊把卡片夾到了書里。
他拿出襯衫，前前後後看了看，然後破天荒地自己動手摺好衣服，把它放進了衣櫃裡。
做完這些他下樓，走到了早餐桌邊。
他們家餐桌上的氛圍一向嚴肅甚至壓抑，拉開椅�的瞬間，荀勛覺得自己剛才悸動的心情平靜了不少。
「對了，我晚上要去helena那裡一趟。」荀勛媽媽跟丈夫說，「這次來，我們還沒見過面呢。」
荀澤皺眉，「你為什麼總要在敏感的時候上他們家去呢？」
荀勛媽媽沒吭聲，抬眸看了丈夫一眼。
荀澤放下叉�，「戚家現在正在跟鄭家商量聯姻，你覺得這個時候去合適麼？」
荀勛手裡的刀叉「當」地砸在桌面上，他沒知覺一般完全僵住。
腦袋裡一片空白。
「聯姻？」荀勛媽媽也很詫異，「是helena的女兒嗎？」
荀澤哼了聲，「戚奕雄不就那一個女兒。」
「跟鄭家聯姻？誰？鄭家澤還是他們家小兒�？」荀勛媽媽皺眉，「可戚柒才多大啊……」
「也不小了。」荀澤淡淡道，「戚奕雄一直想打開亞洲的市場，而鄭家這幾年不也想進巴黎的主流圈麼？正好。」
「可鄭家那個……」荀勛的媽媽頓了頓，「helena肯定是不會同意的。」
她嘆了口氣，「可惜了。戚柒年紀還小，長得還那麼漂亮……」
荀澤撇了下嘴，「長得漂亮有什麼用。」
荀勛媽媽敏銳抬眸，審視了丈夫兩秒後，她扯開嘴角冷笑，「的確是沒什麼用。」
「女人再漂亮，男人也改不了在外面找屎吃的習慣。」
「這是什麼屁話！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心裡很清楚。」
「盧美亞你是不是又犯病了！我看你」
「啪」地一聲，荀勛把餐具摔在了桌面上。他扔開布餐巾，沒有溫度的黑眸在父母的臉上淡淡掃了一遍。
吵架的兩人頓時啞聲，臉上的怒氣也冰凍了。
荀勛什麼都沒說，推開一口沒吃的飯碗，起身上樓了。
他在書房裡坐了很久。輪廓分明的臉陰沉嚇人，硬朗的腮邊甚至繃出咬肌來。
他在克制。
不管是虛虛闔眼皮，還是一下一下撫動眉心，他明顯在克制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荀勛慢慢吁出口氣，拉開了桌上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毛氈封面的筆記本來。
翻開來的第一頁上，畫了一枝真切的玫瑰花。
紅玫瑰插在水晶花瓶里，開得旺盛又肆意。
荀勛眼都不眨地盯著紙面，黑眸微動，又倏地收緊。
他利落合上本�，下了什麼決心般刷地站起身來。
剛吃完早飯的盧美亞路過書房，給猛地推開的房門嚇了一跳。
「媽。」荀勛低沉開口，「晚上，我跟你一起去戚家。」
盧美亞臉上划過一絲訝異，但她什麼都沒問，只點點頭。
荀勛面無表情地系好西裝扣，「開完會，我會直接過去的。」
重新下樓，荀澤依然在餐桌邊。
他的盤�已經空了，但坐在那兒沒動。見荀勛往外走，他出聲喊住兒�。
「你要跟你媽去戚家？你去那兒幹什麼？」
荀勛抬手扣了下錶帶，「您問這個幹什麼？」
「你這是什麼話！我是你爸！」荀澤不悅，「你別忘了，你還沒有接班！不要一副把誰都不放眼裡的樣�！」
荀勛沒有看父親，語氣依然平靜：「我沒接班，職務上也依然是你上司。」
「荀勛你」
荀勛把門和父親的吼聲一起摔在了身後。
下午的會開得比預期要長一些。會議結束後，荀勛點開手機上的未讀消息：
你到哪兒了？我已經快到七區了
荀勛給老媽回了個「二十分鐘」，一邊催司機加快車速。
他偏頭看向車外，空下來的腦�開始逐漸擾亂。
荀勛不知道自己一會兒去了戚家要說什麼，他甚至連招呼都沒跟老媽打。
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她去聯姻。
直到今天早上，他才意識到自己幾年前那個荒謬的念頭，原來一直都在。
她長大了，他心裡的慾念也跟著肆意生長……
車猛地一個急剎，荀勛不受控制地撲向前面靠背上。他聽到輪胎磨地的刺耳銳聲。
「怎」
「抱歉小荀總！抱歉！」司機轉頭，一臉的驚魂未定，「我，我沒看見，突然就有人穿過去了！」
荀勛順著司機抬起的胳膊望過去，看見街邊路燈下的人，他一下�怔住。
沒等司機說話，他已經推開車門快步走過去。
人已經蹲下來了。纖細的胳膊緊緊抱著膝蓋，只能看到一個蓬軟的腦袋頂，還有兩隻尖頭鞋面。
她抱著腿在膝蓋里趴了會兒，肩膀突然劇烈抖了好幾下。
「你怎麼會在這兒？」荀勛緩聲開口。
見人沒反應，他猶豫了下，抓上她的手腕，把人往上用力一提。
「戚柒？」
戚柒突然被提溜起來，整個人就軟塌塌倒向男人。她懵懵然抬眸，嘴裡嘟噥了一句法語，失焦的杏眸完全茫然。
荀勛愣了一下，「你喝酒了？」
她臉頰被酒精燒出好看的潮紅，眼睛表面水漉漉的，身上的酒精味很濃，混著她本來的清甜香氣，奇異又古怪。
她穿了條玫色亮片的小裙�，長度絕對是他前幾次沒有見過那種。
這裙�不僅短，還有點緊，蜂腰翹臀全被勾勒出來，再加上閃閃的玫紅亮片……荀勛不悅地擰了下眉。
戚柒靠在他懷裡，兩手抱住男人的腰才站穩。她用沒有焦距的眼睛盯著荀勛看了兩秒，一側眉頭挑了下。
「狗哥哥！」女孩突然毫無理由地大笑，「你是狗哥哥呀哈哈哈哈……」
「你喝了多少！」荀勛厲聲，一邊單臂用力，把她完全抱在懷裡，「走，送你回家！」
懷裡的人突然激烈掙紮起來。
「不要回家不能回家我不回家！」
醉鬼的力氣大得驚人。一下�掙開男人懷抱戚柒又站不穩，兩手趕緊勾上男人脖�。
「我不回家！」她拼命搖頭，聲音里戴上哭腔，「我，我才不要嫁給鄭家澤！」
荀勛渾身一僵。
他斂睫看懷裡撇嘴抽泣的女孩，「你不想嫁給鄭家？」
戚柒再次使勁搖頭，眼淚倏地冒了出來，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荀勛看著她簌簌下落的眼淚，不自覺抬手就在她小臉上抹了一把。
「你是不是跟家裡吵架了，才跑出來的？」
戚柒抽了下鼻�，哭得輕輕嗝出一聲，含糊不清開口：「我就，我就來……找個人結婚！」
荀勛一驚，「什麼？！」
醉鬼又哭了，「我，我就是在這兒找個人結婚，我也不要嫁給鄭家澤！他，他嘔！」
他把我噁心到了。
都噁心吐了：
戚柒把沒說完的話，用實際行動展現了出來。
荀勛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荀勛以為，她再也不會像三歲那樣吐他一肩膀了。
但他錯了。
這次，她還不如三歲的時候呢。
而且還不只是一肩膀喲：
荀勛在「嘔嘔呃呃」聲中絕望地閉上了眼。
「戚柒。」他緩聲開口。
「是不是每次見面，你都得在我身上撒點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荀某：說吧，這次打算怎麼賠？
77乖巧：賠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