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嘉月聽見這道聲音,淚水瞬間被嚇回眼眶裡,難以置信地抬頭,呆呆地問:「你……你怎麼回來了?」
賀心宸很快放手,退至一個禮貌疏離的距離。閱讀
他今天出來吃便飯,穿得很隨意,襯衫袖子挽到小臂以上,領口解了兩顆扣子,髮型散亂,像一個下班後便混跡夜場的斯文敗類,落拓不羈,手插進褲兜,沒有再要扶的意思:「我沒走,在停車場看著你。薛振宇送戴琳回市區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說完便轉身離開,步子邁得不大,剛好夠安嘉月搖搖晃晃地追上。
「你剛才不是不願意送我嗎?」
「沒有不願意。」賀心宸從褲兜里掏出一包紙巾,抽了張遞給他,「黃渝是個很會來事的人,他的新電影跟我同期上映,約你吃飯未必只是看上了你,可能是想利誘你來探我的底,眼下電影還沒拍完,潛在的風險很多,我不能讓他看出來你是我……」
賀心宸不自然地停頓住了。
安嘉月用紙巾擦乾了淚,迎著晚風吸了吸鼻子,昂首問:「是什麼?」
倘若賀心宸說「是我喜歡的人」,那就再給他一次追求的機會,當作自己錯怪他的補償——
「是我的……弱點。」賀心宸低嘆,「我最無可奈何的地方。」
安嘉月緩緩睜大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剛擦乾的眼眶又開始發紅。
賀心宸塞給他另一張紙巾:「別難過,黃渝對不聽他話的人一貫言辭刻薄,你不用往心裡去。」
我才不是因為黃渝的挖苦而難過。安嘉月心裡有很多話,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惡狠狠唾罵賀心宸的是他自己,現在心軟了、盼望著賀心宸來追的也是他自己,可僅僅因為這一場誤會,過往種種就能全部一筆勾銷嗎?
他好像做不到那麼灑脫包容,賀心宸還沒把他的心眼全堵上,他依然千瘡百孔,需要更多、更確定的答案來填滿。
「如果我剛才跟他走了……你怎麼辦?」
「你不會那麼做。」
「你哪兒來的自信?」
「我沒有自信,我只是像過去五年一樣,抱著一線希望,希望你沒有選擇別人。」賀心宸走到車前,他開的依舊是那輛熟悉的奔馳,保養得很好,車身光亮如鏡。他打開副駕的車門,用手撐著:「上車吧,走回去太遠了,你還喝了酒。」
賀心宸給了他一個完美的台階,讓他沒理由拒絕。安嘉月坐進了副駕,賀心宸砰地關上了門,繞過車頭打開駕駛位的門,坐進來後就不再言語,也不再看他,發動車子,平穩地駛入夜色。
從餐廳到酒店只有十分鐘車程。
安嘉月抹去淚痕,望著前方平坦的道路,漸漸平復了情緒。
車裡飄散著淡淡的雪松味,前調清冷,後調溫暖,是記憶中的氣味。
他們曾在這輛車的后座接吻、愛撫、說盡甜蜜的話,他那時候那麼喜歡賀心宸。
一直喜歡到現在。
安嘉月慢慢握緊了拳頭。
「你那晚跟丁馥……真的沒發生什麼?」
賀心宸直視著前方:「沒有,她來找我複合,我不答應就要去投靠黃渝。她知道很多萬納內部消息,透露給商業對手會很麻煩。一開始我想跟她談條件,可她糾纏不清,我只能攆走她。沒有施暴,但確實下手重了些。這件事我澄清過,你關注我了,應該看見了吧。」
安嘉月點頭,遲疑著說:「……我看見她從你房間出來。」
賀心宸微愣,很快想明白了前因後果,最終澀笑了聲:「難怪。」
「黃渝說,你以前對她很好,後來玩膩了她,連她送上門都不要。」酒店的招牌已經映入眼帘,安嘉月指甲嵌入肉里,逼迫自己把所有介意的事問個明白,用著貌似滿不在乎的語氣,「那你現在對我好,是不是因為沒玩夠我?」
賀心宸沒有立即回答,踩下了油門,加速回到酒店,乾淨利落地倒車入庫,停穩後沉默許久,開口時聲音很沉,仿佛極力壓抑著情緒:「嘉月,我給你的好,從來沒給過別人。為什麼你連黃渝的話都相信,卻不給我絲毫辯白的機會,直接判了我死刑呢?我一直在努力彌補我的錯,可你這個問題,讓我覺得我這五年的努力就像一個笑話。」
安嘉月沒想到他會突然生氣,腦子一懵,僵在位子上:「我沒有,我……」
他沒來得及解釋,賀心宸已經推門下車了,他只好跟著下車,進了劇組下榻的酒店,心慌意亂地往前走,兩個人上了電梯,並肩站著,都不說話。
安嘉月掃過面前鏡子裡的賀心宸,才發現他眼睛也是紅的,剛剛在黑漆漆的車裡隱藏得很好,根本沒看出來。
賀心宸察覺了他的視線,垂下眼,生硬地說:「明早有戲,回去就休息。」
安嘉月突然就鼻子一酸。
生著氣,還是會關心他,和以前一樣。
無論是賀辰,還是賀心宸,在喜歡他這一點上,從來沒變過。
電梯門「叮」地一聲徐徐打開,賀心宸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安嘉月魂不守舍,亦步亦趨地跟著,直到房門口。
「別跟著我。」
「哦……」
「是你說的厭惡我。」賀心宸低聲道,「如果沒有原諒我、允許我追你的意思,就不要給我這種曖昧的信號,讓我誤會我還有希望,讓我無法對你放手。」
安嘉月怔怔看著他的後背,不知道他是何種表情說出這句話的。
賀心宸按下門把手:「項鍊改天還給我吧,我會付雙倍的錢,去買條你喜歡的。」
安嘉月急忙問:「你要來幹嘛?轉贈給誰嗎?」
賀心宸推門而入,聲音微啞而疲憊:「我還能給誰……那條項鍊背後刻了心,除了你,我還能把心給誰?」
門在眼前關上,男人消沉的背影即將消失——
「砰!」
安嘉月一掌拍開了門板,在賀心宸略顯詫異的目光中,厚著臉皮擠進了房間。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進來,可如果不進來,他們倆好像就真的徹底結束了。
賀心宸沒趕他走,但似乎也不想管他,走到床邊,自顧自地脫襯衫。
安嘉月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腦子一抽,沒話找話地問:「我手拍疼了……你有藥膏嗎?」
「這裡沒有。」賀心宸扔了襯衫,瞥向他的手,「沒紅,沒事的。」
安嘉月順勢問:「上次的藥膏……是你讓薛振宇給我的嗎?」
「是。」
「挺好用的……」
「嗯。」
空氣尷尬。
安嘉月絞盡腦汁:「你有煙嗎?我的抽完了。」
「我不抽菸,我討厭煙味。」賀心宸在床沿坐下,雙腿分開,姿態神色比他從容得多,更顯得他慌亂,「你到底想說什麼?」
安嘉月喉嚨一梗,卡在心底的話終於倒了出來:「我就想問你……為什麼五年都不來找我,現在才突然出現?」
「我不能來找你,我說過,我有我的苦衷。」
「什麼苦衷?」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你已經那樣斬釘截鐵地拒絕我了,說出來無非是自我感動而已。我想在你面前保留最後的體面,不想讓你對我的最後印象是可憐。」賀心宸看著他,微紅的眼睛目光幽深,仿佛能穿透人的心思,「除非你答應跟我和好,那要我怎麼搖尾乞憐都可以。」
安嘉月抿緊唇,感覺自己又要哭,在眼淚沒出息地落下之前,在衝到嘴邊的話語脫口而出之前,轉過身去:「你想得美,我只是問你有沒有煙而已,沒有就算了,我去樓下買一包。」
「……」賀心宸似乎輕嘆了一聲,「沒有煙,但有糖,要麼?」
安嘉月回頭:「啊,那來一顆吧。」正好他現在嘴裡苦得發澀。
賀心宸直接從褲兜里掏出了一顆,起身走到他面前。
「你怎麼會……隨身帶著糖?」
「想你的時候就會吃一顆。」賀心宸遞給他,「每天都很想你,所以隨身帶著。」
安嘉月怔怔地伸手去接,賀心宸看了看那顆糖,再看看他,突然縮回手,撕了糖紙,把糖扔進了自己的嘴裡。
安嘉月茫然:「不給我嗎?」
「想為自己最後再爭取一次。」賀心宸含著糖低頭,晦暗的眼裡翻滾著濃烈的情緒,「吃法還記得嗎?」
他們倆靠得太近,安嘉月心神不寧地往後退,背貼在門上:「……不記得了。」
賀心宸緊追不捨:「要我教你嗎?」
安嘉月扭頭不答,呼吸慌了,手伸出去按房間門的把手。
賀心宸捉住了他的手,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扳正,俯低靠近,在即將觸碰到他之前,停頓了一秒,觀察他的反應。
安嘉月沒有反應,只是呼吸更重。
賀心宸讀懂了,很輕地笑了聲:「那就教吧。」
緊接著,唇上一熱。
安嘉月眼睛驀地睜大,太久沒感受過這份熱度,他被燙得手指發抖,嘴唇輕顫,心臟沒由來地一陣絞痛,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
賀心宸感覺到了臉上的濕意,短暫地分開,目光灼灼:「跟我和好,要多少糖都給你。」
我不愛吃糖,是以為你愛吃。安嘉月想說話,可嘴又被堵上了,心臟疼得更厲害,也哭得更厲害,手腳卻像灌了鉛似的,怎麼也抬不起手推開賀心宸、怎麼也邁不出一步離開賀心宸。
賀心宸發現了這一點,於是不再小心翼翼,舌尖一推,將糖送入他嘴裡,摟他入懷,與他分享滿腔甜意。
安嘉月嘴裡還有殘留的濃重酒氣,將甜味染得濃郁悠長,自己也像酒勁兒重新上頭了似的,頭重腳輕,暈暈乎乎,仿佛快要飄起來,可實際上卻是軟綿綿地滑落下去。
賀心宸托起了他,往上一掂,穩穩抱在身前,舌頭捲走了他嘴裡的糖,抱他去床上,鬆手扔下,緊跟著壓下,把糖再度送入他嘴裡,雙手捧住他的臉側,揩去他眼角的淚,拇指輕輕揉他的淚痣,哄著「月月乖」。
安嘉月被揉得心臟從疼轉為熱,也覺得自己哭得太丟臉,漸漸止了淚,腦袋卻更昏沉,不知何時雙臂攀上了賀心宸的後背。
嘴裡的牛奶味硬糖融化了一小半,賀心宸抱著他翻身,讓他在上面,問他:「記起來了嗎?」
安嘉月被親得臉頰發燙,埋著頭:「沒忘過。」
他記得賀心宸每一次親他的感覺,也記得每一顆糖的口味。
承認吧,安嘉月,你就是想求賀心宸愛你。
無論過多少年,他只要對你招招手,你就忍不住匍匐在他腿邊打滾,渴望他眼中有你,心裡有你,把你當寶貝。
「月月……我們從頭來過,好不好?」賀心宸抱緊他,在他耳邊低喃,「我從不求人,但我求你給我最後一次機會。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安嘉月這次出息了,硬是憋住了淚,只是想說的話堵在喉嚨里半天說不出口,半晌後無奈地放棄,重重點頭,抬起臉,撫摸賀心宸硬朗的眉骨,像賀心宸剛才那樣吻他。
他們兩個從床尾吻到床頭,糖在嘴裡傳遞翻滾,賀心宸接著抱他起來,坐在自己腿上吻他。
糖化得很慢,安嘉月吮得舌頭沒力氣,嘴巴發酸,大腦缺氧:「差不多了……」
賀心宸意猶未盡:「還有一點,吃完的話,明天再給你一顆。」
曾經「明天」沒有吃到的糖,他又有機會擁有了。賀心宸簡直死死拿捏住了他的軟肋。
最終,一整顆牛奶糖融化得一乾二淨。
即便是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接過這麼漫長的吻。但相比這五年缺失的時光,似乎也不算很漫長。
賀心宸讓他別走,安嘉月就回自己房間拿來了睡衣,先洗了個澡,刷了牙,鑽進被窩裡等賀心宸從浴室出來。
他有很多話想說,不知從哪說起。胡思亂想間,一天的睏乏趁虛而入,竟然睡著了。
於是也就沒看到,賀心宸洗完澡出來後,看見他酣睡的樣子,拿出手機拍了張照,點進置頂聊天框,替換掉了用了許多年的聊天背景——一張男孩趴在自己身上,笑得正甜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