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一天,直到中午,仍在淅淅瀝瀝地下,別墅廚房的巨大落地窗上掛滿了雨珠。
廚房內,兩個男人相對無言。
朱興磊毫不見外地給自己泡了壺咖啡,等著降溫的間隙,破天荒地用手機刷起了娛樂新聞。
網上輿論已經發散得鋪天蓋地,安嘉月與賀心宸的接吻照、安嘉月在醫院狼狽的模樣、以及賀心宸帶他離開的背影,統統被發到了眾目睽睽之下。
這樣身份懸殊的兩個人,這樣親昵的關係,根本不用娛記狗仔們添油加醋,網友們就已經腦洞大開了:
[難怪安嘉月突然爆火,真相大白了,背後有金主啊,花了不少錢捧他吧?]
[看來電影也是金主為了討好小情人拍的,我就說呢,一個十八線糊咖怎麼一下子當上男主了,原來是抱上大腿了。]
[前陣子還營銷純欲人設,翻車了吧,純個屁,不知道伺候過多少男人才一步步爬上導演的床。]
[現在人的審美怎麼了?喜歡這種瘦不拉幾的小白臉,一點都沒有陽剛之氣。]
[這種藝人能不能封殺啊?整治一下娛樂圈不良風氣行不行?]
[內娛塌房最快記錄,現在除非賀心宸親自出面說他們倆是真情侶,那安嘉月或許還有救。]
[怎麼可能真,你當這是灰姑娘的故事啊?他們倆背景相差那麼大,是真的話那我跟吳彥祖也有可能了。]
……
朱興磊眉毛擰在一塊兒,抿了一小口放涼的咖啡:「你看你給嘉月惹來多少災禍……呸,喝不慣這東西,又貴又苦,你們有錢人就是愛花錢找罪受。你喝不喝?」
坐在餐桌前的賀心宸搖了搖頭:「我不愛喝咖啡。」他的手擱在桌面上,指頭輕敲著桌面,節奏越敲越快。
朱興磊看了半天,看出端倪了,雪上添霜地嘲笑道:「喲,緊張了?嘉月已經進房半小時了啊,他爸肯定在勸他離開你。」
「勸一勸沒什麼。」賀心宸終於開口,鏡片後的眼神閃過一絲擔心,「我怕他被罵,他今天已經夠受打擊了。」
朱興磊竟然對他有點刮目相看了:「沒想到你還挺關心他。」
「向來如此。」
「那你當初為什麼騙他?還把他一個人扔在醫院裡?」
敲桌聲暫停,賀心宸似乎陷入了回憶,半晌後道:「我們因為錯誤的機緣,相遇在了錯誤的時刻,那時候他有他的驕傲,我有我的無奈,難以磨合。我只能離開,去解決我的無奈,因為錯的是我,我不能讓他為了我,犧牲自己的驕傲。」
「什麼驕傲什麼無奈……你跟我繞口令呢?」朱興磊聽得雲裡霧裡,也懶得聽他解釋,「我不管你有多無奈,我就想問你一句,這次你跟他複合,是認真的?」
「我一直都是認真的。」
朱興磊伸出一根食指,指著他的鼻子,手臂發力,繃出一身健碩的肌肉,恐嚇道:「這可是你說的,要是你再辜負他,我揍死你!」
「不會給你機會的。」賀心宸按住他的手背,往下壓。看似沒費什麼力氣,然而朱興磊卯足了勁兒也抵擋不住,被迫放下了手。
這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賀心宸立即站起身,走出廚房迎過去。
安嘉月從樓上下來,正對上他,臉色沒離開醫院時那麼蒼白了,眼眶依舊紅紅的,輕聲說:「我爸喊你上去。」
緊跟而來的朱興磊聽見了這話,幸災樂禍道:「姓賀的,你完了。」
賀心宸表現得很淡定,牽起安嘉月的手,手心卻出了層薄汗:「好,這就去。無論如何,這次我不會離開的。」
安嘉月點了點頭,隨他一起上去,不忘回頭囑咐朱興磊:「你好好待著,別亂動人家家裡的東西。」
朱興磊氣悶:「你還沒嫁給他呢!就幫著他管我了?」
上二樓的樓梯一共三十多級,平時很快就能走上去,今天卻仿佛沒有盡頭似的,兩個人磨磨蹭蹭地走了半天。
「你爸的核磁共振報告我讓人拿了,沒什麼大問題,醫生說要注意休息,不要久坐。」賀心宸說。
安嘉月嘆氣:「肯定是打麻將打的。」
「總之沒事就好。」
「嗯。對了,你怎麼跟磊子一起來了?」
「你昨晚說你爸最近身體抱恙,我今早準備了些補品,想來你家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結果你不在家,我就問了隔壁鄰居,朱興磊開的門,說好像聽到你們一大早出門打車,說去醫院。他不放心,跟著我一起來了。」
安嘉月點頭,突然又問:「早上在醫院,為什麼把衣服罩我頭上?」
賀心宸看了眼他的眼睛:「因為我覺得你應該不想讓別人看見你哭。」
安嘉月撇嘴:「我在別人面前哭過的次數少說也有一百回了。」
「不一樣,那些是演出來的哭。」賀心宸道,「越是習慣戴面具的人,越不希望別人看見自己真實的樣子。」
安嘉月折服:「你好像會讀心。」
賀心宸低嘆:「如果我真會,現在就不會這麼緊張了。」
他們倆來到了房門外,門開著,安剛偉躺在床上,閉目小憩。這處是賀心宸別墅里最大的一間客房,暫時騰給安剛偉當病房,到家後賀心宸叫了家庭醫生來,檢查安剛偉的情況,所幸安剛偉只是一時受了刺激才暈過去,沒有什麼大礙。
「爸,我把他帶過來了。」安嘉月輕聲喊。
安剛偉睜開眼,憔悴的面容上嵌著疲倦的眼,目光從自家兒子身上挪到旁邊的男人身上,嘆了聲氣,道:「坐吧。」
賀心宸坐得筆直,甚至有些僵硬,安嘉月拍拍他的後背:「沒事的,我已經跟我爸說了,從我們怎麼認識,到怎麼分手,再到重逢後發生了什麼。」
賀心宸詫異:「都說了嗎?」
安剛偉冷哼:「難道你還想瞞著我?」
賀心宸連忙否認:「不敢。」
「你最好不敢,我們家嘉月被你害慘了。」安剛偉面色不善,「我就說呢,當年他哪兒來那麼多錢給我做手術,還說是問同學借的。」
安嘉月慚愧:「那時候沒辦法,救你要緊。」
安剛偉沒接話茬,炮火對準了賀心宸:「我還當你是嘉月的貴人呢,原來就是你害得他這些年都不好好拍戲啊!」
安嘉月似乎看到賀心宸的喉結動了動,接著開口了:「以後絕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
「那他浪費的青春怎麼辦?」
「我用餘生來償還。」
「你怎麼證明?」
「請您監督,如果我沒做到,您可以要求我離開。」
「我這一身毛病,誰知道能活多久,萬一我走了你欺負我兒子怎麼辦?」
「……」賀心宸想了想,「那就讓朱興磊代為監督。」
安剛偉無語,轉頭對自己兒子說:「這人情商太低,我說我活不久了,他居然不先安慰我,我看他不行。」
安嘉月哭笑不得:「您就別為難他了,他對除了我之外的人都這樣。」
賀心宸露出迷惑神色,仿佛在問「我情商真的很低嗎?」
安嘉月覆上他的手背:「我爸只是擔心我為了籌錢給他治病,才迫不得已被你包養,我跟他解釋了之後就沒事了,他能理解的。」
賀心宸眼神複雜,似乎是驚訝,也似乎是羨慕:「我以為這次被動公開,你或許會迫於家裡壓力跟我分開,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我為之奮鬥抗衡了這麼多年、拼命想要獲得的認可,你不費吹灰之力就擁有了,很羨慕你有一個這麼包容的爸爸。」
安剛偉瞪大了眼珠子:「還真是只在你面前會說話啊。」
賀心宸:「……」
安嘉月成功被這兩個男人逗笑了:「我就說吧。」
安剛偉搖頭:「小伙子,跟你說實話,這事要是擱在五年前,我也不同意,誰家父母不希望孩子安安穩穩地過一生啊?嘉月他沒媽媽照顧,我又常年在外,他從小就吃夠了苦頭,我不想他找個對象還要被別人嘲笑。但那次手術之後,我死裡逃生,什麼都想通了,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快樂,如果他跟你在一起很快樂,跟你分開才痛苦,我幹嘛要當惡人阻撓你倆呢,你說對吧?我只有一個要求,你得保護好他。我沒做到的事情,希望你能做到。」
安嘉月聽得又紅了眼:「爸……」
賀心宸鄭重點頭,站起來:「我一定會的,我現在就去解決這次的事。」
「……」安剛偉徹底服了,「坐下!我還沒說完!長輩沒讓你走你走什麼走!」
賀心宸目露迷惑地重新坐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按照安剛偉的要求去做了還要被呵斥。
安嘉月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感覺自己快精神分裂,最後還是覺得這有趣的場面更適合笑,趴在賀心宸肩上笑了半天,也被安剛偉一通數落,說他沒規沒矩。
賀心宸被迫挨了半小時的訓,才終於被放過,走出客房輕輕帶上門後,如釋重負般長吁了一口氣。
朱興磊在樓下等了半天,見他倆下來,急忙問:「叔叔怎麼說?」
安嘉月比了個ok的手勢。
朱興磊更急了:「叔叔怎麼這麼容易就同意了呢!」
話音剛落,就感覺賀心宸的視線像刀子一樣射了過來。
朱興磊咽了口唾沫,無懼地挺起胸膛:「我說的有錯嗎?你看你給嘉月帶來了多大的麻煩!剛才我接到我爸媽電話,說嘉月家門口都是粉絲和記者!讓嘉月躲在你這兒也不是長久之計啊,你們不是還有部電影要上映嗎?」
一提這事,安嘉月原本有所好轉的心情又低落了:「怎麼辦,都是我不當心……要不澄清一下只是玩笑?」
賀心宸搖頭:「有人故意曝光我們,他們手頭可能還有其他證據。」
安嘉月:「我大概能猜到是誰……不然,我們去跟他們談談條件?」
「刀都已經架在脖子上了,怎麼還能和屠夫講道理?」賀心宸緩緩道,「事到如今,就放手一搏吧。」
「怎麼搏?」
「我說過,真誠即可。」都這種時候了,賀心宸居然還有心思笑,「誰知道這一次,會不會是因禍得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