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十里坡外。
晨曦中,曙光灑在官道,拉長了兩個人的身影。
兩個人其實沒有什麼目的地,如果說有,那只有一個:找酒。因為順著官道,必然有集市城鎮。
從子夜到破曉,武松和亥言就在大槐樹下將就了一宿。這一宿,武松一直就在半夢半醒之間,直到飢腸轆轆的肚子把自己徹底叫醒。
餓的不僅是肚子,還有他幾乎想了一夜的酒。
看著不遠處一家酒店的酒旗迎風招展,武松眼前一亮,腳下生風。
「小二,來壇好酒,再切兩斤牛肉來。」腳還未踏進店門,武松的喊聲就已經先到了。
喊出這句話時,他仿佛聽到的是自己心裡發出的聲音,那種久違的感覺,就像揭開了一壇陳釀的酒封,瞬間在胸中瀰漫開來。
「武都頭,小聲些。」亥言連忙拽了拽武松的衣袖,壓低聲音說道,「本朝嚴禁私宰耕牛,如何有這麼多牛肉可吃。」
「這......」
「哎,這也怪不得你。」亥言有些無奈地說道,「你們梁山好漢這動輒就要吃牛肉的毛病,都是拜後世的文人瞎寫所賜。可別亂喊了。當心嚇壞了店家。」
「那酒可還能喝?」武松頓時有些興味索然,悻悻地問道。
「酒管夠。」亥言說著張手招呼小二,高聲喊道,「來壇好酒,再切兩斤羊肉,快!」
一壇酒,兩隻粗瓷海碗。看著略顯混濁的酒倒入酒碗,武松突然有些恍惚。酒香四溢,思緒仿佛如壇中的酒水般緩緩流淌而出……
「來,先幹了這碗!」亥言舉起酒碗說道,這才把武松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幹了這一碗,又見江湖。武松端起酒一飲而盡。
一旁的店小二靜靜地看著他們。此時尚早,店裡沒什麼客人,難得清閒。但就算不清閒,這兩位客官也足以讓小二多看兩眼。
小二天天迎來送往,見過的客人自然不少,和尚來喝酒的也不是沒有。但像眼前這樣,一大一小兩個和尚,從進門就開始吆喝,喝得如此高調的還真沒見過。
何況,那個大和尚缺了一隻胳膊,卻身背戒刀,而那小和尚看模樣分明還是個少年。
小二不禁心裡暗想,這方圓數里並無寺院,二人的打扮也不像雲遊的僧人,這來路著實有些蹊蹺。
轉眼之間,一壇美酒將盡。武松意猶未盡,「小二,再上一壇好酒。」
聽到喊聲時,小二正在櫃檯前和掌柜竊竊細語。「好嘞,客官,馬上來。」小二趕忙應道。
說話間,掌柜從櫃檯里遞出一壇酒,還遞給了小二一個眼色。
「客官,酒來了。」小二將酒端上桌子,卻並未走開,而是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武松和亥言。
武松見狀說道:「不用招呼,你自忙去。」小二沒應,卻也沒動,臉上的笑也沒動。
「你還有何事?」武松面露慍色。
「客官,哦不,大師可能有所不知。」小二哈腰繼續陪著笑,「近來官府下了通文,凡入杭州城者,皆不可攜帶兵器。你這......」
「這是何故?」沒等武松說話,一旁的亥言接過了話,「本朝有禁武令不假,但刀屬五兵之列,據我所知,只有京畿之地才禁五兵。」
「小師父說得沒錯,這禁五兵的通文確是新下的。」
「杭州只是個州郡,雖為帥府,也難和汴京相較吧。」亥言依然不解。
小二看了一亥言,說道,「小師父難道不知道,北面邊關連年告急,金人說不準什麼時候又會打過來了。」
「小二莫要哄我,此去邊關上千里,有甚相干?」亥言還是不明就裡。
此時小二左右掃了幾眼,然後壓低了聲音道,「小師父一看就是外鄉人,可能還不知道,這坊間都在說,當今聖上已經準備南遷都城,躲避金人鋒芒,這杭州城據說就是欽定的行所之地。」
「什麼?」聞聽此言,武松拍案而起,「還沒打就想跑,這是甚鳥事?」
「客官,不,大...大師。」武松一嗓子如驚雷炸響,嚇得小二忙不迭拱手作揖,「可小聲些,莫惹出禍來...」
亥言此時倒是冷靜,他拉住小二道,「小二莫慌,此處並無他人。小僧只是好奇,遷都一事事關國祧社禝,這坊間傳言如何可信?」
此時,武松那一嗓子也已經把掌柜地招了過來。他先陪著笑臉給端上了一盤花雀鮓脯,又朝店門外張望了兩眼,才返身回到桌前。
「兩位師父有所不知。」掌柜也壓低聲音說道,「且不說這新下的禁武令。這入秋以來,杭州城裡不知從哪裡多出了許多官軍。據城中百姓講,整隊的都是身披步人甲......」
「禁軍到杭州了?」亥言不由也吃了一驚。
「還有呢,數月之內,城中被徵用的民宅無數,還來了眾多從未見過的工匠......」說到這,掌柜頓了頓,「最要緊的是,聽城中太和樓的夥計講,這數月來,杭州知州大人在酒樓上已經多次設宴,據說每次都有穿紫袍的......」
「杭州知州不過四、五品,紫袍只有三品大員才能穿,還不止一位......」亥言不禁自言自語。
「小師父年紀不大,知道的卻是不少。」掌柜不由又打量了亥言一番,「既然如此,老小兒也就不用再多說了。」
「兩位師父慢用。」掌柜一看這小和尚絕非普通僧人,也不再多言,作揖告退,「只是這戒刀斷是帶不進城了。」
酒香依舊,只是武松突然沒了心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方才店家的那番話。
亥言自然看出了武松的心思。從他拍案而起的那一刻,他就愈發不像一個出家的和尚了。
「武都頭,有些事容我慢慢道來。」亥言低聲說道,「但此地不便多言。」
離了酒店,二人沿官道繼續前行。一路之上,亥言也把這五年多來的「世事」給武松說了大概。
武松這才知道,封他為清忠祖師的宣和皇帝已經傳位於其子,改年號靖康。而就在十個月之前,金兵揮師南下,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就兵臨汴梁城下。好在各路勤王之師趕到,才解了東京之圍。
說完「往事」,亥言忽然異常嚴肅地對武松道,「不過有一事須和武都頭約法三章。」
「何事?」
「過往皆可問,未來不可言。」
言畢,亥言右手抬起,等在半空。
武松會意,以掌相擊。
「不用對天發誓嗎?」武松接著問了一句。
「沒用。」
「......」
「因為我一直就在天上。」
轉眼間,遠處杭州城門已經依稀可見。亥言突然停下腳步,問道,「城還進嗎?」
「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