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斯的話令青長夜微微一怔,他沒想到零和蘭斯竟然會達成一致。況且零若想毀滅蟲族不管從哪方面看都實在有些匪夷所思:「你為什麼相信他?」
「不用敬稱了?弟妹,」蘭斯抓了抓自己的頭髮:「一開始是不信的,但他後來告訴了我一件事,女王的產卵期在初秋,只有那段時期它會離開安全的核心卵來到這裡,最遲一星期就是它的產卵期。」蘭斯踩了踩自己的腳下,周圍交錯的白絲與蟲卵證明這兒的確是女王產卵的地方:「那時候的女王是最脆弱的,想殺它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容易。」
「就算這樣――」蘭斯這種多疑的傢伙會因為一個不知真假的秘密而相信異族著實不可思議,見青長夜臉上露出懷疑神色,蘭斯續道:「一開始半信半疑,但進入腹地後遇見的情況的確和零口中一致。當時的情形我也沒有辦法,比起互相懷疑,相信他一次更合適。」
青長夜張了張口,蘭斯狹長的眼微微一抬:「如果你的問題問完了,我也有事情想問你。」
「?」
「女巫和你是什麼關係?」蘭斯瞥了眼青長夜的臉色,不等青長夜回答,在後者說話前他舉起手:「我知道了。第二個問題,他是活人還是死人?」
「……我不知道。」青長夜略微思索後道:「他經常拉我進夢境,其中幾個夢境給的暗示都表明他已經死了,他用魔法或者異能把自己變成了活死人。這幾年我和他本人見面的次數並不多,我不能肯定告訴你他死了還是活著。」
蘭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片刻過後,青長夜聽見對方清澈的嗓音落在山洞:「不管他是死是活,他既然出現在這兒就肯定有目的。死人同樣會因為遺願爬出墳墓……知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
讓我把你變成和我一樣的活死人、跟我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好不好啊,青青?
夢魘般的聲音如影隨形,女巫仿佛某種雲蒸霞蔚的花樹。那種大量堆積在枝頭的死亡艷色就像搖搖欲墜的雪堆,稍不注意就有全盤崩塌的危險。青長夜輕聲道:「雖然這麼說有點自戀,但可能是我。」
「他要千里送炮?」
「他要把我變成屬於他的布娃娃,」青長夜想了想道:「可能用契約或者魔咒,他很擅長這些。」
蘭斯露出了驚悚的表情:「你他媽好黃啊?」
「……」靠。
和蘭斯聊天每隔十分鐘就有吃噎的危險。相互核對過一些事情後,蘭斯簡單向青長夜說明了他們目前的處境。距離女王產卵最遲還有一星期,在後者進入這片區前他們都要守在附近埋伏,同時躲開蟲族巡查。一旦殺死女巫、破壞掉這裡所有的卵,基本蟲族千年時間都不能再侵入聯邦。「等到一千年後陛下早退休了,」小秘書偷偷摸摸跟青長夜咬耳朵:「他肯定想著蟲子只要不在自己就職期間打進來就行。」
當晚他們輪流守夜,蘭斯單獨前半夜,小秘書和青長夜後半夜。可能因為白天經歷的事情太多,沒過多久青長夜便陷入了睡夢。他夢裡浮現出荊棘密布的野叢林,每朵骷髏花上邊都帶著血漬。夢境最開始他似乎被人關在什麼地方,只有一個人偶爾來同他說笑,光線昏暗,他看不清對方的臉。但漸漸的,孤獨和寂寞讓他開始期待對方的出現,可那個人卻在從他這兒得到想要的東西後永遠離開了他。他感到傷心、也因此憤怒,正是憤怒支撐著青長夜破壞了禁錮他的囚牢。沖天火光自腳下升起,建築尖頂的星光與烈焰交纏。再見到對方時似乎已過去了很多年,那個夢很長很長,他遇見了各種各樣的人、經歷了一夜暴富的喜悅和命懸一線的恐懼,同伴會背叛、冤死者的靈魂哀聲哭泣。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對方竟同記憶中毫無差別,時間就像沒在那個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對方依然敢用拙劣的方法接近他,更不可思議的是,他也依然甘之如飴,就像他還是多年前那個一無所有的小男孩。
「你不喜歡我,那我來喜歡你。」對方將手搭上他的肩膀,深邃雙眸中滿是認真,那個人的眼睛就像沉寂湖泊。湖泊是不會撒謊的。就算知道那人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他也忍不住想相信他。但這一次的結果又和他少年時一樣,在認為他沒有利用價值後,對方毫不猶豫選擇抽身離開。他不知道如何挽留,最終他用了最笨的辦法。反正他因為囚牢和孤獨喜歡上了這個人,如果把這個人一樣塞進沒有光的地方,百年過去他也會喜歡他吧?就算這種愛是畸形的、是自扭曲土壤中開出的馥郁,他也不介意。
只要他喜歡他就好了。
但一直到星艦上血流成河,他都沒能等來對方的回應。那麼多殺紅眼睛的星盜、無數人高聲吶喊他的名字,他們都想讓他去死。這可比曾經的仇家把他的遺像畫在牆上有壓迫力多了。即使他再不願意死在這裡,上百名星盜也不是他一人能夠抵擋的,當過命的兄弟一個個於眼前倒下,背叛者在遠方嘲笑,那種久違的憤怒又一次自他的胸膛灼燒。
他要死了。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從頭到尾都不甘心!
他不想死、他要活著,活著才能霸占那個人,活著才能擁有溫暖。死人是不配得到愛的,他們能獲得的最大饋贈便是一方漂亮堅固的墳墓,他可以躺在墳墓里,但他不能懷揣這些憤怒自那個人的世界消失。他知道梵蒂岡最大的秘密,每一代的修女中都會有一個繼承女巫的血統,神職人員應終生侍主,他們不被允許有任何出格之舉,但貴為全聯邦信仰的宗教,梵蒂岡卻借用聖潔外衣將污黑掩藏在金碧輝煌的天使畫像下,女巫自出生起便是教皇的承受者,她們理應同最接近神的教皇親密、從而誕生出下一任女巫。但他的母親卻愛上了一個商人,那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告訴了他女巫之所以無價的理由:她們能將死人從地獄裡召回、亦能把屍體變為活物。正是這種特質令聯邦的大人物一直對梵蒂岡禮讓三分。女巫的血統在他這一代斷掉,他是個男孩、原本不可能繼承到女巫的特質,但他已經連命都失去了,還有什麼不敢拿去賭?
一點恨,他的血液開始流動。
一些痛,屍體皮膚裂出碎瓷般的痕跡。
一支魔咒,他摘下了那顆破碎的心臟。
周圍人驚恐至極的目光仿佛笑料,他看著他們的腦顱接二連三破裂。他被人挖去了眼睛,沒關係,他已經不需要用眼珠看世界,他從死去的星盜手裡搶過價值連城的寶石,融化後它就成了最適合他的眼睛。他胸口的憤怒還在灼燒,成片的屍海也只能將它澆滅星點,但他知道讓憤怒徹底熄滅的方法。
抓住他。抓住他就好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只要他占有了他的小王子。他要讓他在夏夜裡發出鳥鶯般微弱的嗚聲,冬日的壁爐邊應有美人橫陳的白皙身軀。他要吮吸他每一次流下的眼淚,讓那張滿口謊言的嘴除了吟叫再也不敢說出別的句子。為了那個人,他已從地獄重回人間。
「唔……!」
青長夜猛地睜開眼。
那個長長的噩夢仿佛無盡,眼珠被刮下、心臟破碎的痛苦同真實如此接近。他終於明白了自己曾在梵蒂岡讀取的零碎記憶:安雅的母親愛上了一位商人,她懷了對方的孩子,但她理應屬於教皇,不知為何商人最終放棄了她,女巫將自己承受的一切施加在了那個不該出現的孩子身上。正是在安雅最脆弱時他遇見了對方。他變成了安雅。他在夢裡過完了安雅死前的人生。
和他一起睡覺的小秘書似乎察覺到了他這邊的動靜。或許是為了便於女巫繁衍,蟲穴里到了夜晚便是一片漆黑、沒有月色也沒有星光。對方朦朦朧朧中問了青長夜一句怎麼了,後者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有水嗎?」
他頭疼得要命,青長夜才察覺到自己流了一身冷汗。夢境裡的黑暗太真實也太遼闊。恍惚中他正考慮天亮了去湖水邊洗乾淨,旁側一隻蒼白的手遞給了他一罐水。青長夜沒怎麼多想從那邊接了過來,喝了一口後,他忽然聽見黑暗中傳來低低的笑聲。
那個聲音對剛做完夢的青長夜而言再熟悉不過,夢境裡他無數次用這種低低的、有些性感卻又沙啞異常的聲音和別人說話。夢中他是安雅。
「青青都不害怕我在水裡下藥嗎?」一絲幽光照亮了那人藍色的眼睛,一想到這麼活靈活現的眸子是寶石融化後硬生生塞進去的,青長夜便覺得毛骨悚然:「那種你喝了就再也離不開我的藥。反正我擅長用魔咒控制人,對不對?」
青長夜喝水的動作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