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給人帶來災難。
面前光彩照人的女王唇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青長夜同它對視半晌後眸色一深。這並非他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三年前在聯邦的審判廳,情緒崩潰的侍女長也曾用這句話沖他哭吼。算算看和他有交集的傢伙似乎都沒什麼好下場,但他們本身大多也並非什麼好人。就連米勒都懷揣有自己的私心。青長夜開口:「只想和我說這個?」
「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嗎,你果然很冷漠。」雌雄莫辨的蟲族揚起臉:「不過,我並不討厭這樣的你。」
「我也不討厭你,」他學著對方曖昧的調子說話。青長夜走向了花n中的女王。它似乎整個都同那些色澤淡雅的植物生長在了一起,無論什麼時候看見它周圍都環繞了無數花草。因為身高,他低頭撫摸過蟲族白淨的臉龐,對方並沒有反抗,青長夜輕輕挑起它的下顎,青年黑色的眼睛像是一汪幽潭:「你真漂亮。高血統的蟲族都和你一樣好看麼?」
「……」
「還是說你特別好看,小美人?」他的口吻像在調笑,眼神卻格外清澈,裡邊也毫無狎昵之意。青長夜面前的蟲族眨了眨眼,不等它回應。他們所處的夢境驟然崩塌、陽光與花叢消失無蹤。睜眼後他又回到了漆黑洞穴,月光細長的影子自洞口傾瀉。
他終於意識到先前女王蜂對他說安雅快死了並不是玩笑,因為對方的模樣看起來的確非常糟糕。與此相應的是難得有些狼狽的女王,和夢境中悠閒自在的樣子不同,那張天真又魅惑的臉上裂開了一條長長的血痕。大概正是因為安雅的進攻打斷了女王構建夢境,青長夜才能從中脫離出來。不遠處同蟲族纏鬥的安雅右半邊身體成為了植物的居所。藍色八仙花盤踞在他的肩膀、櫻枝取代了安雅的手臂。那副畫面詭異又美麗,女巫肢體處碎瓷般的紋路蔓延至臉龐,就仿佛那些植物從他的血肉中生長出來。安雅都這樣了,青長夜下意識尋找蘭斯,卻發現對方還因咒術待在角落裡一動不動,花枝阻止了他的行動。蘭斯乾脆就站在原地看安雅和蟲族糾纏。
媽的豬隊友,該團戰的時候居然不上。拉黑舉報了。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過直白,蘭斯察覺到他從夢境中醒來後扭過頭:「恢復了?」沒等青長夜說話,王躍躍欲試地活動了一下手腕,異能讓他腳下的植物於頃刻之間扭曲:「既然奶媽來了那就打吧。」
他真的懶得吐槽蘭斯了。青長夜大致看了一下三個人的時間,安雅的時間是零,這個很好理解,他已經死了,死人當然沒有時間。蘭斯身上有1000年、他自己還剩5000多年,而女王身上的時間……青長夜愣了愣,他沒想到女王的時間居然只有五天,也就是說正常情況下就算不去管它,女王也會在五天後自己死掉?不過按照蘭斯多疑的性格就算知道它一天後自斃大概都會選擇親手殺死它,後者果然已經繞到了女王的後方,蘭斯的加入讓原本蟲族略占上風的情形立即發生了變化,出乎青長夜意料。蘭斯和安雅的配合格外默契,他們能恰好在對方出手的下一刻進攻,這樣女王蜂便很難同時躲開兩個人的襲擊。蟲族白皙身軀上逐漸增多的淋漓血痕證明它開始力不從心。就在情形逐漸一邊倒的時候,安雅忽然一拳砸向了蘭斯。
「你身上有那種味道。」女巫的聲音里充滿了厭惡,他用的力道不小,沒怎麼防備的蘭斯險險避開還是被擦到了臉,他抬手碰了碰自己臉上的擦傷,男人俊朗眉宇微微皺起。「噁心。」
「喂喂餵別這樣,」蘭斯避開了安雅迎面而來的攻擊:「先對外再對內,輕重緩急分清楚。」
「殺了你再殺它也是一樣的,」女巫稠艷的臉上浮出一抹不屑,他冰冷的藍色眼睛瞟過看起來蒼白脆弱的蟲族:「反正你們都要死。」
蘭斯挑眉:「再這樣我也會忍不住揍你的,小姑娘。」
「你們――」他完全不知道他倆糾結的氣息是什麼。王下一句話讓青長夜莫名其妙極了。
「因為你身上也有啊,我幾乎都以為遇見另一個自己了,」王挑釁般:「不知道為什麼,一看見你就很想送你去天國。」
安雅的回應是直接將匕首抵上了王的胸膛。大範圍的異能凝聚令削鐵如泥的匕首扭曲成了廢鐵,蘭斯沖女巫笑笑,狐狸眼中掠過毫不掩飾的嘲諷。安雅就算了,按理說蘭斯不該是這種分不清輕重的傢伙。眼見他們真的打了起來,青長夜嘖了聲看向原本身負重傷的女王,後者沖他豎起了食指。那個噓聲的姿勢被少女模樣的蟲族做來格外賞心悅目,就像女孩兒在朝像心上人撒嬌,與此截然相反的是從地上突然瘋增的植物。青長夜眼神一暗借力跳到了它的附近,在蟲族晦暗不明的目光中他開始抽取對方身上的時間。蘭花於他的指尖綻放,青長夜臉色一變,他沒想到被女王的異能控制居然會疼痛到這種的地步。那種感覺就像將尖刀刺進拇指後不斷旋轉,他都不知道安雅之前是怎麼忍下來的
「我原本沒打算傷害你、是你自己找死。死了也好,」對方的臉龐在視野中模糊,青長夜手腕處的蘭花越開越盛:「我會把你吃得很乾淨。」
下一個瞬間女王眉目間浮現出扭曲神色,它低頭,一隻蒼白的手正於它的胸口移動,在它慘叫前後者毫不猶豫捏碎了蟲族的心臟。女王的身軀忽然幻化為無數藤蔓,部分花枝趁亂中朝洞口移動,青長夜剛想提醒安雅別讓它逃跑。黑霧籠罩了所有枝蔓。
「去死,」被腐蝕的蟲族發出了一聲悽厲慘叫。安雅的聲音很輕,其中的惡意卻強烈異常:「噁心的東西。」
令青長夜沒想到的是,霧氣之中的蟲族扭頭直直看向他。那種目光包含對死亡的不甘和恨意。
「眼睛!」女王尖叫起來:「他把靈魂鎖在了眼睛裡!毀掉眼睛他就會滾回地獄!殺了他!」
青長夜聳了聳肩膀。他雖然不怎麼喜歡安雅,但也不至於在這個時候趁機殺對方,察覺到他沒有動手的**女王恨恨收回了視線,它的唇角倏忽一勾,原本柔軟的音色變得詭異莫測:「花要開了。」
幾乎是在霧氣散開的同時,安雅身上基本被抑制的植物開始大面積瘋長。青長夜指尖的蘭花逐一枯萎,這證明操縱它們的女王已經死了,但棲息在安雅右半邊身軀的植物卻像突然獲得了某種不可思議的生命力,燦若雲霞的櫻花在山洞盛開,洞穴外傳來的一絲陽光證明時間已至黎明。多虧女王處在繁衍期時周圍不許任何蟲族打擾,否則這麼大的動靜一定早就引起了騷動。那些花越開越多,幾乎要長出洞口,青長夜知道那種感覺有多疼,才幾支蘭花他就受不了,安雅卻硬是不吭一聲。
他早該知道的,安雅比任何人都能忍受痛苦。
無論是那個關在聖餐杯的少年、還是後來再見時名聲赫赫的女巫,他們基本都是接納痛苦大於快樂的傢伙。安雅總讓人感覺會悶不作聲擔下許多東西,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撐不住一下垮掉。這樣聽起來雖然不幸,卻實實在在是女巫的人生。
青長夜猶豫半晌後抓住了安雅的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試著替他輸送時間,但沒用,安雅的靈魂早就破破碎碎、他接納不了任何時間。稍微考慮後青長夜嘗試抽取那些植物的時間,這次他似乎找對了方法,它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女巫蒼白明艷的面龐流下冷汗。他才知道為什么女王蜂身上的時間會這麼少,因為這些植物擁有的時間多得驚人,光是抽乾那顆櫻花樹他就拿到了200000年。蘭斯看見他的動作吹了個口哨,顯然覺得青長夜前後對安雅截然相反的態度很有趣。在他抽掉安雅身上最後一朵花時,後者的臉色已經變得極為難看。安雅忽然道:「它說得沒錯。」
青長夜抬頭。
「梵蒂岡的女巫會把靈魂鎖在身上,這是她們能召回死者的原因,我把那對寶石融成了我的眼珠、靈魂也一併鎖在了裡面。只要同時挖下這雙眼睛我就會回到地獄。」他瞥了眼青長夜的神色:「現在大概是你唯一能擺脫我的機會。」
「算了吧算了吧,」蘭斯在那邊瞎起鬨:「弟妹,不打女人。」
「……我不會挖,」青長夜看了眼安雅臭到極點的臉色有些頭疼,他拿拇指點了點蘭斯的方向:「不是因為他的廢話。以前的事情很大程度是我不對,不過你追了我這麼多年也該夠了。這次算我還你的,也許將來哪天我會後悔現在沒殺你,不過――」
他話還沒完,安雅的手直接伸向了自己的眼眶。青長夜一愣,手指摳挖眼球的聲音在寂靜空間格外清晰,那種細響恐怖得令人脊背發涼。安雅的身軀是沒有血的,那張無瑕又艷麗異常的臉自眼眶處逐漸破裂,黑髮藍眼的女巫此刻看上去就像被打碎的完美人偶。蘭斯格外矯情捂住眼:「太血腥了我害怕。」
「青長夜,」安雅的聲音很輕,卻顯得咬牙切齒:「只是想死在你手上都這麼難?鑼路乘懶恕!
「……」難相處的死傲嬌。
他還沒反應過來那句死在他手上的意思,女巫續道:「不許忘了我。」
青長夜不由自主望向安雅空洞的眼眶,那裡現在只有兩個黑森森的窟窿,就算身軀破爛成這個樣子,女巫的外表依舊極具吸引力。長長的黑髮在背後蜿蜒,流暢詭艷的眉目、薄薄的唇。不用明說,他和安雅都明白摘下眼球意味著什麼。雖然知道對方不可能自願自殺,安雅十之八.九是察覺到自己活不下去才幹脆將眼珠挖給他,但這種再次重複的死亡會讓女巫的靈魂都會灰飛煙滅。那隻蒼白的手托起眼球狀的寶石,藍色的,就像深邃的海和天空。
曾經這雙手禁錮過他的行動、安雅過於強烈的占有欲讓青長夜心煩意亂。但現在這雙手只屬於一個無能為力的將死者。
他聽見對方平淡的聲音。
「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