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變得模糊,蟲星發生的一切對他而言仿佛夢境,快看到結尾時便愈發不真切。青長夜醒來最先感覺到的是左手的疼痛,他抬起手,那裡現在被醫療繃帶包裹了起來、他並不能看見具體傷勢。娜塔莎鎖在他右腕的拷鏈已不見蹤影。他沉睡的地方是一間空曠奢華的臥室,從建築風格和家具裝飾來看他應該離開了蟲星。床頭就有呼叫鈴,青長夜按了下去。
「阿夜!」三分鐘以後,小秘書一把鼻涕一把淚出現在了他的床前:「你都睡一周了!醫生說再不醒來可能是腦神經受損,如果情況惡劣還有變成植物人的風險――」
「嗯嗯,」青長夜微笑道:「這是哪兒?」
「帝都,格林塞爾老宅。」小秘書詢問過他的情況後命女傭送來了溫粥,他看著青長夜用沒受傷的右手安安靜靜吃飯,陽光在青年長得跟女孩兒似的睫毛上投落。就算他現在是半個病人一舉一動還是賞心悅目得像畫。價值千金的骨瓷被他拿在手裡,他的皮膚居然比瓷還要白皙細膩。小秘書有些呆愣地看著面前人裸.露的肌膚,不知聯想到了什麼,他臉一紅,眼神也變得忽閃。
這麼光滑的皮膚,跟白瓷似的,大概一掐就會留一個紅印吧。
陛下以後艷福不淺吶……
「喬伊?」
喬伊是小秘書的名字,青長夜叫了幾聲對方都沒反應,他有些奇怪地看了喬伊一眼,直到後者驚醒般張開嘴:「啊?」
「蘭斯在哪兒?」
「陛、陛下應該在皇宮開會!」
「……」開個會這麼激動的嗎。
「怎麼了阿夜,」喬伊沖他笑笑:「找陛下有事?」
「沒,我只是覺得……」他只是有些奇怪蘭斯把他帶回了聯邦。按理說對方只要把他扔在部隊就行,而且回帝都後蘭斯居然還帶他到了自己的居所。明明蘭斯應該比誰都清楚他的案底,一旦樞機會知道他的動向找上門來,就算蘭斯能夠處理掉麻煩付出的代價估計也不小。不管怎麼樣他現在得先和a取得聯繫,找小秘書要了通訊器後青長夜撥了a的號碼。
無人接聽。
打多少次那邊都沒有人接他的通訊,青長夜不覺蹙眉。他和a認識近六年,這是六年來第一次能夠聯繫時a不接他的通訊。他告訴自己a或許在洗澡或者睡覺,但一直到入夜後蘭斯回來a的號碼依然無人接聽。身材高大的男人彎腰時形成的陰影幾乎能把青長夜籠住,蘭斯的頭髮在從軍那段時間長長了些,淺白髮絲隱約遮掩眉目,這讓他的面部線條顯得柔軟。
「在看書?」
「唔。」青長夜放下了手裡的古籍,小秘書不知從哪兒找來了古藍星的書籍、上面的內容還恰巧是中文,雖然是本面向兒童的百科全書,青長夜依然看得很有興趣。蘭斯和他靠得近,氣氛不知不覺中有些曖昧,他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那種若有若無的、描繪般的視線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青長夜輕聲道:「我有個同伴,但我現在聯繫不上他,以前基本沒出現過這種情況。陛下能幫忙找人嗎?」
蘭斯點頭。半晌後他卻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祖母綠色的眼裡閃過一絲猶豫。青長夜沒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化:「陛下可能認識他,他的代號是a,是個極客,樞機會三年前因為諸神之眼計劃――」
「青長夜,」蘭斯打斷了他:「抱歉。我不知道那是你朋友。」
「……什麼?」
「他現在是樞機會的執行官,今天早晨我們才在一起開過會,」黑髮黑眼的青年愣了愣,這是蘭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那種類似於慌亂的表情:「他跟我意見不和,我說話一直不怎麼客氣,我和他――」
「你說他是樞機會的執行官?」青長夜抓住了蘭斯的肩膀,他湊近了那雙祖母綠色的眼睛,語氣像是威脅又像在害怕:「你沒騙我?!」
蘭斯搖頭。
該死。這他媽是怎麼回事?
娜塔莎背叛他一次就算了,如果連a都背叛他……假設從他們相遇開始這就是一個計中計……
「他說了些什麼?」青長夜手上的力氣加重,空氣中浮起淡淡的血腥味,不知不覺間他左手的傷口開裂,淡淡的紅色在醫療紗布下浮起,蘭斯示意他放鬆:「他沒提和你有關的任何事,如果你不說我都不知道那是你朋友。他只是覺得我想頒布的新法和聯邦的實際情況不符合。不過我覺得他完全是在胡攪蠻纏,樞機會那些老頭子居然會任由他胡來,現在想想好奇怪。」
「幫我聯繫他。」青長夜說。他知道私下聯繫一名執行官有多麻煩。當年就算是a也沒能查出娜塔莎的真實資料,執行官們的信息是聯邦的最高機密。何況王才帶著女王蜂的屍體自蟲星歸來,他基本已經和樞機會撕破了臉,這種敏感時期要蘭斯私下聯繫一名執行官確實強人所難。青長夜忽然伸手捧起蘭斯的臉。同自己接觸的掌心皮膚溫熱、膚質細膩仿佛絲綢,不等蘭斯反應過來,更刺激的事情發生了。溫熱觸感附加在他的臉頰上,嫣紅雙唇極快蹭過他的側臉,那雖只是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卻也足夠讓人心搖神墜:「求你了。」
求你了。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那句話不斷在他腦中迴蕩,就像小貓用爪子在他的心尖撓痒痒,一瞬間蘭斯的臉頰泛起紅色。男人嘖了一聲,他感覺自己的大腦變成了一團漿糊,不知不覺中便被青長夜牽著走:「嗯……嗯啊、好吧。」
「快點可以嗎?」青長夜得寸進尺:「我有點害怕……」
他不想再被背叛一次。說害怕倒也不至於,只是若曾經最信賴的人都不能信賴,他難免會失落一段時間。蘭斯比他想像中純情得多,青長夜一邊逗他一邊忍住笑:「求你了陛下。」
「好。」片刻過後蘭斯終於受不了地瞥過頭:「……求你別再求我了。」
「為什麼?」
媽的。
察覺到自己身下某個越來越興奮的部位蘭斯的眸色不覺深邃。看著面前人毫無知覺的臉,難以言喻的獸性在他的骨血里沸騰,蘭斯勉強忍住將那張臉按到自己胯部、用實際反應告訴青長夜為什麼的衝動。後者卻不知死活湊了過來。
「陛下在想什麼不好的事情嗎?」青長夜瞥了他興奮的地方:「都站起來了。」
「……」
出乎意料,蘭斯居然扭頭就走。甩門聲落下後青長夜一愣,隨即忍不住笑出了聲。如果這時站在他面前的是愛德溫、甚至是米勒或零,毫無疑問情況都只會越來越少兒不宜,蘭斯居然……跑了。
還會害羞,太可愛了吧。
隆冬厚雪覆蓋了帝都繁華浪漫的街道。道路兩側的花樹上拉起斑斕夜燈。他們返回聯邦時已是這一年的末尾。在青長夜昏迷的一周內蘭斯將女王蜂的結晶體移交給樞機會,公開發布的新聞里大篇幅歌頌王的偉大事跡,他率領的小隊不過二十人卻深入到蟲巢內部。王親手殺死了蟲族母體。在未來近千年的時間裡唯一能與人類抗衡的蟲族將被驅逐到聯邦所能觸及的範圍之外,對於每一個聯邦公民而言這都意味著安全與利益。新聞報導上處理了一些細節,比如說,其上並沒有提到樞機會曾派出執行官阻撓王的行動。帝都是高貴與公正的永恆象徵,即使私底下蘭斯和樞機會水火不容這些事情也始終不會放到表面上。當然,王肯定開出了不會讓自己吃虧的條件。
a的消息到來那天正好是平安夜,蘭斯說他有了a的信息,卻不肯在通訊器那頭說到底是什麼。他只說晚上工作結束後會回來告訴他。蘭斯回格林塞爾老宅時已接近深夜,新年的氣氛倒是非常濃厚。窗外盛大禮花於漆黑夜幕盛開如蓮,只有這一天聯邦會允許帝都的居民們私自燃放煙火。格林塞爾老宅坐落在帝都的東區,幾乎所有顯赫的貴族世家都將家宅建在東區。因為遠離城中心這邊倒是不怎麼吵鬧,放煙火的也只有一些貴族家的小孩子。被蘭斯從溫暖的室內拉出去時青長夜努力忍住了揍他的衝動,他還在等a的消息。看見蘭斯,那些漂亮的孩子們愣了愣,問好後便自覺地跑到了一邊,有個別不斷朝他們投以餘光,青長夜沖一位裹在粉色大衣里的貴族小姑娘笑了笑,小女孩臉紅後也甜甜地對他露出了笑容。
「你一直都這樣嗎?」旁邊的蘭斯聲音顯得有些陰森,青長夜回頭:「怎樣?」
「……沒什麼。」蘭斯摸了摸鼻子,他們手裡都沒有拿煙花。常青樹青翠的樹頂與皚皚白雪交錯,冷空氣讓人變得清醒。走了一會兒後蘭斯拿出了一隻錄音筆,他很細心地給了青長夜左耳機,他們一人一頭,蘭斯按下了播放鍵。
「嗨。這裡是天才中心,你想要橙汁、咖啡,還是可口可樂?……幹嘛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啊陛下,您是對我的開場白有什麼意見嗎?」
「錄音時我在他旁邊。」蘭斯解釋道:「他……挺有趣的。」
「嗯。」
「我知道你可能對我有些誤解。」那端a收起了不正經的語氣:「就像你知道的,我確實成為了樞機會的執行官,今天是我上任的第六天。大概一周以前我主動聯絡了執行局,原本我因為當年的諸神之眼計劃一直在躲避他們的追蹤,那邊雖然驚訝卻也同意了與我見面。我答應今後為樞機會做他們感興趣的研究,條件是他們必須放棄追究一個人的案底。」
「你應該已經猜到是誰了。」
「娜塔莎在蟲巢內救了你,活下來的執行官們告訴樞機會你被陛下帶到了聯邦。你一直是樞機會緝查的對象,何況……你明白的,這一次又是聯邦的王,相似的情況總會令人警惕,他們非常想要你的命。」
「我不知道陛下能不能保下你,但我估計他不行……呃,陛下您息怒、息怒。我是技術人員,揍一下躺三個月那種,您要真不高興回去揍小夜吧,母債子償啊。」a頓了頓:「陛下您現在和樞機會處在一個非常平衡的狀態,您才開始試著擺脫他們禁錮,如果在這個關鍵點被抓住了把柄將來很可能會全盤皆輸,何況小夜犯過的案子的確洗不掉。您保他不划算,還是我這個當媽的來保比較好。」
青長夜不覺攥緊了耳機線。他知道a有多不喜歡樞機會的研究工作,在娜塔莎口中,諸神之眼便是開發出能夠看見每個人時間的儀器。如果這種東西真的被研究出來,將來會有無數人生活在樞機會的監控之下。a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他一定是個有底線的傢伙,這種研究觸犯到了他的底線。可是他同意了。
「不用太內疚。不是因為你。」a懶洋洋地繼續道:「我喜歡你、肯幫助你,是因為她喜歡你所以我才喜歡。她死得很慘吧?聽陛下說是被活活燒死的。」
「對不起……」青長夜小聲道。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a猜到了他要說什麼:「這是她的選擇。雖然我也真的沒想過她會死在那麼陰暗的地方,就算被子彈一槍爆掉心臟也更適合她啊。」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a喜歡娜塔莎。娜塔莎要吸.毒、也喜歡賭博,她還像所有女孩子那樣愛好化妝品和漂亮衣服,現在看來也許是假裝,但當時的娜塔莎的確經常上頓喝幾百年時間一瓶的紅酒,下頓就縮在街頭啃最便宜的快餐。a經常用各種各樣的理由把自己的時間塞給她。a的時間基本三分之一都給了娜塔莎,後者則一直瘋瘋癲癲、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接受。這是當然的,她從小就是人群里最美的女孩,她見慣了向自己獻殷勤的男人,就算那個人是a,在娜塔莎眼裡大概也沒什麼兩樣。反而是青長夜,從頭到尾他什麼也沒給過她,她卻願意為青長夜交付性命。
這真的很不公平,很卑微、甚至很卑鄙,但這些事情從來都沒有公平可言。
「新年快樂吧乖兒子,」a說:「天國的爸爸會保佑你的,媽媽也會保佑你。總之,你不需要覺得愧疚或者對不起什麼的,我心甘情願。」
就算到她死時你都沒表白過嗎?
青長夜想笑,他的唇角彎了一下,卻又很快變成一條平線。青年漆黑的眼睛映著漫天白雪,紛紛揚揚的雪花漂泊於天地間,像是一群孤寂的精靈。
「新年快樂。」蘭斯摘下了他的耳機,他揉了揉青長夜的頭髮。像是看不慣他的表情,蘭斯難得認真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