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2
梁從星起那麼早來學校,是為了出晨操。閱讀
暑假裡,她好說歹說,才讓家裡打消疑慮、同意轉學。
這會兒多少要收斂一點,短期內都得夾著尾巴做人。
起碼錶面功夫要做足。
九月初的天,上午六點多鐘,天光已經大亮。
隱隱有熱意透過雲層而來。
操場上每個班級的人差不多到齊。
大家穿著校服,好像都長一個樣。
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梁從星還沒認全班裡的人,只能耐著性子,眯起眼,從隊伍末尾一路找過去。
十七班在升旗台北面。
隔壁就是傳說中的特招實驗班。
唐小棉站在隊伍里沖她揮手,小聲叫她:「梁從星!」
她走過去,排在唐小棉後面。
「你穿校服了呀,真好看。」
唐小棉轉過來,眼睛一亮,「要不,運動會你去報名舉旗手吧!好風光的!」
梁從星沖她彎了一下唇角。
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她不擅長應對唐小棉這種單純的直線條,也婉拒不來別人的熱情。
又不能開口叫她滾。
每次就只能微笑。
心裡腹誹著。
風光個毛線。
傻不拉幾地舉個旗子滿操場亂走。
還要被太陽曬。
她吃飽了撐的嗎。
——
高二年級十八個班。
按照順序繞小操場跑。
要跑二十分鐘。
跑過去的班級。
男生女生臉上都已經冒了汗。
本來這種天氣站著都會熱,更不要說跑步。
梁從星從小嬌生慣養,被慣出了一身的毛病。
又懶又不愛動。
以前立信晨操的時候,她都是跟幾個朋友坐在花壇樹蔭下面聊天。
等所有人跑完了,才懶懶散散回到隊伍里去。
這會兒她思索了兩秒,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微微擰起眉,彎著腰,聲音壓得小小的:「我肚子有點疼。」
「啊?」
唐小棉毫不懷疑,面露擔憂,「嚴重嗎?
要不別跑了,跟班長請個假吧。」
梁從星心裡一喜。
原來不跑步還可以跟易楨說上話。
她點點頭,腳步虛弱地往前排走。
易楨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她剛才就看到了他。
男孩子個子高,站的又直,松柏似的。
越發出挑顯眼。
「班長……」梁從星壓柔了聲線,等他轉過來,才抿抿唇道,「我有點不舒服。」
易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能堅持嗎。」
「……」
梁從星搖頭。
他朝一個方向輕輕抬了下下巴,「去台階那裡坐著吧。」
「謝謝班長。」
梁從星乖順地應聲。
剛邁開一步,整個人就頓在了原地。
台階上坐了個男生。
戴著細邊眼鏡。
身量頗長,腳伸到好幾級台階下面。
一隻手打著厚厚的石膏。
掛在脖子上。
梁從星登時不想過去了。
易楨看她站在原地,問:「還有什麼事嗎?」
梁從星心裡直叫運氣差,手指攥了攥拳,半晌小聲說了句:「唉,我突然不痛了……」
易楨偏了下頭,語氣依然和緩:「身體不舒服,可以請假。
沒關係。」
「沒事……我真的可以。」
梁從星回到隊伍里。
唐小棉問起,她也用一樣的藉口糊弄過去。
真實的理由……
梁從星心裡默默無語著。
她早就知道梁景明也在桐城一中。
還是頂尖的高三實驗班。
但是萬萬沒想到,會在今天這種情況碰上。
跟梁景明坐在一起,或者去晨跑。
她寧願選擇後者。
——
前面的班級跑過去,都要大聲地喊口號。
「一、二、三、四!」
整個班節奏整齊,氣勢很足。
梁從星看著就覺得傻出天際。
跟著跑步已經是無奈之舉。
絕對不能再跟著喊什麼口號。
她打定了主意不開口。
卻從沒思考過,十七班喊口號的人會是誰。
所以,聽到那道聲音響起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怔了半秒。
江南的男生,比起北方,多多少少都會顯得有點娘氣。
易楨卻完全不。
他平時說話的聲音不重,語氣聽起來溫柔和緩,斯斯文文的。
喊起口號來,卻清楚響亮,帶著十足的少年意氣。
不經意間調動人的情緒。
梁從星的目光一直追逐著他。
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也脫口喊了一句。
喊完之後覺得很羞恥。
連忙閉上嘴巴。
又在心裡憤憤地唾棄自己——
梁從星啊梁從星。
你遲早要被美色折騰得底線全無。
——
晨跑結束。
空氣里涌動著夏季的燥熱,不知名的花香混在裡面。
愈發濃烈。
隊伍解散之後,梁從星兩條腿酸得不行。
步伐打飄地爬到四樓,心裡把桐一中罵了八百遍。
她不喜歡讀書,一中個個是學霸。
她缺乏鍛鍊,一中的學生又特別會跑——這個破學校,簡直像她的克星一樣。
上樓梯的路上,看到前面一個瘦瘦弱弱的背影。
是薛皓學。
現在班裡的同學大多覺得梁從星安靜乖順,唯獨這個人,看到她就打哆嗦,恨不得溜著牆根走。
好像她是什麼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懷揣著顛覆一中的陰謀似的。
再這樣下去,其他同學還不起疑。
眼珠轉了兩下,梁從星幾步趕上去,用力拍了下他的肩:「嗨。」
她故意用了點力氣。
顯得來者不善。
薛皓學轉過頭來,看到她,神色明顯有一瞬間的慌亂。
梁從星挑唇笑了下,湊近他身邊,用只有他倆的聲音說:「你沒跟誰瞎說什麼吧。」
薛皓學結結巴巴:「瞎說……什麼?」
「別裝傻,」梁從星神色稍稍不耐煩,收起了剛才調侃的笑意,用手在脖子上抹了一刀,「嘴巴嚴實點,敢亂說話收拾你。」
一股涼意登時直衝大腦。
薛皓學想拔腿就跑。
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
這個女魔頭一會兒笑嘻嘻,一會兒mmp,陰晴不定,以後說不定要怎麼欺負他。
薛皓學後悔得想哭。
梁從星:「知道沒?」
她故意擺出兇巴巴的神色。
薛皓學膽子小不禁嚇,縮著脖子,點點頭。
梁從星滿意了,達到了嚇唬的效果,也就沒必要裝凶。
反而還跟他笑了一下:「謝了哦。」
她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甜。
眼睛亮亮的,好像是發自真心的感謝。
那一瞬間,薛皓學都差點被蒙蔽。
他覺得應該回一句「不用謝」。
但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好在梁從星也沒等他回答,自顧自地哼著歌走了。
——
一中的學生大多住校,易楨也是。
晨跑結束之後是住校生的早飯時間,有三十分鐘。
班裡沒幾個人在。
後排立式空調打開,往外輸送冷氣。
梁從星對著吹了一會兒,全身的熱意慢慢降下來。
才覺得自己活了一些。
然後回到位置上趴著休息。
連續幾天都起得早,她不習慣。
早上就沒什麼精神。
很快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直到有人拍著她的肩膀:「唉……梁從星,有人找。」
她抬眼,臉上被手臂壓了一道淺淺的紅痕,意識不太清醒地問:「誰?」
——
在教室外面看到梁景明的那一刻,梁從星默默地嘆了口氣。
該來的還是會來。
梁景明就站在她們班牌下面。
他是高三的學長,校服的顏色跟款式,和高二的有區別。
很好認。
同年級的學生路過,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打量。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
這樣站在班級門口。
沒法不惹人浮想聯翩。
「你怎麼來這裡讀書了?
叔叔知道嗎?
你原來的學校呢?
紀分野也來了?」
一見面,梁景明就一大串問題問過來。
梁從星頭疼。
她指了指不遠處的門廳:「到那邊去說吧。」
梁景明是她的堂哥。
比她大一歲。
性格卻完全不像。
她有多吊兒郎當,梁景明就有多古板嚴格。
還非常羅嗦。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全家人裡面,梁從星最吃不消他。
問完轉學理由,梁景明將信將疑。
梁從星無奈,只得拿出糊弄老師的那一套,就差舉手發誓自己一定會好好讀書云云。
梁景明仍是不大信:「你怎麼突然想開了?」
「人總是要長大的嘛。」
梁從星語氣深沉起來。
她這會兒倚著欄杆。
站得雖然依舊不算太直,倒也沒有之前那種小太妹的樣子了。
身上穿著校服,頭髮紮成一束,規規矩矩。
乍一眼挑不出什麼毛病。
梁景明:「你最好是這樣。」
頓了下,他又說:「從小到大,你都是要什麼有什麼。
也是時候該收心懂事點兒。
爺爺最喜歡你,你別讓他失望……」
他一絮叨起來就沒完。
梁從星垂著視線假裝在聽,其實目光已經悄悄跑到一樓去了。
她發現易楨在一棵香樟樹的下面。
葉子被光照著,嫩綠嫩綠的。
透過樹葉,穿著白色校服的男生,身姿挺拔清雋。
「哎,我在跟你說話,你怎麼聽的。」
梁景明伸手拍了下她肩膀。
即便胳膊上吊著石膏,也沒影響他對梁從星進行思想教育。
梁從星敷敷衍衍地應著:「嗯,嗯……」
易楨往教學樓的方向走了。
陽光照下來,樹的陰影落在他英俊的側臉。
光影不斷晃動。
梁景明繼續說:「我有個朋友也在你們班。
我跟他說一下,叫他照顧照顧你。
他成績很好的,你把那點小脾氣收起來聽見沒……」
易楨上了這棟樓的台階。
進樓之後,身影徹底消失在她的視野里。
「梁從星!」
終於發覺到她沒在聽,梁景明氣得吼了一聲。
「哎呀,梁景明,我要早讀了。」
梁從星把目光從遠處收回來,很不走心地說。
梁景明瞪眼:「沒大沒小,叫哥。」
「我哥那麼多,叫哥哪分的過來。」
梁從星換了個姿勢,靠著欄杆交疊雙腿。
這是實話。
梁從星的父親姓梁,母親姓紀。
梁從星的堂哥表哥加起來,足足有六個。
到最小的紀雪容,才生出了這麼一個女孩兒。
又長得水靈漂亮。
從小時候起,兩家就往死里寵,恨不得捧在手心讓她長大。
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犯錯了撒個嬌,就能輕易被原諒。
近幾年甚至還進化出了表面裝乖,說一套做一套的行事風格。
性格越來越混帳。
初一就敢跟男孩子私奔。
當時倆小屁孩被堵在半路,面對梁家的大人威逼利誘,梁從星一臉淡定。
小男生早就嚇得小臉發白,哆哆嗦嗦地指認——都是梁從星想尋求刺激,才找他一起跑的!
梁景明那時候就開始憂心。
這些年戀愛她倒是不談了。
興趣缺缺的樣子。
就是不上課也不學好,還經常跟表哥紀分野上網喝酒打群架。
黑歷史一抓一大把。
梁景明一件一件地開始翻舊帳。
梁從星沒忍住糾正:「那不是私奔,就是想離家出走。
一個人危險啊,所以找個伴咯。」
而且,上網,不就是玩電腦麼,在家和在網吧有什麼區別。
喝酒就更談不上什麼了,她又不喝醉。
至於打群架,她一般都在邊上看,紀分野從不讓她動手。
總而言之,梁從星認為自己雖然壞。
但是還壞得挺有規矩的。
但這一切到梁景明的耳朵里,就完全是狡辯了。
他繼續念念叨叨,梁從星頭皮發麻又不能跑,只好聽著。
餘光看見易楨上了樓,連忙收斂了站姿。
順手拉了一下裙角。
易楨經過門廳的時候,不巧有一波大部隊走上來。
人群喧譁著,很快過去。
一下子把他的身影擠遠。
梁從星嘆了口氣。
不知道他看到她沒啊……
等早讀鈴響,梁從星才得以脫身。
她走出幾步,回頭跟梁景明揮了一下手。
梁景明吊著胳膊站在原地,臉色嚴肅,用力做了幾個口型。
梁從星光看一眼,知道他在說什麼——「別、打、架。」
梁從星翻了個白眼。
這個跟她說別打架。
那個也跟她說別打架。
當她是鬥雞嗎。
——
回到班裡,梁從星從抽屜里摸了本書出來,攤在桌上做樣子。
這些天她沒學到什麼知識,學習的架勢倒是爐火純青。
離早讀開始還有十來分鐘,不少人都趁這個時間在做題。
教室里只有輕微的嘈雜聲。
前邊的男生轉過來像是要找唐小棉,發現她不在之後,就熱切地看向梁從星:「哎新同學!後雄大哥借我用一下。」
梁從星是真的懵:「……什麼?」
「後雄大哥啊,王后雄。」
徐子建一本正經地說。
「噗……」梁從星忍俊不禁。
好學生居然會給教輔起綽號。
「我沒有。」
她搖搖頭。
「你沒有?
那你做什麼教輔?」
徐子建震驚。
梁從星眨眨眼:「我不做教輔呀。」
她連作業都是找的代寫。
教輔算哪根蔥。
「哇靠,流批。」
「……」
剛好這時候有人從後面走過來。
徐子建抬頭就說:「哎班長,新同學跟你一樣不做教輔哎。
你倆下次月考是不是可以切磋一下?」
梁從星聽到「班長」那兩個字的時候,就想起身捂住徐子建的嘴。
但來不及。
冷不防心跳得很快,像心動又像心虛。
她咽了口口水,轉過頭去,易楨果然就在身後。
他手裡拿了本嶄新的練習冊,放在梁從星的桌上,沒聽清:「什麼?」
徐子建看熱鬧不嫌事大:「新同學想跟你挑戰第一名的寶座。」
梁從星:「……」
你們好學生可以這麼造謠的嗎?
她連連搖頭,想說什麼,卻看到易楨似乎笑了。
笑容很淺,就彎了一下唇角。
眼睛微微眯著,朝她輕輕點了點下巴,「來啊。」
梁從星:「……」
大腦好像都轉不動了。
想說什麼也忘了。
兩個字淡淡地掠過心扉。
配上那清淨無欲的長相。
真的不是在撩她嗎。
她下意識地擦了一下鼻間。
覺得自己很可能就這樣丟臉地流下鼻血。
易楨食指點了點練習冊的封面,言歸正傳:「這是你的物理練習冊。
剛才送到的。
看一下有沒有哪裡印錯。」
她剛轉學過來,有些資料缺漏,這幾天陸陸續續補齊了。
梁從星:「噢……謝謝。」
「不客氣。」
他待人接物很有禮貌,聲線乾乾淨淨。
一看就是教養良好的男孩子。
剛才放下習題冊的時候,梁從星看見他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白皙。
連指甲都修剪得圓潤整齊。
被光淡淡地鍍了一層,像玉一樣漂亮。
真的是,從頭髮絲到指甲縫,都符合她的審美。
他走之後,梁從星視線下移,落在那本物理練習冊上。
這可是易楨給她拿來的。
她翻開第一頁,咬咬牙想:
做,親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