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清冷,說出的話卻帶著異樣的溫柔。
不過顧蔚然想起臉上的泥,就記起來蕭承睿望著自己別過臉去的樣子。
這是有多嫌棄自己才至於如此。
不過她知道發小脾氣歸發小脾氣,蕭承睿救了自己,他就算嫌棄自己髒,她也只能認了。
當下接過來那雲錦帕,小心地在擦拭掉臉上的泥,不擦不知道,一擦才發現自己可真髒,可憐那塊雲錦帕根本不夠用。
蕭承睿見了,抬手撩起袍角,利索地撕下一塊來,伸手幫顧蔚然擦頭上的灰,又幫她把那歪歪扭扭的髮髻擺正了。
「你不是戴了一根喜鵲點翠釵嗎,弄丟了?」
「是嗎?」
顧蔚然倒是有些迷糊,她頭上肯定戴了一根釵,在那個陷阱坑裡的時候她還取下來往上夠,但到底丟在哪裡了,是喜鵲點翠釵還是累絲牡丹金釵,又或者是其它,她是完全沒注意。
蕭承睿看她眼裡那霧濛濛的樣子,便不說什麼了,她如果能記住這個,那就不是細奴兒了。
她唯一靈動能幹的時候,也就是欺負人了。
顧蔚然眨眨眼睛,不敢說什麼了,任憑他擺弄自己的頭髮。
後來她感覺到,他的手放在她發上不動了。
「嗯?」她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像一個小傻子了。
「沒釵簪住,這裡頭髮有些散,你自己編個小辮子吧。」
她這一頭青絲實在是柔滑,他想幫她挽起來都難,固定不住。
「我……不會。」顧蔚然羞愧不已。
太笨了,什麼都不會,連自己戴了什麼首飾都不知道。而現在再回去那裡尋找那根釵,是萬萬不能的,她一點不想回去了。
「這麼笨。」蕭承睿並沒有責備鄙視的意思,口氣淡淡的,仿佛在陳述一個事實。
「我……」顧蔚然簡直想哭,但還是忍不住辯解:「我覺得靖陽也不會吧。」
又不是只有她自己不會,她們平時梳頭自有手巧的丫鬟嬤嬤,哪輪得著自己。
「她並沒有把自己掉到陷阱坑裡再把自己的釵丟掉。」
「……」顧蔚然不知道說什麼了,吸吸鼻子,嘟嘟著小嘴兒道:「好,我承認我笨行了吧!」
這個時候,蕭承睿已經不知道在她手上怎麼弄了幾下,就放開了。
她忙伸手摸了摸,頭髮被一個絲絛綁住了,不知道哪兒來的。
不過想起剛才他撕了自己的衣擺幫自己擦頭髮的事,頓時心虛,不敢問了。
蕭承睿:「還覺得累嗎?」
顧蔚然:「好一些了。」
蕭承睿握著她的胳膊,扶她起來:「那回去吧。」
顧蔚然乖巧點頭:「嗯嗯。」
走到馬前,顧蔚然以為蕭承睿會扶著自己上馬,誰知道他立在一旁,並沒有那意思。
她咬咬牙,就要自己踩上馬鐙上去。
誰知道這麼一用力,腳疼,手也疼。
這才想起來,之前手挖泥,估計指甲給折了,腳踝那裡也擦傷了,再加沒多少壽命,人虛軟無力,竟覺連上馬都艱難。
蕭承睿先幫她查看了腳踝上的傷,只見細白剔透的小腿處有兩道擦傷刮傷,因為那小腿雪白好看,便顯得很是觸目驚心。
蕭承睿盯著那傷痕,默了下,才道:「沒大礙,你先忍忍。」
顧蔚然雖然小腿處確實疼,不過想想現在不是嬌氣的時候,咬牙使力就要上馬,誰知道還是上不去。
正發愁,就覺得身後一雙大手,穩穩地扶住自己的腰,之後輕輕一托,自己就上去了。
她上去後,他才翻身上來。
他的雙臂自她兩側伸到前方,握住了韁繩,之後一拍馬腹,馬噠噠噠地往前走。
顧蔚然沒坐穩,身子差點一歪,幸好被那雙有力的臂膀護著,才沒摔了。
那雙臂膀是很有力的,之前他抱著自己的時候,自己可以感覺到,穩妥熨帖,抱著她就像抱著一片樹葉那般輕鬆,讓她覺得無論怎麼樣都不會被丟掉。
而就在她身後,是男人的胸膛,雖然她的後背和他的胸膛是有些間隙的,但這麼顛簸間,難免會刮蹭到一些,他的胸膛很堅硬,她甚至可以感覺到那修韌的肌理。
顧蔚然小心翼翼地抬眼往上看,他身形比自己高一截,所以下巴就在斜後方,偶爾間會刮過她的頭髮。
她可以感覺到男性呼吸間噴薄出的熱氣,有一下沒一下地拂過她的發。
顧蔚然竟然有些羞澀了。
她之前被他抱著,就那麼沒有羞恥地摟著他的脖子吊在他身上,甚至還戳他胸膛,還把自己臉上的泥往他身上蹭,她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或許是險些喪命的恐懼讓她忘記了這些,也或許是從小認識,心裡還覺得那就是自己熟悉的宮裡頭那位太子哥哥。
但是現在,他的胸膛和她的後背隔開了似有若無的距離,他的臂膀也不再攬著她,她反而有了羞澀,屬於小姑娘家面對異性時的忐忑和不安。
她抿抿唇,臉上隱約有些泛燙,低垂下眼,卻恰好看到他握著韁繩的那雙手。
貴胄皇親公侯之家的少年,按理手指和指甲都是有專門的僕從負責保養和修剪的,比如自己二哥,那手指甲比起自己的就絲毫不差,皇子養尊處優,自然更是好看。
但是他的卻又和二哥的不同。
他的手指骨分明,優雅好看,卻又仿佛比二哥的更結實更有力,比如他現在握著韁繩,骨節因為用力甚至微微泛白。
顧蔚然就想起,他剛才幫自己打理髮髻的樣子,他就是用這麼一雙能握著韁繩的手給自己打理髮髻,還那麼靈巧的樣子。
一時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之前並不會覺得什麼,現在卻突然意識到,他和給自己梳理頭髮的丫鬟嬤嬤並不一樣。
他是太子,尊貴的太子。
他還是一個男人,一個雖然算得上青梅竹馬但現在大家都長大了彼此說不上太熟悉的男人。
胡思亂想間,顧蔚然臉上越發燒灼,深吸口氣,拼命地轉移注意力,便歪著腦袋,仔細打量那雙手,包括手指間略沾上的可疑泥巴,那泥巴是從自己臉上沾走的嗎?
正專心看著,那雙手卻收回去了。
「哦?」沒有他護著,她心裡那安穩的感覺頓時沒了。
身後的人並沒有說話,男性的呼吸拂過她頭頂的瞬間,那雙手又伸出來了。
顧蔚然下意識看過去,指骨依然略有些泛白,但是手上卻乾淨了,剛才沾上的那些泥巴不翼而飛了。
正瞎想著,恰好這山路不平,那雙手攥著韁繩,臂膀也稍護住她幾乎抱著,身子微微前傾。
顧蔚然覺得自己仿佛一隻剛出巢的乳鳥,被大老鷹護住了,她稍微往左邊右邊歪一點,就會被那仿若剛杵一般的臂膀攔回來。
大老鷹很硬,很硬………………
顧蔚然想起自己之前戳著他胸膛哭唧唧撒嬌發脾氣說他太硬的樣子,臉上火燙,覺得自己呼出的氣都在發熱。
就算是剛剛死裡逃生腦袋不清楚好了,她也不該這麼不避嫌。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怎麼了?」男子的聲音突然在上方響起。
那聲音清冷高遠,卻因為距離太近,而變得摻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顧蔚然心中竟是大慌,仿佛做賊。
「沒,沒什麼啊……」顧蔚然忙說道:「我,我就是想……」
「想什麼?」
「二哥哥,對不起……」顧蔚然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麼:「剛才我把你的衣服給弄髒了。」
她沒失憶,記得自己把眼淚和泥巴都往他衣袍上蹭,那叫一個孩子氣。
身後的青年在聽到這個後,下頜處頓時繃緊了。
她叫起來二哥哥很好聽,「哥哥」兩個字咬音清脆。
儘管知道她還會這樣叫別人,她有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四哥哥……但他聽著這聲二哥哥就是不一樣。
他當然也記得,那嬌軟精緻的小臉撅著小嘴兒在他胸膛上蹭泥的樣子,像一隻壞脾氣的小狗。
「沒什麼,反正出來打獵,本來就不會幹淨。」心裡這麼想著時,聲音卻清淡的。
「二哥哥,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啊,你不是在打獵嗎?」
顧蔚然沒話找話,不過確實是有些疑惑的,既然這狩獵之人是五人一組,他定是組中之首,怎麼會自己跑到這裡來?
「我追捕獵物,恰過來此處而已。」
「是嗎?」顧蔚然好奇了:「你追什麼啊?」
身後的男人卻不說話了。
顧蔚然好奇,扭過頭就要看他,卻只看到他線條凌厲的下巴。
「追一隻鳥。」
顧蔚然納悶,更加扭臉看他:「滿山的獵物,你就為了追一隻鳥?什麼鳥啊?」
蕭承睿當然不會說他在追一隻疑似她家雪韻的烏鴉,他抬手,將她的腦袋擺正了:「你還是操心你自己吧。」
聲音淡淡的,略帶嘲諷。
顧蔚然咬著唇不再吭聲了。
當那雙手離開的時候,她聞到了似有若無的味道,夾雜著汗水血腥味以及山里乾燥的氣息,和女孩兒家的香味完全不一樣。
顧蔚然的心陡然跳快了幾拍,她再一次意識到,身後的那個男人不是小時候會讓她騎大馬的二哥哥了。
他是一個比自己高出一截子,胸膛硬硬,和女孩兒家完全不同的男人。
顧蔚然不自覺攥緊了手,她發現自己說不出來這種感覺,總覺得不太自在,甚至臉上也泛起微微的燙意。
正胡思亂想著,他們已經來到了一處山澗前,水流淙淙,自山中流淌而下,濺在石頭上,水聲清脆,山風吹時那清澈水花便再空中飄灑,甚至有那麼幾滴飄灑在顧蔚然臉上,清涼舒暢。
因為臉上燙,那水汽越發讓人清爽。
顧蔚然深吸口氣,讓自己放鬆下來,才仰起臉來問道:「二哥哥,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依顧蔚然的意思,她應該回去女眷搭建營帳的地方,但是看這路,卻不像。
「現在怎麼叫二哥哥叫得這麼親?」蕭承睿卻不答反問。
「啊?」
「之前——」蕭承睿略一停頓,聲音帶著異樣的氣息:「你不是眼裡只有五哥哥嗎?」
顧蔚然聽著,頓時不說話了。
如果是之前,依她嬌氣性子,那必然是跳馬而去,才不搭理他呢。
但是現在,她突然品到了那句話中的醋意,來自男性的醋意。
那種滋味,就好像小時候吃過的蜜浸青梅,綠盈盈到發亮,嘗一口,淡淡的酸味瀰漫舌尖,但細品之後,好像又有別樣的甜。
她咬了咬唇,想著這個事,之後幽怨地瞥了他一眼。
蕭承睿被她看了那麼一眼,一時竟然有些氣息不穩,他深吸口氣,抬頭看向遠山,看向圍繞在山澗的白色霧氣。
那霧氣氤氳中,卻透著紅暈,仿佛她臉頰上的那抹紅。
這個時候,他聽到顧蔚然小聲地說:「二哥哥,我得向你解釋一件事。」
蕭承睿默了一下,才道:「你說。」
提起這事,顧蔚然其實是有些羞愧的,她咬著唇小聲說:「你之前,之前說那樣的話,我說你是不是要娶我啊,然後你說要教我射弩,你是對我有意吧?」
這話一出,周圍的氣息仿佛凝固,男人的呼吸聲好像在這一刻消失了,飛濺的水霧落在旁邊的石頭上,發出很小的滴答聲。
顧蔚然支著耳朵,沒聽到蕭承睿的動靜,她硬著頭皮繼續解釋:「到了嶺山,你找我說話,我不是裝傻,我是真得忘記這件事了。不過後來我想起來了。」
蕭承睿沉默了好久,一直沒說話。
顧蔚然耷拉著腦袋,她覺得自己像是等待審判的壞人。
太子哥哥會生她氣嗎,會原諒她嗎?
「是嗎?」
一聲略帶嘲諷的聲音響起後,蕭承睿陡然翻身下馬。
顧蔚然一個人騎在馬上有些慌,趕緊也跟著下去,亦步亦趨地跟在蕭承睿身後。
「嗯,我確實當時是忘記了,太子哥哥,你也知道我整天迷糊糊的,當時沒想起來,現在我想起來了,我覺得我們兩個——」
然而蕭承睿卻語音冷漠地打斷了她的話。
「很好,我也忘記了。」
顧蔚然詫異地抬眸,看過去。
卻見男子眉眼森然,墨眸仿佛一潭幽冷的水。
看來她的解釋把事情弄得更糟糕了。
他真得生氣了。
現在,該怎麼哄他啊?
作者有話要說:蕭承睿:氣死了氣死了她竟然敢說忘記了!
顧蔚然:嚶嚶嚶好哥哥饒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