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說,這世界並不總能如人所願。他在荒蕪里睜眼的第一天,就活見了鬼。——埃斯特《永無之鄉》
冷不丁看到那張湊近屏幕的臉,楚斯的瞳孔還是緊縮了一下。襯衫袖子被他翻折了兩道,露出的半截小臂上,薄削的肌肉肉眼可見地繃緊,轉眼又放鬆下來。
儘管他處理情緒很快,面色瞬間便恢復如常,但是旁邊的拖把還是注意到了。
他剛認識楚斯不到半個小時,絕對談不上了解。所以弄不明白楚斯這下意識的反應究竟是防備還是緊張,亦或是別的……反正不管是哪種,都讓他更慌了。
他清楚地捕捉到了那句「收不到回復」,於是壓低了聲音,戰戰兢兢地問楚斯,「這就是你說的那個……那個恐·怖·分子?」
楚斯卻並沒有回答。他眼珠一轉不轉地盯著屏幕,像是盯著一頭在近處溜達的獅子,手指挪到一個紅色按鍵邊,輕敲了一下,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話:「我回復了。」
拖把:「啊??」
他張了嘴愣了片刻,直到聽見屏幕里那個過分英俊的男人笑了一聲,才反應過來楚斯這句話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傳到了屏幕那頭。
那個男人「嗯」了一聲,挑了挑眉,又問道,「回了什麼?」
他說話似乎都懶得張口,聲音壓在嗓子底,聽起來低沉又有些漫不經心。
或許是「太空監獄」給人的固有印象太過妖魔化,又或許是楚斯先前的形容讓人心慌。這男人明明長得跟「窮凶極惡」沒有半點兒關係,說的也是很平常的話,拖把卻硬是聽得有些緊張。
他無意識地捏了捏手指,轉頭等著楚斯回答。直覺告訴他,楚斯絕對不會說出什麼讓對方愉悅的話。
「忘了,挺多的,建議等收到了自己去看。」楚斯面不改色地說。
拖把:「……」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位在睜著眼睛說瞎話。
楚斯頓了一下,又平靜地補充道:「不過看起來連宇宙超訊號都繞著你走,或許得再過上27年才收到也說不定。」
這話剛說完,屏幕那頭就清晰地傳來「叮」的一聲。
那個男人略微直起些身,摸出一個通訊器偏頭看了一眼。他一手還撐在屏幕邊緣,另一隻手握著通訊器劃了兩下。
他只看了一眼,就笑了起來,舉著通訊器在屏幕前晃了晃,「一個句號,挺多的?」
拖把:「……」
被戳穿的楚斯絲毫不在意,「包含的意思挺多的。」
男人:「比如?」
楚斯:「比如祝你早日重回監獄。」
「……」拖把想了想,默默順著台面縮回地面,這種境況下,他著實不太想露臉,他還想多活幾天。
屏幕前後的兩位,一個撐著屏幕,一個撐著操作台,都朝前傾著身子,微垂著目光,姿態隨意而放鬆,看起來就好像一對老友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敘舊。
但是這敘舊的說話方式……讓拖把聽得臉都綠了。
不過拖把在台面之下癱了一會兒後,又覺得有點奇怪——那男人也不知費了多少勁找過來,拽著監控器聊了半天,卻半點兒沒有要靠近別墅的意思。
他琢磨了片刻,沒有想通,又忍不住偷偷探頭瞄了眼。
屏幕上,那個男人已經站直了身體,一邊用牙咬著一隻黑手套的尖,一邊解著另一隻手套。他微微偏了頭,目光從眼角瞥下來,朝下看著鏡頭,含混道:「你真的不來看我一眼麼,趁著我還沒把控制器擰斷。」
楚斯挑了挑眉,「不。」
說完,他按了一下操作台上的電源鍵。
「林外監控系統關閉,進入節能模式。」機械的電子音說完的同時,牆面上大大小小的屏幕同時一黑,影像消失。
「關了?!你就這麼——」拖把嘴角一抽,指著那些屏幕,「就這麼把他扔在那裡?」
楚斯順手拿起操作台上的通訊器,一邊扔進西褲口袋,一邊道,「我只是為了省電。」
拖把:「……送電和送命裡面選一個,我選送電。」
「很遺憾,房子是我的。」
楚斯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了牆邊的柜子旁,輕車熟路地打開了右下角的兩個柜子。
拖把還是有點慫,他默默摸了一下腳踝,道:「老實說,我有點腿軟。你真的關了不理他?不回信息都能炸了星球的人,這樣晾著他真的好嗎?我感覺我們在找死……」
楚斯仿若未聞,兀自在柜子里挑了一會兒,翻了點東西出來,順手擱在身旁的一台冷凍膠囊上
拖把不好意思當著主人的面,對這些柜子好奇太過,只狀似不經意地掃了幾眼——
楚斯翻出來的東西是一盒消音耳塞和一副手套。
他戴上手套,從角落裡拎出了一個金屬盒。從盒子的大小來看,分量絕對不輕,但是在他手裡卻好像很是輕巧。
「這是什麼?」拖把眨了眨眼。
「一種古老的,平日裡派不上什麼用場的——」楚斯用拇指在鎖邊摸了一下,箱子咔噠一聲自動打開,露出裡面一排銀色的器具,「工具箱。」
「……」拖把感嘆道,「你一個工具箱居然搞得跟高精儀器密碼箱一樣,跟我常用的那個仿佛不是一個東西。」
楚斯動作一頓,瞥眼看他:「你常用的?」
拖把「哦」了一聲,撓頭道:「剛才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我還沒顧得上說,我是個飛行器功能維護技師。」
楚斯瞭然點頭,果斷把箱子調轉了一下,朝拖把面前一推,「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拖把一頭霧水:「你要幹什麼?」
楚斯沖他身邊那台冷凍膠囊一抬下巴,「把底盤拆了。」
「???」
自從遇上了楚斯,拖把覺得自己一臉懵逼的次數就越來越多。
「為什麼拆底盤?它做錯了什麼?」拖把問。
楚斯咬著一隻手套尖將它摘下來,又去摘另一隻手套,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每個膠囊的底盤裡都嵌有空氣置換機,三個,剛好夠用。」
拖把掃了他一眼,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楚斯的動作有些眼熟,但是沒來得及細想,就被楚斯的想法引走了注意力。
「我只拆過飛行器,沒動過這玩意兒,你如果會的話,最好——」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楚斯打斷道:「我不會。」
拖把:「那你拖出工具箱?」
「隨便試試,萬一拆出來了呢。」楚斯從容地答道。
拖把:「……」他算是明白了,眼前這位就是個專說瞎話的主,樣子還特別唬人。
幸好,被凍了47年,又流浪了3年,他的技術還沒完全荒廢。冷凍膠囊雖然總體適用智能系統,但在角落裡還給人工維修留了個入口。
整體剝離的速度其實很快,拖把摸索了幾分鐘便搞清了門道,轉眼便將膠囊的底盤卸成了七八部分。從最初起到現在一直沒吭過一聲的小拖把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熟練地幫他遞工具,時不時瞪著烏溜溜的眼珠看楚斯一眼。
楚斯似乎很放心把膠囊交給拖把折騰,他並沒有盯著拖把,而是兀自在他打開的另一個柜子里拎出了一個黑色的圓筒袋。
「好了。」拖把突然出聲,攤開手掌,掌心裡躺著三個卵石大小的黑盒,上面連著細細的管子。
「辛苦。」楚斯垂手拿起一個,非常自然地將那個非常袖珍的置換機掛在了耳後,彎曲的細管剛好掛住耳骨,從臉側延伸出來。
置換機被續了電,輕微的嗡嗡聲在耳邊響著,在臉邊孜孜不倦地工作。
拖把仰著臉,看著他拎著那個看起來很有分量的圓筒袋,又從擱在一邊的盒子裡拿了一對隔音耳塞出來。
「你幹什麼去?」拖把一臉茫然。
楚斯一邊朝門外走,一邊頭也不回地道:「去安撫那位恐·怖·分子。」
拖把:「……那你拎的是什麼東西?慰問品?」
楚斯一腳已經邁出了門,轉頭一笑,「R-72式火箭炮。」
拖把:「……」臥了個大槽你家安撫別人都用火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