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頭子呢?」邵珩終於逮住一個空隙問了一句。
邵老爺子一如既往繃著他那張不苟言笑的臉,隔著屏幕沖邵珩道:「我需要在這邊看著這些座艙,以免中途出現問題。」
「你一個人成麼?」邵珩不太能想像所謂的格盤程序正式啟動後,會有什麼變化,那邊的人幾乎都會進入座艙,真正在外的只有邵老爺子一個,他有點放不下心,「我帶一隊人過去?」
老爺子搖了搖頭,「這次你好好待著。」
邵珩還很小的時候,老爺子就總以一個軍人的標準來教育他,教他學會承擔一切該承擔的責任,甚至有時候也要主動去承擔原本不屬於他的責任。聽起來有些聖母,但這就是軍人。
邵珩早就習慣了這一點,所以他每每主動提出要擔什麼事的時候,哪怕會冒許多危險,邵老爺子也不會阻止他,只會叮囑一句:「小心謹慎。」
這是老爺子頭一回換詞。
他說:「暫時用不著你們年輕的一輩來插手。」
他說:「好好待著。」
這些或板正嚴肅、或風趣幽默的長輩們,在那些平靜歲月里扮演著各種角色——引路者、監督人、朋友、師長,正面的、反面的,討人喜歡的、令人畏懼的,但總有那麼些時候,他們會褪下所有附屬身份,去當一個能攔下所有風雨的純粹的父親。
邵珩靜了片刻,又道:「那你們通訊器能重新開機麼?」
既然薩厄·楊重新開了影像,應該是可以的。
「剛才怕信號磁場之類影響這邊裝置的調試,現在可以開了,能開到啟動之前。」邵老爺子道。
「那開著吧,萬一有什麼事——呸!」話說一半,邵珩先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總之開著吧,我也能放心一點。」
隔著一層屏幕的群體對話沒能繼續多久,就被切斷了。
因為卡貝爾和金離開了白狼艦,由訓練營小隊送往時空曲道。而薩厄·楊也該從那塊地下空間離開了。
儘管那些父輩們始終把事情都攬在自己懷裡,不讓年輕一輩插手,但是屏幕一黑,楚斯和邵珩轉頭就把「不用插手」的叮囑扔進了太空!
傻子才真不插手!
齊爾德·馮被楚斯招了出來,留那兩位副指揮官繼續在三方聯會中裝傻充愣打太極,他顛顛跑出來,沖楚斯邀功:「長官我跟你說!剛才我有意無意地提了一次「三十分鐘」,放心!話題非常正常,只有懂的人會對這個詞格外敏感。然後您知道麼,賀修文中將喬伊斯中將同時看了我一眼!這意味著什麼您明白的!」
楚斯當然明白。
知道「三十分鐘備戰時間」的,只可能是蔣期他們的人。金提到過,梅德拉上將在對方陣營中埋了臥底,結合之前和現在的表現來看,幾乎可以確定,賀修文和喬伊斯應該就是梅德拉安插的人。
只是現今的軍部就是賀修文和喬伊斯當家,照一般情況來說,他們完全可以不用繼續憋屈著假裝跟對方一個陣營,完全可以直接掀掉面罩把整個軍部拉到蔣期這邊。
既然他們依然在刻意隱藏,那就只能說明一件事——軍部事實上的掌權者另有其人。
比他們更高級別的,除了梅德拉,就只有默頓和肖兩位上將了。
楚斯立刻意識到,默頓和肖很可能早就醒了,只是出於某種原因,一直沒有直接在軍部露面。但他們始終在盯著賀修文和喬伊斯的一言一行。
在這種局面下,誰掌控的可支配兵力多,誰就能占上風。
但是默頓和肖有天然優勢——白銀之城的大部隊都跟他們一邊,正虎視眈眈地繞在救援區外層。一旦情況有變,他們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所以哪怕軍部醒來的所有士兵都被賀修文和喬伊斯握在手裡,他們也依然處於下風。
在這種情況下,誰會拒絕來自友軍的支援?
不會的。
楚斯看了眼指揮中心的計時器,離三十分鐘備戰時間還剩7分鐘。
「邵珩。」
「在。」
「安全部隊配備的飛行器能同步駕駛的極限是多少架?」楚斯問。
邵珩算了一下,「50架,再多了一個人很難兼顧,反而容易出岔子。」
「那咱們還不算太弱勢。」楚斯道,「一個人同步駕駛50架單人作戰飛行器,兩千多人就是十萬架,能湊一支可以裝象的大軍了。」
「臥草對啊!」邵珩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還他媽能這麼玩兒!」
如果是兩千人的作戰隊伍,開出去都不一定能讓對方多瞥一眼,說是支援隊伍著實有點臉大,就好比杯水車薪。
但是十萬就不同了!
楚斯點了點頭,沖齊爾德·馮道:「所有警衛隊留在白狼艦上負責安全,艦內調遣權轉交給你。」
齊爾德·馮一愣:「長官您呢?」
「出去唬人。」楚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強力壯正當年的人不上,難道讓發福的中老年人扛火炮麼?老老實實幹到退休吧。」
說完,他又轉頭沖邵珩道:「安全部隊全體集合。」
「是!」
「羅傑,全艦所有閘門準備。」
「是!」
兩分鐘後,他套上黑色防護手套,鑽進了作戰飛行器,在他身後,由他同步駕駛的數十架飛行器已經排成了尖刀隊列,在同步作業系統的牽帶下,發出啟動後的嗡嗡聲響。
飛行器內部通訊網絡已經開啟,楚斯的聲音冷靜地響在公共頻道內:「開隱形罩,各個躍遷點已經標註,b大區扔給軍部,那些地方他們應該還是顧得過來的,我們去封a和c。」
不管軍部賀修文和喬伊斯能拉住多少兵力,安全大廈這邊打算獨攬兩塊。三面封鎖,光是火力牆應該就能抵擋一段時間。
楚斯並沒有異想天開地要在戰鬥上贏過對方,畢竟他們再怎麼硬湊,也不過十萬大軍,對方可是白銀之城。
他們在絕對劣勢的情況下跳出來,只是為了給格盤程序儘可能地爭取時間。對他們來說,只要堅持58分12秒,就是勝利。
還剩4分鐘。
「出發!」
一聲令下,白狼艦百餘道閘口同時開啟,烏壓壓的戰鬥飛行器如雲如霧一般流瀉而出,帶著嗡然成雷的聲響,像是米拉島最恢弘的海潮。
十萬大軍在流入星海的瞬間又攏進了隱形罩里,轟然而現,悄然而消,像是茫茫星海中行進的幽靈。
楚斯和邵珩各領五萬飛行器直奔兩個封守戰區。
一邊不斷互通著位置和行進狀態,一邊盯著流沙般不斷減小的剩餘時間。
楚斯帶著浩蕩的隊伍連續躍遷兩次,到達a區。盯著戰略星圖的同時,他的餘光瞥到了側邊舷窗外的星海。
浩蕩無邊的太空並不總是黑的,有無數或遠或近的星球散著或明亮或黯淡的光,偶爾還能看見一些更為奇異的光景,但因為太過曠大的緣故,人不論在停浮在哪一處,都會有種本能的寂寥感。
大概是因為他們曾經背靠著的母星已經幾近消亡了。
如果背後有片隨時能回去的土地,也許在看著這片星海的時候,會變成更為純粹的驚艷和感嘆。
剩餘時間1分鐘。
楚斯垂下眼,摸出了通訊器,撥了那個曾經無比熟悉的通訊頻道。
上一次在林間的臨時基地里發出試探信號的時候,懷著的是怎樣的心情,他已經有些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坐在屏幕前等了很久很久……
但這次,幾乎是在通訊請求發過去的一瞬間,對方就已經接通了,開的還是全息屏幕。
楚斯將通訊器擱在手邊的台子上,坐在駕駛座中,一邊活動著手指,一邊看向屏幕里的蔣期。他想了想,說:「上一次發的信號沒能有回應,我只是突然想再試一試。」
屏幕那頭,蔣期已經坐在了單人艙內,身邊依稀還有其他單人艙的人影。
他衝著屏幕笑了笑,慣來不大正經的神色裡帶了一絲少有的感慨和不舍,就像當初在公寓重逢時一樣。
「兒子,時間不多了……」
「嗯。」
剩餘時間32秒。
「有句話我上次似乎跟你說過,不過那次沒能這麼叫你,我覺得有點可惜。」蔣期隔著屏幕,將楚斯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笑著道,「當初那個踩著我的臉落地的小鬼,不知不覺長這麼大了,有點兒不可思議,時間過得可真快……能看見你現在的樣子,我很高興。」
當初孤兒院牆外的那條橫杆抓起來又多涼多滑,巷子裡的照明燈是暖色還是冷色,楚斯還記得清清楚楚。
好像就那麼落了地,再站起來,就已經過去了好幾十年。
而蔣期卻依然沒有任何變化,一如當年穿著大衣裹著蕭瑟寒氣站在巷子裡的模樣。
好像他笑得再戲謔一點,就會再說一次當年的話:「你是不是該跟我說一聲謝謝?」
剩餘時間13秒。
楚斯:「當初踩你臉的時候,你讓我跟你說謝謝,我還欠著呢。」
蔣期嗤笑一聲:「你可真會掐頭去尾。父子之間說什麼謝,你不如再喊我一聲,我倒是很久很久沒聽見了。」
「我本來也沒喊過你幾次。」
「不剩幾秒了,別害羞了兒子。」
楚斯「嗯」地應了一聲,「爸。」
蔣期挑著眉笑了。
剩餘時間2秒。
屏幕開始變得斷斷續續。
在最後的間隙里,楚斯看見蔣期沖他說了句話,又轉頭看向他身邊的人,也溫和地笑了一下。
那句話的聲音沒能傳過來,被衝散在了遙遠的光年之間,但是楚斯能辨口型。
蔣期說:「再見,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12點了,先把前兩章放出來,免得等太晚,第三章正在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