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十幾天。
沒日沒夜的輪著盯窯。
這些個半大孩子也是熬不住了。
但所幸的是,勉強在約定時間裡給陳老闆提供了足足一噸多的木炭。
今天是臘月二十三。
北方人眼裡的小年。
農村人在臘月二十三,有習俗要送灶王爺和灶王奶奶去天宮匯報工作,家家戶戶都會嘴裡念念有詞的嘮叨,央求這兩位神仙能夠上天后多說好話。
廢窯里。
李四季和小夥伴們圍坐在一起。
「熬了快一個月,咱跑了三四座山,活兒是幹完了,也該過年了。」李四季歪著頭看了看
一群半大孩子嘿嘿的笑。
甚至有幾個還頗有些得意的摸了摸自己裝了幾顆糖的口袋。
「二狗子、石頭、鎖子、二蛋,拿著這個」李四季說完,也不廢話
一張張十塊的票子遞到了眼前。
幾個小伙子也不客氣,接過錢嘿嘿的笑。
「四季哥,分的多了些吧」二狗子數了數,一個人基本上都分了十多塊錢。
要知道,這可是1990年,一個國有單位的普通職工一個月頂多幾十塊錢。
能一個月拿到一百塊錢的人都不多。
他們也不過是忙活了一個月。
都能拿十多塊。
頂得上那些城裡工人十分之一的月薪了。
「不多,土蛋因為現在跟著我一起。我倆就不單獨算了」李四季說
「都拿著吧,回去給你們爹媽也行,自己留著也行,但是我可先說啊,誰要是敢亂花錢,下次我可不認他」
「放心吧,四季哥」小夥伴們點頭
「還有,我這裡還給你們剩了點錢,權當是放我這當本錢了,年後該上學上學,該幹啥幹啥。」李四季補充了一句
「四季哥,是不是年後有事兒干」
鎖子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只是腦袋大,長的個子不高,人卻很機靈。
「秘密,先不說年後了。有事兒忘不了你們,回家吧」
散了之後。
李四季並不能直接回去。
畢竟自己這群人這麼熱鬧的折騰了小一個月,但這可是借著村裡的廢窯乾的。這期間村長雖說沒有親自來窯洞看看,但肯定是啥都知道的。
如果自己這時候不想辦法表示表示,估計年後就會有因果砸自己頭上了。
上輩子就是因為覺得自己有才華,領導看似很賞識,所以有些孤傲導致自己屢屢碰壁,有段時間甚至覺得自己就是懷才不遇。
其實如今重活一世,李四季很清楚,這明顯就是情商不夠。
專門跑了一趟縣城。
李四季買了幾瓶寶豐酒,又割了二斤肉,攏共也沒花兩塊錢。
路邊撿了根紅線,李四季高興極了。
圭章。
老村長家。
「村長,村長」
李四季看著發呆的村長,喊了兩聲。
「哎,哎,你看我,年紀大了,容易發愣」村長其實人不錯,就是小氣了點,不過在這個物質極為匱乏的年代,農村里又有幾戶人家不小氣呢。
「村長,前一陣子用咱村裡的廢窯,俺們幾個弄了點炭,賣了點錢。想著您的好呢」李四季話說的漂亮
「四季啊,出了得有千兒八百斤吧」
「嘿嘿,沒您說的那麼多,有個四五百斤」李四季心裡笑,看來村長是啥都知道啊
「嗯,你是村里看著長大的,那幾個崽子今年也算安生,沒有給家家戶戶鬧的雞飛狗跳。這個事兒就不要提了,酒我留下,別的你拿走吧」村長一邊說著,一邊用眼睛點著紅線里綁了幾張十元大鈔。
「可別啊,村長。我自小就沒有爹媽,要不是您照顧我,我不早餓死了。這點心意,權當是給廢窯的辛苦錢啊」李四季說完,不等村長反應,站起來笑了笑就跑了出去
「哎,四季,四季,這孩子」村長咧著嘴,笑開了花。手裡攥著紅線綁著的鈔票,一旁的桌子上,放著酒肉。
1990年的冬天過得很快。
只是今年明顯要少挨凍挨餓了。
這也是李四季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新年。
這年月,基本沒啥娛樂活動。
有條件的,這時候已經能看上黑白電視,吃著白面肉餃子。沒條件的,就湊了家人一起坐著說話,聊天,隨便吃點花生。
當然李四季是屬於最沒有條件的那種。
跟土蛋一起蒸了紅薯,土豆,又做了一大鍋糊糊麵條,就著研碎的干辣椒,吃的滿頭大汗。
「四季哥,天天都是土豆紅薯,你也不煩」土蛋咧嘴笑
「這可是好東西,粗糧,膳食纖維」李四季狠狠的啃了一口紅薯
「啥纖維」
李四季恍然大悟。
前世自己雖說混得一般,但是飲食上遠不是如今可比的,甚至於在一定年紀之後,恍然大悟原來大魚大肉的危害。
所以如今吃起來這最香醇的土豆和紅薯,最是覺得可口和美味。
只是這種吃法,在農村基本上是家家戶戶的日常了,這些孩子一年到頭很少見到油水,這些個地里刨出來的東西也早就吃到夠了。
李四季沒有再接話。
轉眼過了正月十五。
過完正月十五十六,基本上年就真正的過完了。
雖然天氣還是有些冷,但已經好了很多。
按照李四季的記憶。
這是1991年,在這一年,南方會有重大的國家意志落地。
但是對於自己來說,僅剩不足一百塊錢,看似很多,但其實遠遠不能給自己和土蛋帶來安全感。
如果說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李四季是麻木的,是想要隨波逐流的,是想要躺平的,甚至渴望回到原本的世界的。
但隨著這段時間的適應,李四季知道,回到原本的世界已經不可能了。
如今自己還帶著土蛋,更有村子裡四五個小夥伴眼巴巴的看著自己。
前世自己年紀輕輕的走出村子,這些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夥伴最後結果如何,自己並不清楚。
只是聽說基本上都在這個小縣城裡打轉轉。
如今自己再活一世,無論如何也不忍心看著這群小夥伴繼續如此碌碌無為了。
正月十六。
縣城裡花燈展。
李四季跟一群小夥伴們來了縣城。
花燈耀眼,人山人海。
過了冬,馬上就立春了。
燒炭賣炭的營生是幹不了了,畢竟沒有需求了。
只是李四季心裡早有打算。
90年代,既是下崗潮、也是國有經濟改制的關鍵時間,在這個時期,大量的國有單位改制,讓一部分有背景和眼光的人賺到了第一桶金。
李四季知道,在這個時期,作為魯縣這個國家級的貧困縣,有一個很重要的資源一定要利用好。
那就是梁窪煤礦。
都知道晉省是全國煤炭主產區,但是對於豫省這樣的農業大省,煤炭資源僅僅集中在極個別的城市。其中就包括自己所在的平市,當然魯縣作為平市下轄縣,其中的梁窪鄉也有大量煤炭資源。
前世的時候,李四季聽說梁窪的煤炭預計是能夠開採60年的,但是僅僅過去了二十來年,政府就強制關閉了這個地區的大小煤礦。
原因不僅有小煤礦事故率太高,不僅有國家煤炭政策的調控,更關鍵的就是國有企業改制後,湧入了許多小煤礦礦主,導致整個梁窪煤炭產區無序挖掘,地下如同蜂巢一般。
但是如今李四季只有不足一百塊錢,而且雖然國有改制在南方及部分城市已經開始試點,但是對於魯縣這座小縣城來說,應該還有時間。
這個時間差,就是李四季必須把握住,積累第一桶金,從而進入煤炭行業,抓住國家政策變化前最後一段時間的契機。
正月十六的花燈看完了。
李四季再次找到了村長。
對於圭章村來說,隸屬於魯縣張店鄉張店村,圭章名義是一個村,其實只是一個大隊。
只是相比於其他大隊,圭章的人口還不少,有將近三百戶,總人口一千多人。
農村的收入來源在這個時期還是很少,除了種地之外,就是種些蔬菜。
除了繳公糧之外,蔬菜大多都是自產自用,額外有多餘的才會零零散散的拿出去賣幾個錢補貼家用。
而李四季想用自己手裡僅有的一百塊錢,去收購全村人家的蔬菜,然後自己再去縣城甚至市區賣。
但這個事情如果沒有村長點頭,甚至牽頭,指定是做不成的。
雖然之前因為村長兒子程二栓跟土蛋娘的事情,村長權威受到了影響,但畢竟幹了幾十年的村長,如今年齡也大了。
家家戶戶的壯勞力基本都是在村長的眼皮子底下長大的,李四季估計也都會給村長這個面子。
畢竟,自己十斤八斤的去賣菜,既賣不上價格,也很耽誤時間。
如果有人能集體收購,那就等於是坐在家裡就能賺錢了。
提著一盒子紙包點心。
李四季到了村長家。
足足呆了兩個小時。
李四季才走。
只才過了一天。
村長就召集大隊幹部和各家戶的戶主開會。
地點就在村南的場子地,平時是晾曬糧食的碾場,如今烏泱泱幾百人。
「好了好了,不要說了,請村長給咱們說話」大隊會計李二發喊得嗓子都冒煙了,才勉強維持住
村長作為實際意義上的大隊長,以前生產隊的時候就是帶領大家賺工分的負責人。
如今年紀大了,更有發言權了:「這個…這個大家安靜。今天要說個事兒......」
大會開了足足一個小時。
村民才算是明白。
原來是有人要收自己村子的蔬菜,而且是大量收。
只是給的條件是一個月一結算,根據不同時節,收購不同的蔬菜,期間大隊會計李二發會進行記錄。
也就意味著,只要家家戶戶有菜,這位李老闆就收。
「二發,啥意思啊,孬菜不要、光要好的啊」村長講完就走了,留著大隊幹部被村民圍著。
「我說老程叔,人家李老闆也是做生意,不去收別人的菜,專收咱的是為啥。那還不是咱村長的面子嘛,你要給人家孬菜,人家咋拿出去賣,再說,這不是砸了村長的臉面,人家咋還來咱這繼續收菜嘛」二發畢竟是大隊會計,嘴皮子也是順溜。
「對對對,我說老程爺,這事兒我聽明白了,咱這是躺在家就能掙錢,你還管別的啊。好的給人李老闆收走,孬的咱自己吃也不耽誤啊」有村民繼續說著。
小三百戶村民,一直到了天擦黑,終於是散了。
李二發口乾舌燥,頭暈腦脹。
村民們如今尚且樸實,根本沒想別的,因為來開會的都是戶主,基本上都是各家各戶當家的。
會才開完,都紛紛回家準備去了。
村長可是說了,第一次收菜,就在後天。
正巧今年正月十六就是陽曆1月的最後一天。
2月收菜,3月初結帳,村民們都還能接受。
李四季遠遠的蹲在村頭的土攏上,看著著急忙慌回家的村民,嘴角微微笑了。
這年月。
架子車是家家戶戶的常用工具,但是如果按照圭章的人口規模,李四季估計第一批收菜可能要收上千斤也不止。
估計得找一找那個收自己木炭的陳老闆幫忙了。
收菜這天。
村里專門把大隊倉庫給騰了出來,專門打掃了,地上鋪上蛇皮袋做襯。
家家戶戶的菜紛紛入庫,李二發拿著個本子,盯著大磅過稱。
「老程叔家,大蔥十斤,香菜五斤,白菜二十斤」李二發是最後一關,前面還有人專門檢查菜品的質量,像大白菜,農村地頭家家戶戶都種,為了避免凍壞,都會用最外層的白菜葉子進行包裹,白菜頭還會壓上石頭,避免被風颳開。
一個冬天,各家戶也都吃了不少,但是仍舊有一部分留在地里。
馬上開春,白菜都要收了,不然很可能天氣一熱,就從白菜心裡爛掉了。
如今有人專門來收,大家提供最多的就是蘿蔔白菜了。
足足有二百來戶今天賣了菜。
還有一些因為時間倉促,或者不太相信,所以並沒有賣菜。
只是看著早就堆不下的倉庫,李四季有點牙根疼。
還好昨天找了上次收木炭的陳老闆,以每天兩塊錢的價格,包了四輛拖拉機。
這個價格不可謂不貴,只是如今這個數量的菜想要運出去,不管是到城裡還是市里,沒有合適的交通工具是不可能的。
魯縣。
菜市場。
如今的改制還沒有深入到這裡,但是早就有風聲傳來,所以如今的政府管理和監督並不嚴格。
原本的國營菜市場裡,也早就有人通過各種手段拿到了菜攤子的經營權。
但李四季肯定是沒有能力和人脈去租一個攤位的。
如今只能選擇老路子,就是在國營菜市場外面的路邊進行批發。
1991年的戶籍管理制度將城鎮戶口和農村戶口分的很清楚。
城鎮戶沒有耕地,所以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要通過購買來實現的。李四季想要做的,就是趁著現在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所在的小縣城還沒人去做,自己先吃一口螃蟹。
用批發蔬菜的形式,通過價格,打開市場。
果然。
原本國營菜市場裡兩分錢一公斤的大白菜,在李四季這裡可以用三分錢兩公斤買到。
雖然李四季知道,這必然會得罪原本租賃國營菜市場的那些人,但是為了第一桶金,其實也顧不得這麼許多了。
足足三天。
李四季拉來的四拖拉機蔬菜就被搶購一空。
別小看這五厘錢的差價,如今薪資水平放在那裡,就算少一厘也是節省。
而且,李四季收的菜,經過了第一道篩選的工序,所以基本上看起來都是乾淨整齊,讓購買者都覺得很值當。
畢竟國營菜市場賣的白菜,是連根帶皮計重的,甚至連最外層那一層幾乎爛掉的白菜皮都要計算,這麼一正一反下來,老百姓又不傻,自然會選擇剝掉外皮,去除菜根的。
日子一天天過。
轉眼間過了半個多月。
眼看著圭章公社倉庫里存貨已經不多了,李四季趁著天黑,又偷偷鑽進村長家裡。
第二天,村長就再次召集全村戶主們開會了。
「他叔,這次村長是幹啥,這個月這都第二次了,馬上要犁地了,這不耽誤事兒嘛」村民不理解。
「是啊,要說收菜的事兒吧,我眼瞅著倉庫菜都在往外拉,不過這不還沒到一個月麼」
「不會是賣的不好,不收了吧」
村民議論紛紛。
只是在幾個大隊幹部的環繞下,村長還是站在了高處。
「靜一靜,我說兩句。」
「這兩天啊,收咱們菜的李老闆來找我了。說咱們的菜賣的還可以,雖然不是很好,也不是最乾淨的,但是人家李老闆在市里也有點關係,也算賣出去了」
村長頓了頓,瞥了一眼。
「人家李老闆是個有信用的人,咱大隊跟人家第一次合作,人家怕咱不放心,這不,才過了半個月,就要把上次收菜的錢給大家結了」
歡呼聲頓時響起,村民更是一片讚嘆。
接下來,李二發作為大隊會計,更是提著個黑色的皮包走了過來。
「老程叔家,兩塊七毛...」
「吳三叔家,一塊九毛三...」
隨著一張張票子發到村民的手裡,原本的質疑聲消失了。
一個多小時後。
家家戶戶都領到了今年2月份上半月的賣菜錢,雖然並不算多,但是絕大多數家裡也沒賣多少,一下子幾塊錢的收入,還不用折騰,這可是大好事兒。
「好了,我還要補充一下,各位村民戶主。李老闆說,咱們村人還是很實在的,他也願意繼續跟咱合作,如果家裡還有好菜的,可以繼續往大隊倉庫送。但是我提前可是把醜話說前面...」村長頓了頓。
「菜不好,不要;不是咱大隊收的,不要;下次結算是3月初。聽明白了麼?」
村民熱情應答。
也不怪村民不應答,這個時期,村幹部,大隊幹部,還是非常有權威的,老百姓也聽話。再加上手裡攥著上次賣菜的錢呢。
李四季從頭到尾幾乎沒有露面,但是幾個半大的小伙子卻參與其中。
畢竟幾千斤的蔬菜運輸、收集、包括搬運,不僅村民在幫忙,這群李四季身邊的小夥伴們也是出力不少。
馬上到了2月底。
這天,二狗子跟車。
一輛拖拉機上拉了一車大白菜。
如今圭章的蔬菜供應已經跟不上了。
但是村長有言在先,只收本村村民的,這就刻意的讓附近其他村子的村民得上杆子巴結圭章的這些村民。
先把菜賣給圭章的村民,再由圭章村民集中供應到大隊倉庫,由這個從沒露面的李老闆派人收走。
無形之間,圭章的村民成了香餑餑。甚至有外村的人想要把菜賣過來,都會刻意的給圭章村民一些好處。
在國營菜市場門口,二狗子跟拖拉機司機正在給買菜的人裝菜,如今大半個縣城都知道這個地方每天都有既便宜又新鮮的蔬菜賣,一傳十,十傳百,幾乎影響了國營菜市場一大半的生意。
二狗子裝完菜。
剛一抬頭,幾個身穿工裝褲,牛仔夾克的青年就站在面前。
「小子,你是老闆?」
其中一個青年嘴裡叼著香菸,吐了一口煙,呵呵的問了一句。
「大哥,我不是老闆,我就是幹活的」
「少廢話,今天給你個教訓,別在這兒擺攤,不然後果自負」
當頭青年說完,一個眼色,身後四五個人一擁而上。
原本要買菜的人此時似乎認出來了這些人是誰,紛紛退到一邊看熱鬧。
這群人不由分說,直接跳上拖拉機,把一車大白菜一頓踩踏,幾乎沒有一顆完好的。
二狗子紅了眼,嗷的一聲就躥了上去。
但耐不住對方人多,而自己還是個半大孩子,三兩下就被控制,順手還被扇了幾個嘴巴子。
這件事當天就傳到了李四季的耳中。
雖然知道這種競爭早晚會引起菜市場攤販的不滿,但是沒想到不足一個月,這報復就來了。
只是李四季既然料到了就一定是提前想到了這一局。
當天下午,安頓好二狗子之後,李四季趁著供銷社還沒有下班,專門去了一趟,買了兩瓶酒、兩條許市的老黃皮香菸。
記得上一次跟陳老闆租拖拉機的時候,陳老闆說自己的親弟弟在縣公安局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