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市。
市政府三號會議室。
這個只能容納至多十九人落座的會議室里,曾經發生過許許多多的大事件,比如五十年代偉人視察時就在這裡聽取了豫省時任領導的匯報;比如1960年,那位如今主掌改革大潮的老人也曾親自來考察過國棉四廠無梭織布機,並在這個會議室里發表講話;比如豫省如今的改革政策,也是省府四套班子主要領導在這個會議室里一錘定音的。
如今。
李四季也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等候進入這個極為隆重和莊嚴的三號會議室。
而接待和主辦本次調研會的,則是如今職權如日中天的省發展改革委員會和金融辦。
在拿到這兩天會議的主要資料之後,李四季大概看了看,不禁啞然。
期間有幾個議題,居然提到了平市魯縣國有菜市場的公轉私改制以及幾個月前自己在鄭市證券公司買賣股票的案例。
當然,其中還有一些企業,李四季恍惚間也很熟悉,那都是上一世,自己只能遠遠膜拜和瞻仰的龐然大物,如今也只是初設不久,如同自己的牧野集團一樣,好似嗷嗷待哺卻戰意十足的孩提。
會議一共需要進行兩天。
第一天的內容主要是對當下全省各地市縣區的經濟改革成果和問題做出匯總和通報,雖然這只是政府與省內部分企業家的交流研討會,但是這種省發改委的通報一般也代表著未來在政府正式會議上,對待各地市縣區改革成果的認可與否;
第二天的內容,則與李四季這些被邀請而來的企業家息息相關。其實就是發改委、金融辦的相關領導需要聽取民意,而這些民意則是由這些走在時代前列的民營企業家們進行總結闡述。
所以,李四季在第一天參會的時候,其實也仔細的聆聽了當下除了自己熟悉的平市之外,其他市區關於經濟改革的具體舉措和成果。
顯然,不僅李四季有這種敢為人先的精神。
其他地市,依然有一批卓有見識的人,從80年代至今,在政策和輿論的反覆下,不斷探索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民營企業的發展道路。
尤其讓李四季感到敬佩的,包括像濟市潤海實業、洛鉬集團等一批民營企業及改制國有企業。
第一天的會議很快就結束了。
與會的各位機關領導及企業家都會在晚上參加晚宴,也是一個省內企業相互認識的過程,對於這種安排,李四季也是很熱衷,起碼在現在這個階段,想要更進一步,不僅要緊緊的把握當下的發展節奏,還要有強有力的戰略級合作對象。
當然,李四季自然也留了個心眼。
在會議間歇的時候,專門讓在外等候的侯英把自己在省發改委會議報告裡的一些關於平市的點評以手寫稿形式記錄下來,通過電話轉述給遠在魯縣的陳立功。
相信陳立功知道該怎麼辦,畢竟這屬於提前告知,是有一定風險的。
但是相信風險給自己帶來的,一定也會有回報。
晚宴沒有酒。
這在當下的政府招待也好,企業洽談也好,是很少見的,但是李四季原本上一世就因酒而亡,故而對酒也不是很熱衷。
第二天。
會議依舊,侯英一早就告知,昨天晚上已經把信息傳遞了出去,李四季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今天主持會議的,是省發改委副主任,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
「咳咳,大家安靜。今天我們想邀請各位積極響應國家號召、勇立潮頭的民營企業負責人們,依次談一談對當下我省經濟發展和改革工作的看法,當然,我們只是討論,不必上綱上線,大膽說。」這位邢副主任語速很慢。
話講完,大家響起禮貌性的掌聲。
「中央對於改革的深化和推動在持續進行,政務院的領導已經在南方完成了第一輪的調研,所以不管是今年還是來年,都將會是我省改革發展的重要階段。未來的形式會更複雜、壓力也會更大、問題也會更多,但是我看過各位的資料,都很有特點,很有特色嘛。」
邢副主任兩句話,基本上將這次研討會進行了定調,打破了條條框框的約束後,才更方便企業家們暢所欲言。
「對咯,我聽說這次參會的有一位很年輕的實幹家,不如就先聽聽這位老總的看法怎麼樣?」邢副主任笑呵呵的說著,眼神看向了李四季。
這種第一個發言的企業家,一般不會輪得上他,按照經驗都會先讓一些老牌民營企業家或者是更熟悉的企業家發言。
一來是這樣更容易引導大家發言的內容和方向;二來是也對這些企業家表示尊重。
但是像李四季這樣,第一次參加省發改委會議並第一個發言的,確實是少見,甚至於李四季感受到會場中其他人的目光里,包含了一些難以言表的情緒。
只是當下已經沒有了退路。
李四季索性大大方方的站起身,向大家微微鞠躬示意。
「感謝黨和政府的決心和政策,這才有了我們這些生在春風裡、長在改革中的民營企業,也正是因為省發改委及金融辦各位領導和同志們的關心照顧,我們才能在當下經濟改革中堅持群眾原則、堅持服務群眾。」李四季郎朗說著,眼神也緩緩的與眾人進行交流。
「我是牧野集團的李四季,剛剛邢副主任說讓我們暢所欲言,我也大膽的匯報一下自己的看法,不當之處,還希望各位領導和前輩,批評指正。」
這話很謙虛,但是也很有道理。
畢竟人家李四季都說了,暢所欲言是邢副主任讓講的,我就算說的那裡不對,你也不能當面為難我不是麼?
「牧野集團當下的發展,本質上是在充分踐行我黨對於我國主要矛盾的總結,那就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與落後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而牧野集團在做的事情,就是不斷提升和改善社會生產關係和結構,用以滿足老百姓的物質文化需要。我舉個簡單例子:比如當下牧野集團下屬子公司牧野連鎖,這是一家以為農副產品、人民生活物資銷售為主營業務的企業,並通過連鎖直營的形式,既保證向人民群眾提供商品的品質、又能夠充分將滿足人民生活的商品種類進行擴大......」
洋洋灑灑。
李四季足足講了十幾分鐘。
甚至在講完之後,包括省發改委的邢副主任和金融辦的領導,甚至於參會的其他民營企業家們,都愣了。
甚至於覺得牧野集團的講話,高度和格局、政治使命和人文關懷和諧並存。
這不是給大家發言開個好頭啊,這是強硬的把大家接下來的發言按在地上摩擦啊。
還是老謀深算的邢副主任先醒悟過來,這年紀輕輕的牧野李總,似乎不簡單啊,原本只是想讓這個年輕人起到拋磚引玉的效果,可如今這番下來,這不是簡單的拋磚,這是拋了一塊金磚啊。
面不改色的邢副主任緩緩響起了掌聲。
眾人紛紛鼓掌,甚是熱烈。
接下來的發言,確實在李四季的火車頭效應下,顯得比往年研討會更有格局和深意,但依然很難超越李四季的發言。
上午很快過去。
中午簡單在食堂吃了午飯,下午會議繼續。
經過上午發改委的會議討論,大家都知道下午應該是金融辦的主場了,但是對於當下的企業家們來講,金融體系對於他們來說,還顯得有些陌生,甚至於一些領導並不覺得自己的企業可能會與金融發生什麼樣的關聯。
只是李四季很清楚,藉助上一世的記憶,清醒的認識到,未來企業的發展註定逃不開的一個話題就是金融,其中包括公司債券的發布和募集、企業上市、甚至基於公司財務狀況進行的一些金融產品投資。
在一定階段內,一個企業的上市也被迫成為了實際利益控制人進行財富套現的行為。
這也是為何在上一世的一些大新聞中,屢屢出現某些公司為了謀求上市,挖空心思進行財務造假行為的根源。
三號會場裡。
金融辦今天參會的是一名姓環的女性領導。
這個姓氏在如今確實很少見,但是李四季知道,越是少見的姓氏,其實越代表了背後頗有歷史淵源的家族背景。
而這位環主任一發言就展現出了對李四季極大的好奇心。
「李總,聽說在今年五月份的時候,你曾經在鄭市證券公司進行了飛樂股份的操作?」環主任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文質彬彬的樣子。
李四季就知道,金融辦一定會對自己這樣幾乎是提前預知結果的股票操作感興趣,因為這種操作,往往在過去的經驗中代表了一些嚴重違規行為,甚至可能會被追究刑事責任。
「環主任,您說的不錯。我本人對股市非常看好,所以今年五月份的時候,在鄭市拜訪一位長輩期間,曾進行了股票交易。」李四季毫不隱瞞,因為隱瞞也沒用。
金融辦有各種方法可以調查一個人的背景、人脈資源和金融投資行為。
「李總很誠懇,但是據我所知,李總在短短半個月左右的時間,以一百六十多萬的本金,賺取了將近十倍的收益,我很好奇,李總是如何進行股票購買前的決斷的?或者說,李總有什麼特殊方法麼?」環主任咄咄逼人,似乎並不能完全相信這個年紀輕輕,資料顯示這位二十歲的牧野集團開創者,在金融股票這等新鮮事物上依然有這麼高的造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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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
一陣竊竊私語。
甚至於在座的其他民營企業家都對李四季投來了詢問和渴望的眼神。
十五天,十倍收益。
這是什麼概念?
這遠比他們這些做實體經濟,做實業的收益來得更快啊。
李四季笑了笑,朗聲說道:「您的消息很準確。可以這麼說,我並沒有上過大學,但是我對金融的興趣依然很大,我認為金融的發展是衡量一個國家綜合實力的一種體現。比如太平洋彼岸的鷹醬國,他們就可以直接通過黃金和美元掛鉤、石油和美元掛鉤,然後通過發行貨幣來對全球經濟進行收割。」
頓了頓。
「而對於我國股市,我依然是充滿信心。股市作為一個零和交易的平台,其中存在很多有跡可循的地方,比如我當時在證券公司就曾公開講過的股市三大定律。」
李四季當初講出股市三大定律,那是後市的說法,也就是李四季上一世的綜合觀點,當時講出來的原因則是因為在現場實在是感受到了太多的敵意。
零和交易的市場,那麼這個市場本身是不產生財富的。你在這個市場裡賺取的每一分錢,其實都是有投資者虧損的那一分錢帶來的。
所以,只能通過技術性的公開,讓別人認為自己是通過分析得到的買入和賣出時間點,而非使用一些內部消息。
對於這個回答,環主任似乎有些認可,但是卻依然難以置信。
「李總,假如我相信您個人的能力,我國法律也並不禁止像您這樣的非上市公司老總進行股票投資,但是如果真如您所說,您看好股市。那麼您覺得像民營企業,如何能夠藉助股市進行發展,甚至於股市如何藉助不斷深化的民營經濟改革,造福群眾呢?」環主任盯著李四季,似乎想從他的眼神里得到一些信息。
這時候的其他人,也似乎聽懂了些什麼,更是好奇。
李四季站起身,緩緩的站在座椅之後。
雙手扶著座椅,緩緩說道:「環主任應該是經濟或金融專業的專家,所以一針見血的就看到了未來的發展方向。其實我也考慮過,對於牧野集團來說,實業是根本,股市是擴大實業的平台。股票的投資其實就是投資者看到了這家公司未來的發展前景所進行的提前投資。也是這家公司提前透支經營發展成果,用未來可能賺到的錢,來發展現在當下主營業務的模式。」
李四季走了兩步,繼續說道:「各位領導和前輩,恕我冒昧。我曾聽過一位老前輩講過,金融就是一種提前套現,比如你的公司按照30倍PE去上市,市值達到如今公司總資產的30倍,其實這個總資產規模,是你這家公司30年後的情況。只是現在提前把錢拿出來做技術革新和業務發展了。」
「所以,我認為,股市要一邊鼓勵一邊約束,民營企業也要逐漸學會藉助股市,發展實體經濟。這既符合企業快速發展盈利的根本,也符合股市活躍度和資產量的要求,更能夠通過股市對企業的反補來讓企業有充足的資金去繼續發展,從而造福人民群眾。而在股市里投資這家企業的投資者們,也可以通過企業的快速發展,獲得像企業分紅之類的發展紅利。」
李四季說完,環主任似乎也愣了愣。
這些發展與反補的言論,他們一直在探討,甚至於還為此在金融辦形成了兩個不同觀點的對立派。
但是這位年級輕輕的李總,似乎很好的詮釋了其中的關係,也很好的給了他們金融辦一些思路。
看來,這位李總是真的懂金融,真的懂股票啊。
李四季這般顯眼的言論,自然是心有所計,只是暗自盤算,希望豫省的領導能夠早一些關注到自己。
在他的生意經里,堅持的一個原則就是:讓更多的人參與到自己的生產經營當中,產生利益共同體。
這也是前世李四季用一次死亡和二十多年的社會經歷才學會的至理名言。
座談會結束了。
眾人似乎或多或少的都有些收穫,尤其是大家對於李四季關於深化改革和金融發展的一些看法。
雖然只是個人觀點,但是似乎也為與會人員帶來了一些思路和借鑑。
因此散會後,李四季也成了香餑餑,互相留了聯繫方式之後,這才順利脫身。
第二天。
一大清早。
侯英驅車帶著李四季就往綠城大學而去,路上李四季更是買了早餐準備帶給劉念。
因為已經開學了,所以學校內部不允許車輛行駛,侯英把車停在學校的指定停車場裡,兩人步行去女生宿舍6號樓。
只是還沒到,就看到宿舍樓下圍了很多人。
一個個大早上的熱血沸騰的喊著:「答應他、答應他!」
李四季笑了笑。
青春果然激情無限,這種表白的方式,也許就在校園裡了,哪怕是如今社會風氣有些鬆動,但是如果在校園外這樣當眾求愛,依然會被人指指點點。
本想讓侯英去叫劉念,但是轉眼發現站在人群里的女生隱約間似乎有些熟悉。
李四季心道不好。
連忙走上前。
這才發現,原來是一個男生此時正捧著一束鮮花,單膝跪地,面前站著的女生,穿著一身潔白的蕾絲邊兒睡衣,頭髮簡單的扎著馬尾,一臉的茫然不知所措。
李四季如遭雷擊。
這衣服,他記得清楚,是專門讓人從南方買的,豫省可沒有這種款式。
一時間,連兩世為人的李四季都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額頭上跳動的青筋,給人帶來極度危險的感覺。
連身邊的侯英都似乎被嚇了一跳。
輕聲道:「李總,你…你沒事吧?」
李四季猛然驚醒,覺得有些尷尬,上一世被女人戲耍,這一世難不成還是這樣的結局麼?
心中有些自嘲。
李四季苦笑,轉身就走。
而在人群里的劉念,一大早迷迷糊糊被室友叫下來,結果卻是這樣的場景,看著四周認識與不認識同學的起鬨,本就有些惱怒,更是懶得去看。
抬腳就走。
那一剎那,劉念似乎透過人群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李四季!
劉念推開圍觀的同學,瘋了一般向前追去,眾人原本以為這將會是流傳在經管系的一段佳話,大家都是見證,可如今看著今天的女主角狂奔而去,似乎還在不停的喊著什麼,眾人都趕緊追了上去。
這可是有故事啊!?
「李四季,你站住!」劉念眼看李四季就要鑽進汽車,猛然帶著哭腔大喊。
遠處那個瘦瘦高高的身影猛的一震,並不轉身,只是呆呆地站著。
劉念喘著粗氣,連一隻拖鞋都跑丟了,連忙上前,張口就要對這個誤解自己的男人進行道德審判。
但當劉念抬頭看向李四季的時候,只見對方面色平靜,目光依然如往常一般堅定。
只是兩行清淚,卻隱瞞不了情緒。
李四季絲毫沒有覺察到臉上掛著的淚珠,只是淡淡地說:「呀,忘記給你早餐了。諾…」
說著,將提在手上的豆漿、包子和雞蛋遞了過去。
劉念顫抖著伸出手,接了過來。
侯英早就躲的遠遠的,恨不得自己立即消失。
這些事情,豈是自己一個小小的司機能知道的?
劉念大大的眼睛裡翻滾著,抿著嘴,死死的盯著李四季那張冷酷的臉龐,滿是委屈的說著:「你要走了麼?」
李四季笑了笑點點頭。
「你看到的不是你想像的,你能相信我一次麼?」劉念豆大的淚珠滑落。
李四季低下頭,看了一眼光著一隻腳的劉念,忽然心裡有些發疼。
雖然沒說什麼,但是也沒有立刻離開。
原本在宿舍樓下圍觀的同學,這時候也才跑了過來,但是看到停車場裡這輛黑色桑塔納開著車門,一邊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帥氣男生,對面則是他們經管系的公認系花。
紛紛議論起來。
「哎呀,這男生好帥,是誰啊!」
「怪不得劉念不同意肖明遠呢,人家這是有男朋友啊!」
「誰知道呢,現在漂亮女生都很勢利,不會是看人家開著車,是個有錢人,故意往上貼吧?」
「原來劉念是這樣的人啊,故意裝清高唄!」
李四季自然聽到了四周的議論聲,只是他雖然非常惱怒,但理智告訴自己,劉念不會是這樣的人。
「我們能好好談談麼?」劉念滿懷希冀。
李四季點頭。
足足半個多小時,劉念把事情詳細的講了一遍,這時候的李四季更惱怒了。
但並不是因為劉念本身。
而是在這件事情里,起到誤導作用的幾個人,比如:那個大清早就謊稱有事將劉念叫下樓的薛心儀。
李四季臉上表情很豐富,但依然忍不住緊緊將劉念攬入懷裡,輕輕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只見劉念瞬間紅了臉,甚至連耳朵都紅了。
遠處躲在法桐後面的侯英見狀,長長的舒了口氣,實在是李四季生氣的時候太過可怕,那種感覺甚至讓侯英想到了小時候被人溺在水裡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