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地點在太明殿。
殿內燈火通明,一旁還有好幾個蒙著面紗的女子在奏樂,聲音宛轉悠揚。
見孟亦和阮薔走進來,她們放下手裡的樂器,站起身來:「見過太子和太子妃。」
阮薔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沒看到晏蘇。
反應過來是將她誤認成太子妃了,剛想開口糾正她們,微涼的手指忽然被人攏起來攥在了溫熱的掌心中。
她垂眸掃了一下覆住她手指的那隻手,膚色冷白,骨骼利落漂亮。
阮薔眨了下眼睛。
他是不是牽她的手都已經牽出習慣來了。
不過還好都是在錄節目。
她剛在孟亦右側坐定,還在思考怎麼趁他不注意將瓷瓶里的藥倒在孟亦的酒杯中,池一然和姜晟就走了進來。
他們坐下之後,姜晟看了一眼阮薔之後,一直在和孟亦搭話,試圖轉移孟亦的注意力。
阮薔看著面前兩個酒杯,她將剛剛偷偷塞進袖子裡的瓷瓶拿出來,快速打開掃了一眼。
裡面是透明的液體,隱隱還冒著氣泡。
她深吸一口氣,將這疑似雪碧的不明液體倒進了其中一個酒杯,然後迅速拿起酒壺倒了兩杯酒。
做完這一切,阮薔雪白的額頭已經冒出了一層冷汗,掌心也黏黏膩膩。
明明只是在錄綜藝,她怎麼這麼緊張。
男人突然側過身來,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他漆黑的眼底情緒晦澀而複雜,須臾,所有情緒匯在一起化成了一抹無奈,和些許寵溺的笑意。
「在想什麼?」
阮薔心虛到說不出話來,沉默了片刻,她關掉話筒,小聲地說道:「前輩,這期節目錄完我請你吃飯吧。」
就當是她給他賠罪了。
孟亦喉結滾了滾:「這次不躲著我了?」
阮薔想到上次的事情,還想辯解些什麼,就聽到耳麥里導演組又發布了任務:【請嘉賓們注意,現在你們還有一炷香的時間,請及時破壞陣法,找到皇陵出口離開地下皇城,否則所有人都將死亡,魂魄永生永世困在裡面。】
她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進入角色中。
孟亦斂了情緒,靜靜地等待她的下文。
阮薔端起兩杯酒,左手將那杯下了藥的酒遞到了孟亦面前,她軟聲道:「生辰快樂呀。」
男人從她手裡接過那杯酒的時候,少女眸光閃爍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孟亦捏著杯子,他低頭,杯沿就要碰到他的唇的時候,一隻白皙的手突然伸了過來。
阮薔一把奪過他手裡的酒杯,將裡面的酒一飲而盡。
孟亦怔了一秒,唇角弧度揚了揚,漆黑的眼裡蘊著熠熠星河。
小姑娘到底還是捨不得他。
阮薔喝完整個人就懵了,一時之間不知道接下來劇情該怎麼走了。
她咬了咬唇瓣,都怪她剛剛鬼迷心竅,沒控制住自己的手。
頓了頓,她想到晏蘇說的這個藥是迷妖散,她是個活人,喝了應該不用暈吧,那就只剩如何解釋她要搶他的酒了……
她抬頭,正對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
阮薔立刻移開視線,她輕咳一聲,還沒想好怎麼解釋的時候,肩頭忽然一沉。
孟亦閉著眼睛輕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他的髮絲戳在她的脖子上,有些癢。
阮薔怔了幾秒。
……太子這是自己暈了嗎?
不待她多想,太子妃和國師已經接到「眼線」的消息,很快走了進來。
晏蘇:「太子殿下喝醉了,麻煩國師大人將他送回房間休息。」
*
太子被國師、太子妃兩人帶走了之後,阮薔和池一然、姜晟留在了殿中,原地休息,等待劇情結束。
三個人聊了一會兒天,耳麥里系統聲音再度響起:【恭喜逃脫陣營的五位嘉賓,幻境已經被破解,地下皇陵即將坍塌,請各位嘉賓及時找到皇陵出口離開。】
阮薔蹙了蹙眉,輕聲問道:「皇陵出口?你們找到皇陵出口在哪了嗎?」
話音未落,晏蘇就面色凝重地走進來,「沒有,原先我以為國師會知道,但是他說這裡原本只是個巨大的墓穴,根本沒有出口。」
阮薔問:「會不會就是那張床?」
跟在晏蘇身後走進來阮星許聞言,搖了搖頭:「那應該只是陣眼,不是皇陵的出口。剛剛小蘇蘇自己試過了,她站上去沒反應。」
晏蘇想到什麼,看向阮星許:「國師大人為何能來去自如?」
阮星許理直氣壯地說:「你不是猜到了嗎?我是妖,你只是我撿到的一個人類小乞丐。」
池一然好奇地問:「那阮哥你怎麼在我們逃脫陣營?」
阮星許裝模作樣地捋了捋不存在的鬍鬚:「那是因為你們太弱了,連個皇陵出口都找不到。」
晏蘇:「這麼說,你能把我們都帶出去?」
阮星許噎了一下,說道:「我不能,但是說不定太子知道出口在哪裡,他也是妖,還在這裡生活了十年,應該比我清楚。」
阮薔眼睫顫了顫:「太子他還……活著嗎?」
阮星許笑起來一口小白牙格外耀眼:「皇陵這不還沒塌呢,他應該還剩最後一口氣。」
池一然默了幾秒,問:「那我們去問出口,孟……不對,太子殿下會告訴我們嗎?」
眾人皆沉默。
阮星許嘆了一口氣,勉為其難道:「要不本國師去問吧,我好歹讓他多活了十年,而且我做過一個荒誕的夢,夢裡面我和他是最好的兄弟。」
晏蘇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夢和現實恰恰相反,讓小阮薔去。」
阮薔猝不及防被點名,弱聲道:「……我嗎?」
阮星許立刻擋在阮薔前面,「不行,剛剛是她給太子下了藥,現在再讓她去,不是讓她去送死嗎?」
晏蘇懶得理他,她看向阮薔:「如果你不想去我們也不勉強你。」
阮薔抿了抿唇:「我去試一試吧。」
*
阮薔推開門,一眼就看見了半靠在床頭的男人。
他閉著眼睛,唇色有些許蒼白,清雋的臉上卻什麼情緒也沒有,平靜得像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阮薔輕輕地往裡走了幾步,停了下來。
她艱難地開口:「太……」
男人唇動了動,聲音輕緩:「皇陵出口在我見到你的那座橋下。」
耳麥里系統再次提示:「恭喜逃脫陣營嘉賓獲得出口線索,請五位嘉賓迅速前往宮外的明月橋畔,皇城即將坍塌,倒計時十分鐘。」
阮薔心臟忽地一痛,她輕聲問:「太子殿下怎麼知道我要問這個?」
孟亦漆黑的長睫顫了一下,他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緩緩問道:「不是因為這個,你會回來找我嗎?」
阮薔沒有回答。
而她的沉默在對方看來就是默認了。
男人低低笑了一聲,「你走吧,離開這裡之後就將我忘了。」
阮薔咬了咬唇瓣,聲音輕不可聞:「我走了,你是不是就……」
她沒來由地想起,母親吃藥自殺的那一天,她說身體不舒服,讓自己去外公外婆家住幾天。
正當她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興高采烈地去了母親房間想與她告別,卻看到她面色煞白地躺在床上,渾身痛苦地抽搐著。
她拿出手機想要打急救電話,卻被母親制止了。
母親笑著安撫她:「媽媽沒事,媽媽現在很開心。你過來一點,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又說了兩句話,她就沒剩什麼力氣了,手輕輕地揉了揉小阮薔的頭髮:「外公外婆還在家裡等著你過去,外公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自己坐車一定要小心一點。」
「媽媽對不起你,如果還有來生,媽媽再補償你,這輩子就忘了你還有……」
這句話還沒說完,她就徹底沒了氣息。
少女兀自陷在過去脆弱的情緒里,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
她低著頭,眼睛泛紅,聲音開始哽咽:「為什麼要丟下我呢……」
孟亦蹙了蹙眉,他直起身,走到她面前,傾身彎腰,手微微用力,將小姑娘往自己這邊帶。
阮薔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攬入了懷裡。
孟亦一隻手揉著她的頭髮,一隻手撫著她的背,他低低哄道:「沒有……也不會丟下你。」
他任由她的眼淚一點一點地沾濕了衣襟,灼燒著肌膚。
片刻,阮薔突然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代入了不該代入的情緒。
她將臉埋在他的懷裡,聲音輕而悶,「……那我能不走嗎?」
這一期正式播出的時候,畫面剛好停在了這裡。
正當大家想要去微博譴責節目組拍個綜藝還要搞個開放式結局。
下一刻,整個皇陵轟得一聲開始坍塌,配樂緩緩響起,畫面切回了孟亦和阮薔在上元節街頭相遇的場景。
視線交匯。
只一眼,他就再也移不開目光。
他知道自己一定會栽在她的手上。
因此宮宴上,他心甘情願地喝下了那杯要他命的酒。
配樂終於結束,畫面黑了下來。
男人低磁沙啞的嗓音響起:「那你願意陪我墜入黑暗,永埋於此嗎?」
女聲微微哽咽:「我願意。」
而後,伴隨著一聲喑啞的笑,世界徹底歸於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