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聖耶迦那囤了四年的七萬奴隸獲得自由後,於這個月再次在聖耶迦那議會通過選票,經獨裁官親自簽字,從聖耶迦那搬遷到了卡律平原旁的山脈下。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誰也不會想到,不過是又一次奉行經驗主義的奴隸解放運動,最終會釀成一個巨大的錯誤。
一天,我從聖耶迦那大學的魔藥實驗樓出來,游到無人的角落時,一艘全黑的私艦停在我面前。
窗口打開,一個全身武裝過的士兵轉過頭來,舉起了一個通訊儀。電流跳動了一會兒,一道金光閃過,一個只會出現在新聞里的人臉幻影冒了出來。
「蘇伊院士,沒想到我會專程來找你吧。」獨裁官笑了起來。
我先是一愣,很快大概猜到了他來找我的原因。他似乎對我的淡定有些不滿,揚起一邊眉毛,說:「光海最高首腦拜訪你,你怎麼一點都不受寵若驚?還是說,你心裡有鬼?」
「獨裁官大人,您好。」我向他行了禮。
「我其實也沒什麼特別想跟你說的事。就是告訴你,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姑娘,也特有自己的想法。但政治不是你這麼玩的。我在政界打滾三千七百年,你知道政治最簡單的原則是什麼嗎?詳寫是幾千本書,簡寫只有一句話:利益至上。」
我一時間沒摸清他的言外之意,只是皺著眉,點點頭:「獨裁官大人言之有物。」
「政治很簡單的,沒有你想的好人或者壞人,也沒有是非黑白,只有利益。誰能從對方那裡獲利,誰就可以肆意攻擊對方,可以對一切己方、敵方衝突的事雙重標準。你不適合搞政治,真的。你哥哥還有點前途。我跟他見過幾次,每次聊完都要冒虛汗。還好他和我不是同一屆競選獨裁官的對手,不然,我還真沒把握能走到今天。」
「哥哥只是完成他的個人使命罷了。」
「哪有什麼使命,都是為了各方利益。在私底下,我們就不要玩這些虛的了。今天我來找你,只是想告訴你,我很敬佩你這個對手,認同你對學術界的奉獻,而且能理解你作為一個海洋族,想要代表自己群體發聲的心愿。但在大格局上,你還是太年輕。你忘記了自己身份,也害慘了你的同伴。我不知道阿薩大公是怎麼想的,為什麼會選擇如此相信你這個魚餌小妞,還因你喪命……」
聽到這裡,我警覺地豎起了耳鰭:「等等,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殺雞儆猴一下。讓另外奴隸們、七海的野心家們看清楚,聖耶迦那就是聖耶迦那。他們圈地搞事沒關係,如果試圖造反,那全光海最先進的武器和軍艦會教他們做人。蘇伊院士,你是做研究的,應該心裡很清楚,士氣這種東西的作用,只能發揮在原始部落。實力上的差距,靠憤怒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但我還是想說,我很佩服你,你如果願意為我做事,獨裁官政府隨時歡迎。」
說完,窗口關上,黑色私艦「嗖」的一聲沖了出去。
我一邊向家的方向趕去,一邊掏出通訊儀,第一時間便是打電話給阿薩大公,但沒有人接聽。我又打電話給哥哥,但在連接的過程中,正巧路過一家正在播放時事新聞的超市,便游進去看。
新聞中,聖耶迦那外交部發言人對星辰海記者露出了純禮儀性的笑:「獨裁官政府有義務對聖耶迦那海域負責,維護公民的合法權益,鎮壓叛黨。請星辰海不要介入聖耶迦那的內政,不要出於一己私利,打著解放奴隸的名義,推行強權主義、霸權邏輯,離間聖耶迦那公民與奴隸之間的和平穩定關係。全光海社會的眼光是雪亮的,看得清蘇釋耶政府是和平破壞者的既定事實……」
「梨梨,我現在正在趕去卡律公國的路上。」哥哥的聲音從通訊儀的波中響起,「那邊現在說不清楚是什麼情況,這件事你別插手,不要去,太危險了。」
外交部發言人說話總是輕描淡寫的,但我知道,出大事了。
在直奔卡律平原的路上,我接聽到了無數個奴隸主、黑鱷工會負責人、卡律駐外大使館的電話,得知聖都裔自由奴隸抵達卡律平原後,有幾個暴徒在天然岩架峭壁上遊行示威鬧獨立,攻擊聖耶迦那政府和光海神殿,並聲稱要歸順星辰海,與星辰海一起攻打聖耶迦那。
對於重獲自由的奴隸而言,這樣的行為也太有抱負了一些。很顯然,他們收了聖耶迦那政府的錢。
於是,獨裁官藉此發兵圍剿暴徒,順帶在卡律公國外進行了名為「鎮壓叛黨」的大屠殺。阿薩公國出兵保護新的盟友團體,但他們敵不過聖耶迦那最先進的戰艦與最訓練有素的奧術師、士兵,死傷慘重。很快,阿薩大公的死訊就不僅僅是出現在電話里了,他生前的照片出現在了所有海域電視台的新聞中。
只是看見平鋪直敘的報導,完全不能描述戰爭現場的慘狀。
等我抵達卡律平原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鮮血把海洋染得通紅,連在四百多米以上的海平面都能聞到血腥味。卡律平原只剩下了一片血海,人死了三分之一,所幸孩子被拯救了大部分。
聽說蘇釋耶出兵救援,聖耶迦那的部隊早早就撤退了。卡律總督雖然受了重傷,但還是吊著斷了的胳膊,把我帶到前線軍艦指揮室,給我放了一段阿薩大公錄製的兩段幻影。
幻影是他參戰前錄的。第一段他的對話是全光海。在流動的水光中,他做了一個伸手扶鏡頭的動作,然後挺直背脊,理了理軍裝的領口,看著我的方向。
「對於聖耶迦那政府潑向卡律公國的髒水,以個別言論掩蓋普遍觀念、歪曲事實真相的行為,我不想再多做解釋。曾經我是一個奴隸主,每天在奴隸的麻木中賺錢,活得渾渾噩噩,心中哪怕這是不正確的,還是跪著活到了四百多歲。直到我鼓起勇氣去做出改變,才知道生命的意義在於什麼。作為一個國家的領袖,我有義務保護自己的子民,保護我們的朋友。不僅要為國家而戰,還要為全光海每一個受壓迫的海族而戰。不管命運如何不公,我們不願苟延殘喘,寧可用鮮血染紅大海,換取民族的驕傲,換取後代的昂首挺胸。我是阿薩,卡律大公,星辰海曾經的奴隸主。現在是24621年6月22日早上4點42分,燃燒時代。」
第二個段他是錄給我的。他在同樣的位置,但放鬆了一些,又變回了從前痞氣的模樣:
「梵梨——」說到這裡,阿薩大公笑了一下,「老子上個月才從蘇釋耶大人那裡得知你的真名,你可真是會玩,還杜撰了一個古海族語典故忽悠人,騙了我們這麼多年。算了,老子叫你蘇伊叫習慣了,就還是叫你蘇伊吧。蘇伊,在認識你以前,我沒什麼人生追求,就只是想掙多多的錢,娶一堆年輕聽話好生養的老婆,生一大堆小章魚過日子。但認識你以後,老子發現,嘿,這小妞有點意思。嘴上說得什麼都不在乎,就想混日子,其實只要有錢、有食物,就會把你的東西分給那些奴隸孩子們。你經常說,孩子是世界的希望,叫我把卡律公國的教育搞好。但我還是不行,水平不夠,唉,我今天老在想,我就是個曾經充過軍、後來在奴隸市場混混飯吃的粗人,是不是不適合當一國元首?我對這個國家,實在心存愧疚……」
「不是,不是,這不是你的錯。」雖然知道他聽不到了,但我還是忍不住搖頭說道,「阿薩,你做得很好了。這是底層人民解放的必經之路,以你一己之力是無法在一個時代完成的,這需要世世代代子民的努力啊……」
他當然聽不到我說什麼。
「所以,今天我想明白了,雖然我是粗人,但好歹當過幾年兵,打打仗還是可以的。他媽的,獨裁官真他媽的是個偽君子,老子現在就想乾死他。你說吧,聖耶迦那來的那些奴隸,有一半以上都是未成年的孩子。我覺得哪怕冒險……」說到這裡,阿薩大公看著鏡頭,大概過了十多秒,狠狠地咬了一下牙,「老子不該慫,應該保護他們。」
他的樣子是發狠的,我的心裡卻難過極了。
「蘇伊,我不懂奧術,但我在哪裡都能聽到別人討論你。作為你曾經的老闆,我覺得很驕傲。我相信你,你能做好這一切的。記得,不忘初心,堅持到最後。你和蘇釋耶大人都是好樣的,你們是全光海十八億海洋族的希望。」
說到這裡時,有火光、爆炸光在他的臉上閃耀,一座座城池在海底平原上坍塌的聲音隱隱傳來。阿薩大公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又回頭,語速快了一些:「卡律軍隊的戰艦在外面等我,不說了。你們如果來得及,過來支援,來不及的話,希望我們能挺過去,解放卡律,解放聖耶迦那的奴隸。蘇伊,老子會帶著奴隸孩子們回來的。平權之旗,永遠不倒。一起加油。」
幻影播放結束後,奧術光線一直在我面前跳躍,在一片寂靜中發出「滋滋」聲,我卻沒法伸手關掉播放器。我閉著眼睛,任眼淚洶湧奪眶而出,流入海水。
室內安靜了三分鐘。
「阿薩大公的生命力很強。」總督神色沉重地說道,「他的觸手被一段段斬下來,最後只剩下身體和雙手,都沒有放棄,還用最後一口氣,向聖都軍隊一個大隊發射了炮彈,和他們同歸於盡了。」
我點點頭,請他和士兵們回去休息,然後一個人雙手抱頭坐著。
我做錯了嗎……
我做錯了,是不是……我用的方式太激進了?
如果換一個方式,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麼多人死……
「梨梨。」哥哥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他聽上去很擔心,像能讀懂我在想什麼一樣,「你沒做錯任何事。三千多萬年以來,光海一直是這樣的。種族差異如此巨大,海洋族沒有任何反擊的空間。很多革命者都失敗了,無力反抗的疲軟期持續了十多萬年。現在,有一個人願意出來為底層海族發聲,還是為奴隸階層,那麼,不管用怎樣的方式,她都是對的。何況你的方式已經是最迂迴的了。沒有不流血的革命,不要因此自責……」
我伸出手搖了搖,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也阻止了他前進的腳步,然後把臉埋在兩掌間。他懂我的意思了,退出去,把門關上。
新聞里,主持人用不帶感情的聲音念著一組組數字:「24621年6月21日,聖耶迦那獨裁官在卡律平原起兵鎮壓聖都裔自由奴隸中的暴徒。卡律元首阿薩大公率兵出戰,在兩國邊境全力反抗,截止至6月23日凌晨2點,聖耶迦那擊毀卡律公國219艘戰艦。包括阿薩大公在內,24721人死亡。」
這條新聞,很多人頂多只是覺得惋惜,殘酷。但在我聽來,每一個字卻是鋒利的刀刃,一刀刀刮在我的心臟上。
「哥哥,」出去以後,我平靜了很多,對哥哥輕聲說,「你覺得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殺了獨裁官。」哥哥毫不猶豫道。
「好。你有周全的計劃嗎?」
「有。」
鮮血、死亡、恐懼,翻滾著破壞的狂潮;
金錢、權力、凌辱,掀開了殘酷的波濤。
這是光明無上海之喧囂,
這是造物主留下的文明榮耀。
那些手握特權的神族狩獵者們,
最先躲避深淵族的毒藥;
那些被放棄的貧民窟靈魂,
毒藥也用以填腹溫飽。
聽啊,奴隸被鞭笞的慘叫,
看啊,無家可歸幼童在哭嚎。
如同黑野渴望甘霖,
他們依然期待被生活擁抱,
也想甩掉淚水編織的手銬。
我多想化作雷霆,
劈開這黑色山巒的軀殼;
我多想化作風暴,
為他們吟一首平和富足的歌謠;
我多想化作利劍,
劈開牢籠,釋放十八億隻囚鳥。
即便死神將我環繞,
即便失去心跳,
即便把生命燃燒!
***追憶碎片七結束***
賽菲日下午六點半,微觀奧術研討課結束,夜迦依然是那個女學生不肯放走的教授。她們紛紛提出各式各樣的問題,他都一一耐心解答:
——「是的,50到10萬年前,人類的腦容量增長飛速,後來就又突然停住了。所以,現代人類的大腦,其實還是古時的大腦。但是,人類一向不喜歡安排理出牌,他們發展任何事都喜歡加個加速度,包括科技、文化、經濟、藝術,先是潛伏很長時間,然後突然,『砰!』——總之,是很難預測的物種。」
——「哦,人類不會奧術的。問這種問題,快向你的初中歷史老師道歉。」
——「為什麼跟初中歷史老師道歉?因為我們有奧術天賦,都是源自深藍呀。最初,熔岩火山爆發產生蒸汽,蒸汽變成海水。海水的使命是平息熔岩的怒氣,熔岩想摧毀、破壞,深藍已經孕育了單細胞生命,想要制止炎之主赤紅,所以他們才幹架的。當時那個場景,你們在《時之初》這部電影裡也看過了。赤紅說:『生命的意義就在於毀滅和死亡,你無限包容,只會讓別人來結束你親手創造的一切,你不可能一直掌握一切。最終,你創造的生命會終結你。』深藍說:『你有你的任性,我有我的使命。動手吧。』然後就是那一段超燒經費的大戰畫面。之後,噴發的岩漿形成陸地,海水裡則灌滿了深藍的神力。所以,在陸地上的人類,既無毀滅熔岩之主的邪能,也沒無盡海洋之主的奧術,他們對我們造不成威脅。」
——「深藍沒性別。她憑本能成為了女性,是因為大海是孕育生命的,海洋里的一切都是她的孩子。以太之主是強勢守護者的形象,所以我傾向於他是男性。赤紅呢,我覺得要不是殘忍而極具破壞力的男性,就是一個暴躁美麗的女王。總之,這是一個三角戀的故事。你那麼感動的表情是怎麼回事,真的信了嗎?喔,我的小可愛。」
——「是的,以太之主幫了深藍以後,深藍把光都凝聚在了海洋上層,把赤紅打入深海底,之後地球溫度變得更加適合孕育生命,於是,地球的表面一半是海水,另一半則是火焰山。」
——「蘇伊的微子論不像經典奧術學和時空能量守恆論,它不是數代奧術學精英通過經驗主義和突破心血促成的,而是貼上了天才個人標籤的榮耀學說。它活躍於整個光海時代的最前沿,需要尖銳的思維和富有創造性的頭腦來不斷更新、激活。」
——「以太在海洋世界的定義,是一切時間、空間與非物質世界的總和。」
——「微子自旋的公式怎麼推?這樣寫,然後……」
最後,夜迦的公式還沒寫完,已經有學生嚷嚷著說:「布可教授,你奧術學得這麼好,那別的學科呢?」
「例如?」
「古海族語?」
夜迦立刻用古海族語說了一句:「請問你想聽我說什麼呢?」
「文學?讀過朗寧寫的長詩嗎?」
夜迦吟遊詩人般朗誦道:「海之女神的精神化作星辰,原始文明孕育了首座聖城……她綻放著最璀璨的文明之花,她是一幅四億年的油畫。她呼喚的風輕撫著歷史的長髮,她的名字是聖耶迦那。」
「哇,好厲害,金融呢?金融有學過嗎?」
「這個範圍太泛了,我只有所了解。」
「那就說說為什麼光海曾經偽幣很流行,現在卻控制住了呢?」
「這不是金融問題,是一個政治問題。因為聖都幣由聖耶迦那生產,偽幣才不多,地方貨幣由當地政府生產,偽幣依然很流行。」
「太厲害了……布可教授,你是不是什麼都會啊?有什麼不會的東西嗎?」
「那就歡迎各位來一點點探索了。」
他太會撩了,聲音好聽,眼神迷人,這樣一句話,勾得周圍的小女生都尖叫起來。
後來,有老師找夜迦,他就出去了。女學生們也跟著散去。梵梨前天看了一個通宵的戰艦性能數據圖紙,下午又在收集蘇釋耶這一年的行程情報,感覺屁股都黏在了椅子上,怎麼都挪不動。她打了個呵欠,吸了滿肚子水,又懶懶地用鰓把水排出去,然後趴在桌面上,閉目養神。
所以,當夜迦重新回來時,發現梵梨趴在桌子上,又忍不住起了逗她的心思:「庶民小仙女,變成了海神族還如此用功,也太……」
他發現梵梨似乎睡死過去了,沒聽到他說的話。他游過去,停了一會兒,輕聲說:「教室水溫低,在這裡睡覺會生病的。」
梵梨微卷的劉海落在額間,擦著長長的睫毛,呼吸均勻而沉穩,似乎在做一個好夢。
教室的窗門大大開著。城外黃昏中,建築流雲般奇幻,游過的魚群是點綴它們的生命。此刻,在上方的海洋中,有海豚群跳躍,教室突然一暗,被大片陰影籠罩。夜迦沒有回頭。窗外的教室上方,一隻大青鯊從游過去,鐮狀的胸鰭就像機翼一樣長長地伸展著,半月型的口居然顯得有些可愛。
在大片陰影下,夜迦的眸子也變成了深紫色,但在海水微光中,依然泛著一絲晶亮。
他單手扶著梵梨身後的椅背,垂下頭去,靜靜看著她。
銀白長發從寬而瘦削的肩上滑下,又因海水輕微漂浮著。夜迦的眼神更加黯然了,像強壓著埋葬在歲月和嬉笑中的波濤。
不知為什麼,最近看見梵梨,他總是會想起兩個人。
一個是蘇釋耶。他從聖耶迦那回紅月海之前,曾和蘇釋耶一起喝酒,蘇釋耶疲憊地說:「我可能真的是老了,或者變了。現在找不到年少時的衝勁兒,不想再掀起更多的腥風血雨,只想守住現在的生活,守住重要的人。重寫歷史這樣偉大的任務,還是交給其他人來做吧。」
另一個是蘇伊。他總是頻頻想起近三年前,蘇伊來紅月向他求助的那個夜晚……
「夜迦,我躲不過了。」
如果不是因為看見通訊儀上浮出的蘇伊幻影,夜迦一定不會相信,這個聲音是她的。他認識她一百五十多年,她素來很會隱藏負面情緒,只向人展現陽光一面。就包括後來與蘇釋耶撕成那樣,當別人問起他們兄妹倆的尷尬,她也都能笑著應對,從善如流。
而現在的她,聲音特別無助,簡直就像一個找不到回家路的小丫頭,再哄幾句就會大哭起來。夜迦也慌了,但還是強壯鎮定:「別急,你慢慢說。」
「蘇釋耶快追殺到風暴海來了,我的身份又被他發現了。」蘇伊大口喘氣,「我沒辦法躲開他,不管怎麼跑,他都能在很短時間內找到我。」
「傻瓜,你當然躲不開他。」夜迦無奈道,「聖都紅衣衛的搜查能力是全光海最強的,更別說蘇釋耶有以太之軀。這是以太之主創造的極致捕獵族之軀,他是現在海洋里最強的掠食者……如果他想追擊一個人,沒有人能逃過。」
「我該怎麼辦……」蘇伊捂著頭,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看她這個樣子,夜迦心疼得不行:
「別難過,你聽我說,蘇釋耶是殺了很多人,我們誰也不用為他洗白,但是,哪個獨裁官不殺人呢?你跟他這麼多年,還不知道在他這個位置,世界有多殘酷嗎?他說過,他年紀大了,不想再闖了,所以懈怠了很多。你不能要求他在一切登頂後,還要再冒著失去一切的風險,跟你像一開始一樣打天下。而且他現在是獨裁官,不再是你一個人的哥哥了,你不能什麼都逼他聽你的話。但是我們都知道,不管你做了什麼事,他都不會對你痛下殺手。你呢,現在回聖耶迦那,好好地跟他賠個不是,等他氣消了,撒撒嬌,我保證沒幾天,他就會又會疼你如初……」
蘇伊中間幾次想打斷他,都礙於禮儀沒說出來,聽到最後,她急了:「我和他已經不是能不能回到過去那麼簡單了。他在你面前、在別人面前,總裝得好像是累了,但你相信嗎——蘇釋耶『累了』?『安於現狀』『害怕改變』這些詞組跟他就沒有任何關係!他在計劃很可怕的事,真的真的很可怕……」
「很可怕的事?」夜迦懵了,「什麼事?」
「我不能說,會害了你。康乃馨就是知道太多才丟了性命,現在我知道這個秘密了,說不定就會是下一個。但是我能確定地告訴你,這是他想統一光海的真正原因。」
「什麼意思,他想統一光海,不是為了獲得權力,解放奴隸,推崇平權?」
「你說的人是我,不是蘇釋耶。」
「你說得我都有些慌了……那現在該怎麼辦?」
「我有辦法和他對抗,只要他不再盯著我,就有辦法。」
「別開玩笑了,他不可能不盯著你。」
「只要我消失,他就不會盯著我。」
「消失?」夜迦的臉突然變色,「……你想做什麼?」
「只是我的靈魂消失就好。我的肉體對他產生不了任何威脅。」
夜迦停了一下:「不不不,你不想做這種事。你不想的。」
蘇伊只是默默看著他。夜迦搖搖頭,然後輕蔑地笑了:「不,這個是你的底線,你不會去碰的。這也是我的底線,我不會接受你去碰的。」
蘇伊還是紋絲不動。
夜迦拍了一下腦門,大嘆一聲:「蘇伊你真的是個瘋子!說吧,你想跟什麼人交換靈魂?」
「我自己。」
「啊?」
「陸地上人類的我自己。兩千多年後的我自己。」
「什麼鬼,你這段時間不搞奧術,開始搞玄學、時空論還有跨種族研究了?你倒是說說,我們怎麼和人類進行靈魂交換?你找到混血海族的人類了?」
夜迦覺得蘇伊確實是瘋了。海族對人類的研究遠遠沒有那麼多。海族想和人類靈魂交換,除非他們身上有海族血統。但是,她一直悶頭搞各種亂七八糟的研究,真研究出了什麼變態的魔藥也說不定。
「當然沒有。」蘇伊平靜地說道,「所以,我要創造一個混血海族的人類。」
「我怕你這受精卵還沒成型,蘇釋耶就已經殺到家門口了。」
「不,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以太奧術嗎?蘇釋耶教我的,可以堆出未來世界模型的那種時空奧術。」
「記得啊。」
「這幾天,我已經推出了大約2271年後菩提海旁邊『夏』文明的模型了。我是在菩提海長大的,夏國挺好。」
「所以?」
「本來想再往後推一些,但來不及了。」她嘆了一口氣,「所以,就2271年後吧。一個叫范梨的女孩子,媽媽是海族,爸爸是人類,十八年來一直過著平靜安穩的生活,但她身上又有一些海族的特質,例如從不來例假。」
夜迦皺了皺眉,有些沒太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蘇伊接著說:「上初中的時候,班裡出現了一個海族男孩,讓她知道,她不是一般人類。」
夜迦怔了一下:「等等,你是打算造假?」
「嗯。」
經蘇伊解釋,他明白了:相當於她寫一本發生在2271年後的小說,用小說主角的記憶融入魔藥中,覆蓋她原有的記憶,讓她以為自己就是2271年後的人,被身體的主人騙到海里了。等她慢慢停止喝藥,就會一點點想起來,這只是一個虛擬故事。這樣一個未來的人類,對蘇釋耶沒有任何威脅。他會放過她的概率很高。
「你真的絕了!」夜迦倒抽一口氣,「還好我一直是站在你這邊的,不然要是跟你作對,怎麼被你陰死了都不知道!」
「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這麼做。這是有風險的。我必須得把她的性格設置得特別膽小,她才不敢貿然讓人知道靈魂交換的事。蘇釋耶很快會發現她的,到時候,就需要你配合這位范梨小姑娘演戲了。」
「我?」
「對,我現在在你家門外。」
夜迦臉上寫滿了「????」,差點氣吐血:「你一開始就在陰我!」
蘇伊只是甜甜一笑,不置可否。
「你裝什麼可憐啊!還說你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看你很知道自己該怎麼辦!那你還演個什麼演,戲精上身?直接進入主題不好嗎?!」
蘇伊還是笑著:「不好,那樣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站在我這邊的。」
「你贏了,真的。我讓奴隸給你開門,趕緊滾進來。」
「多謝。」這句話,蘇伊說的是中文。
「你在說什麼?」
「『夏』的文字,好聽吧。我派人找了很多他們的書籍,最近已經學會這門語言了,而且推出了它未來演變的形態,做了一個意識翻譯字典,好留給『范梨』使用。不然,她怎麼用海族語和別人溝通?」
「……」夜迦已經不知該說什麼好了,「你都想得這麼多了,為什麼不自己演……」
「演不了。我有腦子,沒演技,尤其是演一張白紙,我做不到。蘇釋耶察言觀色的能力,你又不是不知道。而這個女孩子,越簡單越好,蘇釋耶會對她放鬆防備的。最多兩三年時間,他就不會管她的死活了。他只會充分做準備,等待2271年後與我一戰。或者在2271年之內,完成他的變態計劃。」
時隔近三年,夜迦還是覺得,蘇伊真的是個瘋子。
此刻,青鯊徹底遠離了窗外,夕陽之光重新灑進來,把黑暗也一併帶走,卻也同時預示著黑暗的降臨。當那柔光照上他美麗的容顏,他只輕輕捋了捋她的頭髮,便收回了手。
擬態星海已經消失了,蘇釋耶沒再盯著她,確實放鬆了防備。
蘇伊,你也快要回來了吧。
這兩年多來,他總是叫梵梨「庶民小仙女」。一是調侃之意,二是他其實希望她一直是個海洋族平民,跟個小仙女一樣沒有煩惱。
一旦她回想起了自己的真正身份,這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就會消失了。
夜迦苦笑著,轉身遊了兩米,回頭又看了看她。最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室。
他不知道,他剛出去,梵梨就微微睜開了眼,沒什麼情緒。
***4.3小劇場***
梵梨&蘇伊:「萬萬沒想到吧~~~」
夜迦:「我跟你講,你這種玩法會被讀者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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