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天氣發悶，空氣泛潮，有種要下雨的感覺，納多灰RS6緩緩行駛在秦城通往黎縣的國道上。
即將去京城，石易寧打算去看看姑姑。
童年的時光算不上美好，但終歸是他成長的地方，而姑姑也為他提供了庇護所，不至於淪落到孤兒院。
車上放著菸酒和一些禮品盒，七七八八加起來一萬多塊錢，不算多麼昂貴，主要是表達一點心意。
黎縣在秦城轄下幾個縣來說算是發展得最好的，葡萄種植和葡萄酒廠帶動了當地經濟的發展，縣城的房價都趕上一些普通三線城市的房價了。
四十多公里的路程，不到一個小時時間，納多灰RS6抵達了黎縣。
石易寧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回黎縣了，上一世他最後一次回黎縣應該是在大三放假的時候，後來大學畢業都沒有回來，直接留在秦城上班，然後去了京城。
對於石易寧來說，故鄉這個詞的意義很單薄。
看著熟悉的街道，石易寧心中思潮洶湧，一些舊景甚至能夠勾起他小時候的回憶。
李傑克按照導航的提示，把車開到了一處老舊小區。
斑駁的牆磚，四層高的老樓，樓體外面管道和各種線材縱橫交錯，房齡至少三十年以上。
「小石回來啦？這是大三放假還是大學畢業啦？」
石易寧剛下車，就聽到有人喊他，回頭一看，單元入口旁一位中年男子正在修小電驢的剎車。
「叔，你身子挺好啊。今年畢業了，回來看看。」
石易寧已經忘了跟他說話的男子姓甚名誰，但是記得單元里有這個人，談不上熟也不面生。
男子五十多的年紀，由於有害作業已經退休了，他停下手上的活，擦了擦手，走到近前看著RS6道：「小石，這是你買的車？得大幾十萬吧？」
男子看到車尾RS6的標誌，想伸手摸一摸，發現自己手上黑乎乎都是油，趕忙收住手。
石易寧遞了一根煙給中年男子，笑著道：「炒股賺了點錢。叔，抽根煙。」
石易寧沒有刻意炫耀，對方如果了解就了解，不了解就算了，面子到了就行，過猶不及。
男子接過煙點上，恭維道：「大學生就是不同，有知識就是好啊，炒股票賺錢，真厲害。這車瞅著不賴，嘿，這大塊頭，小石，這位是？」
李傑克一開始在後備箱幫忙拿東西，男子沒有注意到他，看到外國友人手上拎著大包小包，男子驚詫的道：「小石，這位大塊頭不會是你的助理，司機什麼的吧？」
男子平時看電視劇上都是這麼演的，心中感到十分吃驚。
石易寧抽了口煙，掐滅菸頭，笑著道：「叔你可太看得起我了，哈哈，就是公司的朋友。叔，我先上去了。」
說罷，石易寧讓李傑克幫忙一起拎著東西，走進了單元門。
衣錦還鄉也要有個度，如果太高調很容易橫生枝節。
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知，石易寧不希望到時候出現一幫半生不熟的面孔找他借錢辦事。
石易寧前腳剛走進單元門，馬上從隔壁單元就走過來兩人圍上正在抽菸的中年男子。
「老張，剛才的小伙子是三樓老李小舅子的兒子？」
一名拿蒲扇的男子說道。
老張吧嗒抽了口煙，點了點頭，道：「可不就是他嘛，孩子真是出息了，大學剛畢業，奧迪都開上了，比我家那個不知道強到哪裡去了……」
他家孩子在黎縣小公司上班，一個月兩千，十萬塊錢的車還是管他拿錢買的。
「拉倒吧，奧迪也有十多二十萬的款式，聽我家孩子說，零首付就能買，有什麼好稀罕的……」
另外一名牽著小狗的男子嘀咕。
老張蹲下身子拿起工具一邊修電驢一邊道：「別酸了吧唧的，我知道有便宜的奧迪，但這是奧迪『6』，到『6』系列就算貸款買，也不能便宜！」
他們不認識RS6，就知道數字從小到大排序，價格也跟著水漲船。
「甭管是奧迪幾，小石總比他們家小李要強，小李都一年多沒回來了吧？據說在京城混得可慘了，吃了上頓沒下頓。」
「少放屁，現在什麼年代了，還能吃了上頓沒下頓，又不是舊社會，別聽人亂講，無非就是工作忙，沒時間回來！」
「……」
幾人圍繞著石易寧議論了一會之後便各忙各的去了，這就是他們的精神文明生活。
石易寧能想到自己會引起街坊四鄰的議論，根本沒當一回事，上到三樓敲了敲門。
他讀大二的時候姑姑就退休了，姑父還在廠子上班，如果不出意外這個時間姑姑應該在家。
「誰呀？」
果不其然，過了大約四五秒，屋內傳出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
「是我，姑姑。」
吱呀呀，防盜門打開，一位一米五幾扔到人海當中就找不到的中年婦女站在門內。
她就是石易寧在這個世界上血緣關係最近的親戚了……
打開門第一時間，石俞柔先往石易寧手上瞅了瞅，看到對方拎著一對1573，還有幾條包裝華麗的煙，臉上頓時露出一抹笑容。
「寧寧，來姑姑家怎麼不提前說一聲，怎麼回來的啊？這位是……」
說著話便往屋裡讓。
「畢業了，回來看看姑姑，這位是學校的同學傑克，就是傑克開車送我回來的。」
石俞柔的反應完全符合她在石易寧心中的形象，他倒是不不覺得有什麼，早就料到會是這個樣子，來一趟不過是為自己安心。
傑克聽到老闆又把他介紹為同學，有點無奈，他的樣貌怎麼看也不像二十出頭，連忙解釋了一句，說自己是自考生，二十四五才上的大學……
走進屋，石易寧示意李傑克把東西放到地上。
「哎呀，來就來，還帶這麼多東西，我平時就讓你姑父少抽菸喝酒，你看看，你還帶這麼多菸酒來，這不是助長歪風邪氣嘛，哈哈哈。」
石俞柔嘴裡數落著，臉上卻笑開了花，其他東西什麼價格她不知道，一對1573要小三千她是清楚的，家裡就藏了一對，老頭子一直捨不得喝。
「少抽點，少喝點就行。」
石易寧看著屋內的景象，磕磕碰碰的桌腳，滴滴答答的老舊時鐘，泛黃的地圖壁畫，一時之間想起小時候許多點點滴滴往事，心中感慨萬千。
他看到姑姑正在給他倒水，便道：「姑姑，別忙了，我不渴，你和姑父最近挺好的？」
「挺好的，你姑父還有兩年也退休了，我平時沒什麼事情做，天天在家裡做做飯看看電視劇，你哥哥沒本事，不然我這會都能帶孫子咯。」
「坐，坐啊，這大塊頭，坐，別客氣。」
石俞柔招呼兩人落座之後遞上兩杯水。
「李奎昌堂哥現在在哪裡工作呢，好久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
石易寧喝了口水，問道。
李奎昌是他姑姑家的孩子，比他大六七歲，他剛上高中，他堂哥就大學畢業了。
石易寧對他這個堂哥的印象挺好，小時候不但沒有欺負過他，他讀小學被校霸欺負的時候，堂哥還帶著高中的同學幫他教訓校霸，在家則時常偷摸分一些好吃的給他。
兩人的關係不錯，奈何年歲相差有點大，沒有什麼共同話題，慢慢的關係也就越走越遠。
石易寧以前不能理解姑姑和姑父對他小氣，長大之後慢慢明白了。
石俞柔自家就有一個大小子，又來一個半大小子，這可真是讓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哪有多少人會有捨己為人高風亮節的氣度，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自私的。
自私是常態，無私才是意外。
石易寧現在特別能夠理解姑姑姑父的小氣與勢利，這是被生活壓迫之後正常的人性流露，如果在那種生活狀態下，還能保持豁達開朗陽光的心，也太難了。
「咳……你表哥在京城，平時也不怎麼通電話，我想去他那兒住住，他還不讓我去，說是去了也沒有時間陪我，怕我一個人在京城沒意思。」
「我勸他說抓緊找個對象把婚結了，都二十八九的人了，對象都沒有，我著急啊，誒，對了，寧寧，你有對象不？」
石易寧被姑姑忽然的問題逗笑了，他知道這是想從他這裡找到一點平衡。
「沒呢，大學光念書，剛畢業哪裡來的時間找對象。」
石俞柔點了點頭覺得有道理，接著道：「寧寧，姑姑勸你抓緊找，千萬不能學你哥，就知道賺錢，沒有對象，忙活一天回到家冷鍋冷灶，有啥用？」
「對了，寧寧，你找到工作了嗎？是打算留在秦城還是另有打算？」
「應該會去京城看看，那邊機會多。」
石易寧如實答道。
「京城是個好地方啊，就是房價太高了，也不知道你哥首付湊得怎麼樣了，在京城打拼了四五年，一套房子都還沒有買下來，真是……不知道圖什麼。」
「要是換做黎縣，一家人一起努努力，怎麼不能買套房子！」
說起這個事情，石俞柔有點氣悶，她無所謂孩子是在一線大城市還是五線小縣城，有房子有老婆才是最好的狀態！
石易寧記得堂哥是普通一本畢業，在當今這個社會算不上很有競爭力，老老實實上班的話，想在京城買房不亞於天方夜譚……
「姑姑，知道你和姑父都挺好，我就放心了，下午我還有事情要忙，就先走了。」
石易寧站起身，接著從地上一個購物袋裡取出一個牛皮信封。
「大學幾年打零工賺了點錢，這是一點心意，孝敬你和姑父，別嫌少，平時買點水果魚肉。」
說罷，石易寧把信封遞給石俞柔。
石俞柔下意識接過信封，隨手掂了掂，心中一驚，打開一看，驚訝道：「寧寧，你哪來這些錢……」
信封里赫然裝著十沓紅色鈔票，十萬塊錢能抵得上她五年退休金了。
「炒股賺了點，跟著同學在海邊做旅遊旺季的生意也賺了點。一點心意，姑姑，我走了。」
石易寧不想硬生生打破姑姑一家原本的生活狀態，十萬塊錢聊表寸心，對方不至於嫌少，他心裡也安穩。
「等你姑父回來吃個飯再走啊，怎麼這麼急……」
石俞柔轉身把信封放到桌上，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她覺得這十萬塊錢就像是石易寧在報答早些年的養育之恩。
「不了，姑姑，下午真有事情，我得趕緊回秦城。」
如果石易寧想看自己姑父，就不選擇上午這個時間過來。
說了幾句留不住，石俞柔送石易寧到樓下，看到那台奧迪，面上露出驚色。
「寧寧，這是你的車？」
石易寧左右看了一眼，發現之前遇到的中年男子不見了，他笑著道。
「之前說了啊，傑克送我來的，當然是他的車啊，回來看姑姑一趟不能太寒磣不是……」
「之前在樓下碰到一個叔在修電動車，我撒謊跟他講是我的車，姑你可別拆穿我啊，哈哈。」
李傑克不懂石易寧為什麼一套話要變來變去，但他依然非常配合，稱這是在英國的老媽給他錢買的。
「放心放心，姑姑知道怎麼說。唉，要是奎昌也有你這麼懂事就好了……」
石俞柔點了點頭，知道這台車是石易寧同學的，也免不得有點羨慕，什麼人混什麼圈子，朋友開奧迪，代表石易寧多少也有一定的能力。
寒暄了好一陣，石俞柔左叮嚀又囑咐之後，石易寧坐到後排，納多灰RS6緩緩駛出了小區。
車上，石易寧回頭看了一眼，心中百感交集，感慨有錢是真好，所有人都會用善意的眼光來看待自己。
從前他為什麼不願意到姑姑家來，無非是因為來了也沒有好臉色看，家裡陰雲密布有什麼意思？
這一次拎著禮品和錢上門，待遇明顯不同，感受到久違的噓寒問暖。
「除了自己的父母，這個世界上幾乎不存在無緣無故的愛與關懷，就這樣吧……」
石易寧轉過頭看向窗外，之前他本想詳細問問堂哥的情況，可轉念一想打消了念頭，上趕著不是買賣，如果有緣能遇到，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