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風細雨,落英繽紛。閱讀清脆鈴音從走廊盡頭傳來。高放行色匆匆,連門也不敲就直直闖進書房。
「教主,青狼的人已經到了山腳。我們不能這麼坐以待斃……教主?!」
高放進來得太急,君書影來不急遮掩,正趴在桌前乾嘔,一副狼狽模樣。
「滾出去!」君書影隨手抄起桌上的東西砸向高放,氣急敗壞地吼道。
「教主,你身體不適?讓屬下看看吧。」高放面露憂色,躲過砸來的書籍毛筆,上前幾步。
「我沒事!」君書影氣急地出聲,扶著桌面站直身體,「我現在要練功。你出去,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來煩我,也不要讓任何人進來打擾。」雖然強作鎮定,君書影面上卻毫無血色,蒼白地嚇人。
看君書影扶著桌子仍搖搖欲墜的樣子,高放無論如何也不敢這樣離開。「教主,諱疾忌醫總是不好的。屬下是什麼人?你難道還不相信我?!」
君書影冷笑一聲:「是啊,你是我什麼人?我為什麼要相信你?馬上給我出去。不要逼我殺你,高放,不聽話的狗我不會養。」
高放頓了頓,倏然笑道:「教主莫不是現在根本就殺不了我?要是以前,你早就動手了。還會跟我廢話那麼多?」
君書影的臉色沉得要滴出水來。高放說得不錯,他放在桌上的雙手連握緊都做不到。高放笑吟吟地步步踏近。君書影腳下一動,卻突然腿一軟倒在地上,腹內一陣翻天覆地的作嘔,彎著腰卻什麼也吐不出來,眼前陣陣發黑。
一雙手輕撫上背慢慢拍著,手腕也被翻了過去,幾根微涼的修長手指搭上腕間。君書影扯動手腕,卻悲哀地發現自己現在連高放也掙不開。腹內又是一陣作嘔,大有要把五臟六腑都倒出來的架勢。君書影哪裡還有閒心去管高放。
慢慢地順過了氣,君書影已是滿頭大汗,眼前發黑。高放擔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教主,你的內力……」
君書影猛地抬起頭盯著高放,切齒道:「聽著,不准說出去!否則……」
高放急忙搖頭:「我不會。你放心。」
事實已經被高放看穿,君書影也不用再在他面前強作威武,氣喘吁吁地倒在地上,一副虛弱模樣。
瞥了高放一眼,君書影嗤笑一聲:「我的內力只是暫時無法施展,休息一會兒就會好,想是餘毒未清,過幾天自然會好。你做什麼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高放皺著眉頭沒有做聲,拿起君書影的手腕又一次細細診脈,纖秀眉宇越皺越緊。君書影被他這副表情攪得心煩,一把掙開高放,不耐煩道:「我說了沒事,不用再診了。」
高放動動嘴,難以啟齒一般,遲疑地問道:「教主,你……你嗜睡,作嘔──的狀況,什麼時候開始的?」
君書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還是沉思了一下答道:「上個月中。」
高放低頭沉默了片刻,再抬起頭來看向君書影,卻目光閃爍,不敢直視君書影充滿疑惑的雙眼。吞吞吐吐道:「教主,有一事,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君書影不耐煩地說道:「快說!」
高放咽了咽口水,眼睛看著君書影的肩膀,說道:「雖然很不可置信,可是,教主你的脈象,是──喜脈。」
滿室寂靜,惟有窗外沙沙雨聲。
「什麼脈?」
「喜脈。」
……
「……什麼東西?」
「……是喜脈,教主。」
君書影愣怔了片刻,艱難起身,推開高放扶上來的手,踉蹌走向門外。
「教主……」
君書影抬手阻止高放跟隨,低聲道:「讓我一個人靜靜,我一個人靜一靜。」一邊說話一邊向門外慢慢挪著,腳步拖在地上,重似千斤無法抬起一般,連到了門檻處也不知抬腳,絆倒在門邊。
高放輕嘆一聲,走過去蹲下,伸手扶住君書影的肩膀,想開口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這種事情他一輩子也沒見過,連聽也沒聽說過。人類,飛禽走獸,花草樹木,孕育新生命的永遠是雌性,母親。他和君書影一起長大,自然知道君書影是個男人,還是個自傲自大野心膨脹的男人。這樣一個男人,此刻他的身體裡,卻在孕育著另外一個弱小的生命。無比荒謬的現實,無比現實的荒唐事。
「教主,其實古代的傳說里,很多上古之神都是父生子子生孫……這個也不算什麼稀有的事情……」高放睜著眼睛信口胡謅。君書影低著頭,沙啞的聲音驀然響起:「給我一碗藥。」
「什麼?」高放頓住。
「給我一碗藥,你知道是什麼。過後就──你忘掉,我忘掉,今天的事,沒有發生過。」
高放沉吟了一下說道:「剛剛兩三個月,墮胎是可以……」君書影聽到這句話時身體明顯一震,高放心知這種話對他刺激太大,忙轉開話題,「可是,有一個問題。我雖然不知道這,這個東西是怎麼來的,但是看來和青狼下的盅有關,你的內力總是無法恢復,也和它有關。把這東西拿掉,好的結果是,它無法再禁錮你的內力,你會恢復功力。壞的結果是……」
「我的功力會跟著一起流失?」君書影接過話。
「恩,就是這樣。」高放怯怯地點了下頭,猶疑了一下,接著說道:「我剛才給你把脈,你的內力並沒有損失,倒像是被那個東西吸引住用來保護自己。所以如果等他長成……生下來,到時它用不到你的內力護體,自然會歸還。」
君書影右手抓住門框,手背上青筋暴突,被抓住的地方噼噼啪啪地陷了下去。
「教主,你的內力……」
君書影突然站起身來,暴發似地大吼一聲,飛身衝出屋廊,身影飄忽,消失在雨中的樹林裡。高放急忙追去。君書影所過之處草木盡折,去路明顯,高放很快找到了他。
此時他正身在一片花樹當中,發泄似地釋放功力,跳轉騰挪,招式凌厲,四周落花飛舞。原本滿樹繁華,很快只剩殘枝敗葉。君書影猶不解恨地一掌掌發力,摧折樹身。
「為什麼?!為什麼要是我?!全天下比我狠比我毒比我惡的人多的是!為什麼偏偏是我?!我做了什麼要如此對我?!」君書影嘶吼著,裹脅了內力的聲音震耳欲聾。
直到發泄完了,累了倦了,君書影低頭跪倒在泥水裡。凌亂髮絲下的臉上滿面是水,分不清是汗是雨。粗重的呼吸漸漸平復,他躺平下來,把身體貼住滿是落花的土地,仰面朝天,閉起雙眼。
高放默默地走來,站在他身後。
細雨沾衣,微涼而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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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參、黃!、當歸、川芎、熟地黃、生地黃、菟絲子、桑寄生,對水熬成一碗濃黑藥汁。君書影剛讓人把只動了幾筷子的飯菜撤下,高放就把藥放在他面前,笑吟吟地看著他:「教主,喝了吧。」
君書影看了眼那黑色湯汁,濃烈的藥味讓他本就不好受的胃更加難受,皺眉問道:「什麼東西?」
高放笑道:「教主,你不會想知道它的名字。當它是傷藥,快喝了吧。」
君書影厭惡地瞅了高放一眼,拿起碗仰頭倒進肚裡,喝得太急以致有些反胃作嘔。高放端出一盤梅子放到桌上,君書影的臉刷得黑了:「高放,你當我是什麼?不要做得太過分。」
高放收拾了藥碗,笑得眼睛彎彎:「教主,能讓自己好受些的事情為什麼不做?何必在意那麼多。你永遠是我們英明神武的教主。」說完便輕盈離開,留君書影一人在那裡皺緊眉頭瞅著桌上那盤誘人的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