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別父母,沈卿卿坐進了花轎。
花轎顛簸,顛落了沈卿卿眼裡殘留的淚珠。平時總是仗著父母的疼愛撒嬌任性,今日真的離開家了,沈卿卿才真正明白什麼叫不舍,不捨得離開爹娘,不捨得離開兄長弟弟,不捨得離開自己真正的家。
每掉一對兒淚,沈卿卿就立即用帕子抹掉,祖母的話她記住了,不能給沈家姑娘丟人,所以她的妝容不能花,免得掀蓋頭時臉上一片狼藉讓人笑話。
當花轎繞完半個京城終於停在平西侯府門前時,沈卿卿手裡的帕子幾乎已經濕透。
「請新郎踢轎門嘍!」喜婆喜氣洋洋地吆喝著。
沈卿卿心裡一慌,下意識地撐住了轎子。
等了一會兒,花轎前面傳來輕輕的震動,然後就沒事了,倒像敲門似的。
「請新娘下轎!」
沈卿卿馬上又縮回了手。
喜婆挑起帘子,彎腰來扶沈卿卿。沈卿卿頭上戴著沉甸甸的鳳冠,身上穿著極為繁瑣的嫁衣,喜婆一手扶著她胳膊,一手先托起那大紅色的裙擺,小心翼翼地指點新娘子如何往外走。紅蓋頭輕輕地搖晃,沈卿卿只能看見腳底下一小片地方,探出花轎的那一刻,她發現轎子旁邊有一雙黑底大紅緞面的靴子,穩如泰山。
沈卿卿咬了咬唇。
站好了,喜婆往她手裡塞了一團紅綢,沈卿卿剛握住,紅綢另一端突然傳來一股力道,很快又卸了。
沈卿卿忍不住瞪了那邊一眼,厭惡他的人,便厭惡他做的一切,連周圍的各種賀喜聲都成了蟬鳴一樣的聒噪。
接下來,新婚夫妻先拜堂,再入洞房。
因為少了男客,新房這邊就安靜多了,很快,沈卿卿就坐在了鋪著繡鴛鴦戲水的大紅床褥上。女客們輕聲議論著,等待看新娘,喜婆安排好一切,笑眯眯地將漆金的秤桿遞交到新郎官手中。沈卿卿聽在耳里,眼看那雙靴子朝她走來,沈卿卿暗暗吸了口氣。
李贄走到新娘子面前,笑著去挑蓋頭。
二十六歲的新郎官手很穩,從容不迫地運用秤桿勾起蓋頭一角,往上輕輕一挑,蓋頭便離開了,露出了曾經的沈家七姑娘、如今的平西侯夫人,只見她低垂著長長的睫毛,擋住了那一雙盈盈水眸。她臉上塗了薄薄一層粉,抹了胭脂的香腮便如白雪中的櫻花,嬌艷欲滴。她飽滿的嘴唇微微抿著,流露出新嫁娘的羞澀,她纖細如筍尖兒的小手姿態優雅的搭在膝蓋上,是大家閨秀的端莊。
李贄的鳳眼裡掠過一絲詫異,這麼乖,真是那個瞪他呸他的七姑娘嗎?
他身後的女客們驚艷地讚嘆起來。
沈卿卿始終保持著貴女的風采,羞而不怯。
「請新郎、新娘喝合卺酒!」
端著金秤桿的小丫鬟退後,托著兩杯合卺酒的小丫鬟笑盈盈走上前。
李贄笑著坐到沈卿卿旁邊,先從托盤上端了一杯酒。
沈卿卿一手提著寬鬆的袖口,也拿了屬於她的那杯,紅釉酒杯襯著新娘子白嫩的手指,有種令人迷醉的美。
李贄多看了兩眼。
在喜婆的指點下,兩人的胳膊終於挽到了一起。
距離拉近,近得李贄能數一數她的睫毛,然而直到喝完,沈卿卿都沒有看他一眼。
李贄放了心,這確實是他要娶的那位七姑娘,沒換人,也沒換性子。
禮畢,李贄去前面陪客了,女客們隨之離去,沈卿卿終於可以休息了。
玉蝶、玉蟬昨日就提前過來了,這會兒一邊伺候沈卿卿卸妝,一邊將她們打聽到的消息說給主子聽,有些是沈卿卿出嫁前家人就告訴了她的,有些是兩個丫鬟進府後才探聽到的新情況。
李家是江南富商,但隨著純貴妃的受寵,李家一大家子就都搬到了京城。
李家一共有三房。
李贄便是大房長子,他的父親去海外經商時遇到風暴,不幸喪命,母親傷心過度也早早去了,所以如今大房只剩李贄與純貴妃兄妹。
二房,李二爺有一妻數妾,但只有正妻二太太生了三個女兒,其他小妾均無所出,至於那三個女兒,兩個都嫁在了揚州,僅最小的四姑娘李珍還待字閨中。
三房,李三爺與沈廷文年紀相當,青梅竹馬的妻子病逝後,李三爺再未娶妻,膝下有一兒一女,分別是二公子李賀、五姑娘李瑜。
除了這三房,李贄的祖母祝老太太還康健著呢,住在侯府的萬福堂。
「姑娘,據說老太太幾年前收養了一位孤女江姑娘,長得特別美,反正侯府的下人們都說沒見過比她更美的人,然後老太太待江姑娘可好了,比親孫女都不差什麼,可惜我們初來乍到不能亂跑,不然真想去瞧瞧。」
玉蝶有些不服氣地道,論美貌,誰能比得上她們主子?
沈卿卿透過鏡子看了她一眼:「你去瞧人家做什麼?我嫁過來又不是與人比美的,以後除了咱們自己的地盤,其他院子的事少管,除非我有吩咐。」
她連名義上的丈夫都不在意,更不會在意他的家人。
領了教訓,玉蝶訕訕地點點頭。
「姑娘吃些東西吧?」玉蟬掃眼桌子上的喜果,輕聲道,知道主子早上沒吃飽。
沈卿卿昨晚沒睡好,顛簸了一路肚子也不舒服,搖搖頭,直接去床上躺下了。臨睡之前,沈卿卿囑咐兩個丫鬟:「人來了記得叫我。」
玉蟬、玉蝶點點頭,替她掩好帳子就退了下去。
沈卿卿躺在床上,屋裡安安靜靜的,前院的熱鬧都能聽見。
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沈卿卿以為自己會難以入睡,然而可能昨晚失眠太久,躺了一會兒沈卿卿就睡著了。
一覺睡到夜幕降臨,沈卿卿餓醒了。
「讓廚房給我做碗春筍火腿面。」對乾巴巴的喜果沒興趣,沈卿卿吩咐玉蟬道,「多加點春筍。」
玉蟬笑著去廚房了。
玉蝶服侍沈卿卿洗臉。
沈卿卿只用巾子擦了兩遍臉,再梳個簡單的髮髻,就準備起來了。
「姑娘不塗胭脂?」玉蝶驚訝地問,手裡握著剛撿起來的粉瓷胭脂盒。
沈卿卿淡淡道:「用不著。」
玉蝶忽然明白了,姑娘與出嫁前一樣,根本沒打算與侯爺好好過日子。
玉蝶隱隱覺得這樣不好,但她只是個丫鬟,得聽主子的話。
放下胭脂盒,玉蝶隨主子去了堂屋。
玉蟬回來了,笑著對沈卿卿道:「忘了告訴姑娘了,侯爺聽說您喜歡淮南菜,特意請了位擅做淮南菜的劉嬤嬤主管咱們這邊的小廚房。」
玉蝶偷偷朝她使了個眼色。
玉蟬沒領悟,直到她看見主子毫不動容的小臉,這才反應過來。
沈卿卿見兩人擠眉弄眼的,忽的笑了,道:「你們知道我的心思就行了,以前咱們在家裡怎麼過,到了這邊繼續怎麼過,不用提心弔膽的。」
玉蟬、玉蝶連連點頭。
做面還是很快的,沒過多久廚房就將沈卿卿點的春筍火腿面端了過來,而且,除了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面,劉嬤嬤還為沈卿卿準備了一碟酸蘿蔔乾、一碟醬黃瓜。
沈卿卿先夾了一口蘿蔔乾,放到嘴裡一嚼,又酸又脆,清涼爽口。
她不由地又夾了第二塊兒。
小菜好吃,春筍鮮嫩,火腿肥而不膩,麵條順滑勁道,就連湯水都香醇鮮美。
若非顧及閨秀的禮儀,沈卿卿真想把一整碗湯都喝完。
「姑娘,好吃嗎?」玉蟬笑著問。
沈卿卿用溫熱的巾子擦擦嘴,再看眼一根麵條都不剩的湯碗,沒說什麼。
玉蟬示意小丫鬟收拾碗筷。
沈卿卿正要起身,就見院門口走進來兩道身影,為首的男人一身紅袍修長挺拔,正是李贄。
沈卿卿抿唇,直接進了內室。
新娘子的身影一閃而逝,李贄笑笑,對扶他過來的阿榮道:「回去吧。」
阿榮便功成身退了。
李贄往裡走,走到門口時,他往端著托盤行禮的小丫鬟那邊看了眼,就看到了那隻湯碗。
看過了,李贄一邊跨進堂屋,一邊對玉蝶道:「備水。」
玉蝶緊張道:「是,侯爺。」
沈卿卿不怕李贄,兩個丫鬟都怕地很。
李贄不緊不慢地朝內室走去,玉蟬及時趕過來,替他挑起了帘子。
李贄彎腰入內,一抬頭,就見沈卿卿側對他坐在窗戶旁,小臉繃得緊緊的。
大婚的日子,新房裡布置的喜氣洋洋,床帳被褥是紅的,桌子上擺的茶碗、碟子是紅的,燃著小兒手臂粗細的龍鳳雙燭更是紅的耀眼。在這麼一片紅中,沈卿卿的臉頰都染上了醉人的緋色,俏生生坐在那兒,好似一朵海棠化成了精。
李贄有兩年沒見過沈卿卿了,他早已成年,這兩年形貌上沒有太大變化,沈卿卿卻變了不少,臉上屬於孩子的稚氣悄悄蛻變成了美人的嫵媚,這般冷著臉都媚色香濃,倘若她肯笑笑,豈不令人骨酥神迷?
李贄站在門口,默默地欣賞他的新娘。
沈卿卿知道他要進來,早就做好了要與李贄談判的準備,她正襟危坐,哪想到李贄竟然杵在門口不動了?
男人的目光肆無忌憚,好像她沒穿衣裳似的,沈卿卿漸漸坐不住了,對著窗戶道:「要麼進來,要麼出去,堵在門口礙事。」
李贄微笑,調侃道:「原來夫人知道我來了,我還以為夫人在想什麼心事,這才沒敢打擾。」
油腔滑調的,沈卿卿懶得理會。
李贄緩緩走到她對面,撩起衣擺落座。
沈卿卿繼續盯著窗。
窗紙上貼著紅色的雙喜剪紙,李贄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近距離打量對面的美人:「兩年不見,夫人……」
「別叫我夫人。」沈卿卿膩得慌,冷冷打斷了他。
李贄愣住,隨即懊惱改口道:「夫人是見外了些,那為夫喚你卿卿可好?」
沈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