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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〇一章 雪落三尺

2024-09-02 10:38:10 作者: 嵐德鯗
  唐家姑娘獨自去了唐家堡,家事總是難言,她不願把景天扯進來,「很無趣。」她深深嘆了一口氣,背負劍匣的模樣已經是一代劍仙的氣派。她說去過神劍門方知天下蠅營狗苟不值一哂,唐家的齟齬她不想摻和,往事也許會隨風一起飄遠,她是這樣說的。

  景天不好說自己願意陪她去唐家堡,他想著唐姑娘一人總是顯得有些獨木難支,一個人打架,一個人對罵,都有些氣弱。他笑著說「我陪你去吧。」

  「陪我做什麼?瞧不起人啦?」唐家姑娘像是會讀心一樣,「好好陪你的龍葵妹子吧。」

  「我不是……」

  「行了,我自己去,你找個地方歇息,或者就在客棧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景天回了永安當,他這四捨五入也算是衣錦還鄉,至少得知他入了神劍本宗後,掌柜和同伴們都連連誇耀。

  久別重逢,這昔日的小夥計而今神采飛揚,一襲白衫賽煙絮,負雙劍丰姿如龍,玉面辭霜雪,不慚世上英,好比那皎皎中天月,已然是仙家人物。小夥伴們對他又親又怕,說上幾句話後就訕訕地站在一旁。

  「景天,你現在好威風。維護天下和平的重任就交給你了。」刻薄的趙掌柜也會說好話了。

  「沒有的事情。」景天撓著頭,他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小夥計了,如今是可以輕描淡寫講述六界未來的大人物了。

  好似眾生的前途都在他三言兩語中。景天對此頗有點恐懼。他想起楚門主的話,神劍門把人界的走勢安排得明明白白,分明是關乎億萬萬眾生性命的抉擇,從她口中說出來卻輕描淡寫,而景天聽罷後竟也不覺有甚離奇。

  或許這便是神劍門,狂人的宗派。景天自以為還什麼都不懂,心裡已滿是狂氣。

  他在永安當坐不過片刻,街坊鄰居都聞訊趕來恭賀,景天受不了這樣熱情市儈的場面,藉口有要務在身,這便匆匆而去。

  離開永安當,景天悵惘道:「或許我再回不去了。」

  他一副高手寂寞的樣子,惹來路人白眼。推著小車賣菜的大媽從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你怎麼了?是不是心上人和別的男人跑了?哎呀,這種事情也是難免的嘛,別難過啦。」

  「不是啊嬢嬢,我沒有失戀。」

  「哦,那你擋路了。」大媽已經賣了十年菜,她的心和折耳根一樣冷酷,一把就將景天搡出去十丈地,推小車慢悠悠走遠了。

  神劍門新秀感慨,「好深厚的內力,果然高手在民間啊。」

  有人在街尾高呼:「邪劍仙老祖來渝州傳法啦!大伙兒都去看呀!」

  霎時間群情激動,閒逛的、看相的、擺攤的、做買賣的,不拘男女老少一發都湧出來,街道上一窩蜂,飛檐走壁又是一窩蜂,御劍飛行還是一窩蜂。景天被人群推著往前走,不一會兒,又有人拍他肩膀,轉頭一看,還是剛才那個大媽,「小伙子,你也去聽法啊?」

  景天點點頭,剛想客套兩句,大媽又一把將他搡開了,「小伙子動作太慢,嬢嬢先走一步!」這三百多斤的婦女左腳踩右腳直直躥上半空,落在屋頂上連瓦片都沒踩碎,景天再次感慨:「果然是高手。」

  不管高手低手,渝州城裡能動彈的都來了,邪劍仙的法會在當地的僧廟舉辦,和尚們被占了地產還樂呵呵幫人數錢,要傳法的可都非一般人,能以劍仙自居,那都是一場場生死斗決出來的。據說這邪劍仙從東海來,一路挑戰天下名家,無一敗績,以劍道稱宗,故能傳法。


  景天混在聽法會的人群里,瞧見那傳得沸沸揚揚的邪劍仙本人,卻是個赭發白須的老者,氣度斐然,望之儼然一代宗師的風采,更兼周身劍罡澎湃,壓得眾人心膽俱顫,絕非浪得虛名之輩。以景天的眼界評判,此老的道行就是在神劍門內也當是首屈一指的,或許連大師兄對上此人也要脆敗。

  他再次感慨,「還是那句話,高手在民間哪。」景天轉念一想,「此人以邪劍為號,行事大膽,如此狂放不羈,也許是個倜儻非凡的性情,待我聽過他宣講的法義,再考慮是否與他結交。」

  巳時一刻,法會啟,有僧眾吹法螺,敲法鼓,舉牌肅聲。待眾聲止息,邪劍仙端坐高台,開口宣講:「吾乃東海潛修之士,幼年時觀即墨仙人照壁乃悟劍道,遂遠遁大洋,與魚蝦鯨龍為戲,苦行百載乃成無上劍道。吾自登陸以來,遇山拜山,過門拜門,輾轉天下欲求一對手而不得,因此發大宏願,將傳道之天下人,望後來者傳習吾道,能出類拔萃者,可與吾一戰。」

  景天聽罷這番話語,心中大為感嘆,此人竟有這般氣魄,或許大宗師一流的人物總是沒有門戶之見,也不偏執地位身段,寧願有更多後來者挑戰而怡然不懼,卻與江湖上的守屍鬼們大為不同了。

  法會要連開三七二十一天,景天來得巧,正趕上第一天,他打算在渝州留到法會結束,這般盛事可不能錯過。白天講法,晚上還有花斗表演,整個渝州城都會沉浸在歡慶的氣氛里,正趕上年關,那更是喜上加喜。

  景天聽了一天的劍理,自覺大有所獲,此君道行高深,難得的是循循善誘,講法時能平鋪直敘,不故作高深,也不遮掩藏匿,故而不論長幼,上人下士皆能領會,至於參悟所得,就因人而異。

  他意猶未盡地回了客棧,大堂里冷冷清清,客人們多去法會遊玩,唐家姑娘獨自飲茶,捧著杯一語不發,面沉如水的模樣,繚繞一身鬱氣。景天極少見她這副神情,唐雪見這樣女中豪傑總是爽朗大方,現在看來她也有軟弱的時候。

  「雪見,你還好嗎?」

  「你去哪兒了?」唐雪見瞥了眼景天,不動聲色,既不冷漠,也不親熱。

  「我去聽法會了,就是那個叫邪劍仙的修士,他的劍道真是別具一格。」

  「能讓神劍門最傑出的新進弟子這樣誇讚,看來邪劍仙真是光宗耀祖了。」唐雪見說話綿里藏針。

  景天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旁,「你在唐家堡,一切還順利嗎?」

  「順利,怎麼不順利,太順利了。」唐雪見拍了拍背後劍匣,「我總共也就砍了四五個人,他們就把我爺爺的屍體交出來了,你猜怎麼著?屍體已經被用來養三屍三蟲了。我爺爺的臉爛得不像話,我都認不出來了。」

  「抱歉。」

  「不必,我已經為爺爺報仇了,屍骸已埋葬在他生前常去的山坡上,從今往後,我與唐家堡再無瓜葛。」唐雪見輕描淡寫,景天這才發現她鬢邊的幾滴血漬。

  「今晚有花斗會,一起去看嗎?」

  「也好。」唐雪見終於展顏而笑,「順道也讓我見識那位你讚不絕口的邪劍仙到底何樣人物。」

  華燈初上,龍葵自覺留在劍中不曾顯身,而景天二人結伴出遊。白天僧寺里法會的場所,如今在台上是邪劍仙的隨侍弟子們在表演劍斗,有江湖俠客想一試身手的,也可上台。

  「你不去台上試試嗎?」唐雪見瞧那些修行人意氣飛揚的神態十分可喜,便想讓景天也上台一試。


  「不如我們一起去。」景天也是頗為意動。

  「怎麼,景師兄想指點我了?」唐雪見似笑非笑的模樣。景天知她心中傷感,如今這般行事已是劍心失守之相,若不能自省,恐怕往後修行不進反退。

  「說起來在門中還從未和你斗過劍呢。咱們花斗吧。」景天雙目灼灼,唐雪見與他對視數息便側過頭去。

  「好。」

  他二人找了個空閒的台子站上去,各自都在角落的燈籠下,遙遙對視。景天見她燈下的雙眸如晚星,雪見瞧他在人潮浪頭屹立如青松。台上方丈,人心方寸,鬥劍時他二人眼裡就只有彼此。

  照膽劍與虹影劍當空交纏,盤旋上升,彗尾如火,在頭頂百尺處大放光芒,照得渝州城內亮如白晝。

  許多話不必多言。

  人群自然聚集在台下仰觀,孩童奮躍鼓掌,青年男女交換信物,華發的老者倚仗嘆息。劍光耀耀四百年,自神劍四宗的時代至今,已讓億萬黎民心中磨礪出一道鐵疤,喜怒哀樂通通都可付與劍說。

  景天使的劍勢勃發如日輪,溫熱的劍光拂面似春風,他自不言,又已道盡寬慰之辭。

  雪見使的劍路哀如殘秋孤雁,一霎去了天邊,又一霎地迴轉,是一夕離了故鄉,又一朝歸來,所見種種物是人非,劍虹似橋卻也搭不著往昔的時光。斯人已去,徒留後輩長歌,劍光泠泠似水,照得看客滿面皆霜。

  她在景天面前時依舊那般冷硬風采,可試劍台上卻分明是肝腸寸斷。她只是不說,因知世情冷暖,莫說是她親人離世,就算她顛沛流離,命途孤苦,又有幾人能為她流淚呢?與其垂淚哀泣徒惹人笑,不如按捺憂鬱,強裝無事。

  唐雪見乃神界遺孤,由看守神樹的夕瑤女神取神果塑形,流落人間只為與飛蓬轉世相逢,以報償夕瑤心中遺憾。這樣一個孤零零的人來到世上,若無唐坤好心收留,耐心撫養,早就該魂飛渺渺。她在唐家堡中素來無有親近之人,族中皆待她如外客,假模假樣的親近,自幼受盡暗地裡的冷眼。實在命如淺草一般,只能隨風吹刮,若不能養成一副蠻悍的氣質,唐雪見活不成想要的模樣,興許會成個姣妍纖弱的富家小姐,待唐坤死後就任由差遣。

  哀歌不能久,唐雪見述盡衷情後將劍鋒一轉,施展開《熾日劍訣》,霎時間劍飛如極天孤星,下墜時牽引天地火靈升騰之氣,烈焱大作,焰光七彩絢爛,叫四野流光似錦,其勢如泰山傾崩,駭得眾人四散奔走。

  那景天又出一劍煊赫如蓮,輕輕托舉烈焱,雙劍交擊聲如鐘磬。任她劍訣變化再三,如星月日海,由那劍勢穿梭往來,似燕雀電雹,都教照膽劍輕鬆接下。景天舞劍意氣雄渾,以天為紙,以地為裁,縱橫潑墨,兩橫兩豎劃定方圓,饒你飛劍精絕,亦逃不脫這井字樊籠。

  他二人好一番花斗,光影綺麗,叫渝州百姓看了歡欣鼓舞,把餘下那些鬥劍表演通通壓得無人問津,這般風采也引來法會主人。

  待他們收劍而立,自有僧眾代邪劍仙相邀一敘。

  景天聽了一整日的講法,對這位倜儻前輩十分景仰,當即應下邀請。唐雪見本擬回客棧歇息,拗不過同伴執意,也一道去見邪劍仙。

  僧眾領路進了一處僻靜經堂,邪劍仙端坐主位,見客蒞臨便起身相迎,待眾人落座,其人為客引見左首的一位紫衫女子,「這位是紫萱道友,乃當代女媧後裔,人族宗長。」

  景天二人連忙抱拳行禮,「見過紫萱前輩。」


  那女媧傳人姿容勝仙,可惜眉目含霜,愁緒深重,徒然減了三分顏色,待人待事都極冷淡,客人見禮也只略略頷首,倒是頗顯傲慢,叫人不悅。

  邪劍仙朗聲相詢,「二位年紀輕輕就有這般劍術,不知師承何派?」

  「實不相瞞……」景天正待如實相告。

  「實不相瞞,我們是一身本領皆是家傳。」唐雪見微笑接過話頭。

  邪劍仙撫須一笑,倒也不去深究,「今日法會上我已注意到景天道友,不知你對吾所傳法義可有疑惑?」

  景天雙眼一亮,便將自己心中疑惑一一述說,此人劍道精深,所言絕非空談,而是修行路上切實遭遇的關隘。邪劍仙道行甚深,隨口便是真傳,幾番指點後在座眾人皆心有所悟。景天二人拜服。

  賓主皆歡,不覺時近子夜,邪劍仙開口送客,「時候不早,吾也該回屋行功,二位可有落腳之處?那便不送了。」待客人出門前他忽又朗聲道:「景道友的身世真箇不凡,莫要辜負了。」

  「謹記閣下好意,告辭。」

  待神劍門二人離去,女媧後裔紫萱冷聲問:「為何對這兩個小輩如此客氣?」

  「他們可不是小輩。一個神將轉世,一個神果化形,又有哪個是凡俗?」

  「哦?他們是神界派來的?」

  「倒不必妄下斷言。只是這二人神魂未曾合殼,死後定然墮入鬼界受牢獄之苦,自然是我們天然的盟友,且他們身負天命,未來或可成為打破六界封鎖的助力。神界的大天尊沉寂四百年也是不甘寂寞了吧?」邪劍仙悶聲哂笑,忽又感慨,「天道狂徒雲天河,真是了不起的。」

  「了不起?欺世盜名之輩,斷了六界輪迴,造下多少罪孽!」紫萱尖聲駁斥,「這般顛倒自然造化,萬死難當!」

  邪劍仙嘿然冷笑,「你說他罪該萬死,但他卻能壽終正寢,青鸞峰就在那裡,若你恨不能挫骨揚灰,這便可以去,為何徒留牢騷?以那人的修為本領,真是口含天憲,什麼輪迴造化,他要反便反了,六界的神尊魔尊佛祖鬼王又有哪個敢作聲?這樣威風,這樣的煞氣,尊他一聲了不起又有什麼?」

  「你若是這般骨頭,那也不必妄想能打破封印了。」

  「愈是知曉對手是何等樣的高山,愈是能令本座提起萬分小心,成大事者需如履薄冰。這天下如你我一般不甘為神劍門大勢裹挾的狂徒不在少數,這普天億萬的庸碌大眾,三言兩語就可為吾等所用,更是極大的助力。他傳法四百年,可曾讓這世道變化半分?世情依舊渾如火宅,有那受苦之人,自然就會有怨、怒、悲,貪嗔痴不絕。我等只需引導堂皇大勢,自然可以沖潰他四人的苦心經營,此乃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紫萱暗暗皺眉,「這是我等大修士之棋局,何必牽扯芸芸眾生?」

  邪劍仙意味深長地說道:「弱者總是獨行,強者從來抱團。」

  卻說景天二人離了僧寺,並肩同行,無人說話的時候,天上忽得下起雪來。

  「咦!居然下雪了。」景天驚呼。

  「是啊,下雪了。」

  「雪,雪見,我今天才發現原來你的名字這樣有趣。」

  「怎麼個有趣法?」

  「雪落時的你真好看。」

  「呵,莫非平時本姑娘就不好看嗎?」唐雪見哈哈大笑了一會兒,又悵惘道,「你可知為何我叫唐雪見?當初我尚在襁褓之中,我爺爺就是在雪地里撿到的我,雪見,雪裡相見,正是此意了。這一見面,他養育了我十八載,而今再也不見。」

  她忽得吟哦道:「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景天怔在原地,街燈闌珊的時候,她看他的肩頭堆滿雪花,他見她的淚水落地凝冰。

  唐雪見輕輕拂去他兩肩沉沉的雪,景天輕輕揩拭她兩頰滾燙的淚。

  「喏,你不妨借一借我的肩頭。」

  「好。」唐雪見輕輕環住他的脊背,將臉頰貼在他的肩上。

  今晚的渝州,積雪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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