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的菱大片浮在水面上,因為太多,完全遮住了水面,一直延綿到山口附近。白色的菱花微微合攏著花瓣,星星點點綴在一片碧綠上。
這邊有一個小小的,木頭搭架的小台子,伸向湖水裡,一艘沉了一半的船系在旁邊的木樁上。這船看上去沒有水庫那邊的船破的厲害,但顯然也是不能用了。那木頭小台子踩上去咯吱作響,我踩在上面覺得搖搖晃晃,最後還是下去了,繞到一邊,踩過那些茂密的水草浮萍,伸手去撈水面上的菱。
我拿到的這株菱還很小,翻看著後面的葉子,沒能找到菱角。這會兒是早了點,可能再過去那邊一片兒已經結了,不過應該也不能吃,還是得再等一兩個月,到時候帶姜羊青山兩個劃著名船到中間去摘菱角。
「咩!咩~」
我聽到姜羊的喊聲,扭頭一看,他沒有跟在我身邊,而是在一邊的草叢裡,指著山壁朝我喊。我往他指著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到了熟悉的綠色藤蔓。
那是一片紅薯藤。
我放下手裡的菱走過去,發現那一大片果然長著紅薯藤,順著這些紅薯藤,我發現了一個地窖。就在荒草濃密的山壁上,上頭就是我們走進這裡的那條單人小道,被一叢低矮水竹和刺叢遮住了。
地窖被遮蓋了大半,木門破破爛爛的,還有紅薯藤從裡面長出來。一般地窖里都存著紅薯,如果有遺漏的,在裡面經過這麼長時間衍生,長出了這麼多的藤蔓,也很正常。
我想了想,站在一邊,用柴刀推開了那扇破破爛爛的木門。
破爛的地窖門直接碎成了幾塊,然後我看見了地窖里躺著的一具屍體……不,是一具白骨。我的目光在這個狹小的地窖里轉了一圈,裡面也長著一些紅薯藤,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東西了。
所以我再次將目光放在那具白骨上。很明顯,這是作為人死去的,而不是喪屍。白骨保持著一種抱著自己膝蓋的姿勢蜷縮在那,身上的衣服腐朽破爛。
白骨身下有一片肥沃的黑泥,上面生長著碧綠的青草,還有因為不見光而變成白色的植株。那些草從她空蕩的胸膛肋骨里鑽出來,充滿勃勃生機的綠色葉子就搭在那灰黑色的破布上。
這可能是一個餓死在這裡的人,也可能是一個因為不想活了所以選擇在這裡死亡的人。時間過去太久,這具白骨又不會說話,所以我不會知道她是怎麼死的,我也無意去探究這種事。
末世後的人類就像是鳥雀野獸一樣,在哪裡死了,屍體就在哪裡腐爛,然後被日復一日的荒草黃沙掩埋。
之前我去漢陽市的時候,街上還有那些房屋裡,都看到過屍體。有死在柜子里的,有安詳的死在床上的,屍體到處能見到,就算是荒郊野外,偶爾走著走著也能踢到一具白骨。
當初我來到這個村子,也找到了一些屍體,都是已經死了很久了。我將他們集中在一起,在村子裡挖了個大坑一起埋了。
這具骨頭架子……
我往後看了一眼姜羊和青山,他們兩的注意力都不在那上面,可能白骨縫隙里長著的草,還有上面一隻振翅飛起來的蟲子更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說到底,這還是兩個孩子,他們現在對於死亡的概念還不曾有那麼深刻的意義。
我終究還是上前把那具安靜的白骨刨了出來。骨頭散了架,姜羊和青山看我拿不下,一臉自然的就過來幫我拿了,青山拿著兩根腿骨,姜羊抱著那顆腦袋。
我們三個人往小屋旁邊的山上走。
姜羊走在我的旁邊,他看到懷裡的頭骨眼睛裡跑出來一隻蟲子,用爪子捏起來給我看。等我點過頭後,他就把那蟲子放在了身邊的一片葉子上。
我在這座不高的小山上找了一個地勢平緩的地方,用下面那屋子裡找到的鋤頭挖起坑。青山一聲不響的過來接過鋤頭,他挖坑比我快多了,就是這剛才找到的鋤頭不太好,挖了兩下就脫了。我把鋤頭重新上回去,用一塊小木片卡住鋤頭,這回就好多了。
青山挖坑的時候,我在旁邊用柴刀簡單清理了一下周圍的柴草,而姜羊,我轉過腦袋去看他的時候,發現他在拍著骨頭架子上沾著的灰和黑泥。
「青山,你照著我劃出來的地方挖,我去下面拿點東西。」我指指下面那個小瓦房。
青山點頭,埋頭挖坑。我走了兩步,姜羊跟了上來。我就帶著他回到那個放著船的小瓦房裡,從床上拆下了那床印著雙喜字的床單。
回去小山坡上,我把床單鋪開,將骨頭架子一塊塊放進去,然後包好,放進了青山挖好的坑裡。
我和青山一起把挖出來的土蓋回去,姜羊也學著我們抓著土往坑裡灑。
這個過程中,我意識到自己在埋葬一個人。埋葬這種行為,我已經好久沒有過了。最開始,我會埋葬我認識的人們,後來慢慢地,我不在在意這種事,人死了,也就算了。直接離開才是大部分人的正常做法。
兩年多前來到這裡,我把找到的屍體骨架全都放進一個大坑裡埋起來,可當時我並沒有想要埋葬什麼,只是不想身邊有那些骨頭架子而已。可現在,我卻是試圖埋葬,就和末世剛開始不久時那樣。
我感到很驚異。在這種心情里,我壘出了一個小墳包。這是我第一次埋葬一個不認識的人。
「走吧。」我對姜羊和青山說。
我沒有給這個陌生人做個墓碑,因為我覺得不需要,而且我也不知道她叫什麼。
青山扛著鋤頭跟在我後面,他還把我剛才砍下來的柴枝收拾收拾一起拖下來了。倒是姜羊,他頻頻回頭看那小土包,最後忍不住似得拉拉我的手指,露出一個疑惑的神情,嗚嗚嗯嗯的跟我比劃了一陣。
他沒見過我做這種事,一般我挖坑都是種什麼的,所以他大概覺得我這次又在種什麼,還比劃出了一個樹從土裡長大的姿勢。
這孩子這段時間好像又聰明了點。我牽著他簡單解釋了一下,「人死了,就要埋進墳墓里去,因為那裡很安靜,可以好好的休息了。」
我也一邊比劃,姜羊不知道懂沒懂,反正他很快就被其他東西吸引了注意力,不再想著剛才那個小土包了。
時間到了中午,我們回到河灘上,姜羊和青山的褲子都已經幹了,我們就在樹蔭下用石頭圍起來,燒了個火堆,用來烤餅和烤魚。
下午的時候,我們提著很多魚回去了。這麼多的魚,我覺得也許得烤成魚乾,或者醃起來才行。
我們回去路過村子裡一家人院子,看到裡面開了許多紅色的蜀葵,還有大叢的紫茉莉。以前我外婆家也種這兩種花,還種一種指甲花,就是鳳仙花,說可以驅蛇。
有看到花就想吃的姜羊在,還能保存這麼多花,多虧了它們長得快,開得多。果然,姜羊見到新開了花,馬上又跑去摘了一大堆回家。
晚上我給姜羊煮了在水庫那裡找到的莧菜,煮過的莧菜會濾出紅色的汁液,所以擺在姜羊面前的就是一碗紅彤彤的菜。
我小時候不肯吃飯的時候,我媽買來莧菜,把紅色湯汁澆在飯里,然後對我說:「看,紅色的飯,吃了就會變聰明的!」
我信以為真,老老實實的給多少吃多少。所以這菜在我看來,就是哄小孩子的。我開始以為只有姜羊喜歡,結果吃飯的時候發現青山的眼神……還是讓姜羊分了一點給他。
然後這兩個吃完東西對我笑的時候,都是兩張『血盆大口』,怪可怕的,睡覺前愣是讓我給壓著刷了兩次牙。
炎熱的天氣一直持續,我都以為這就是要到了最熱的時候了,結果忽然變了天,早上起來就開始下雨。而且這雨下起來沒完沒了,一下就下了十多天。晚上是大雨,白天就是小雨,一般中午那會兒雨勢再大一點。
因為下雨,溫度總算降了一點,至少睡覺不用搖扇子了。
在這接連的雨天裡,路上那些水灘里的小蝌蚪們都飛快的長成了四隻腳的青蛙,避免了因為缺水死亡,一隻只咕咕呱呱的跳進了附近的水溝和池塘里。
所以我感覺幾乎就在一夜之間,青蛙的叫聲越來越響亮了。
我慶幸著前段時間砍的柴夠多,不然現在這會兒山上的柴可沒法燒。除了雨天路滑濕濘了點,其實我挺喜歡這種天氣,讓人能從悶熱里喘口氣,田裡的菜也暫時不用擔心會幹死。
下午那會兒雨慢慢停了,就剩下一些細細的雨絲,我們也沒打傘,就這麼拿著籃子去摘桃。一絲絲涼涼的雨飄到臉上,陰的天,溜溜的小風,讓人覺得非常愜意。
雨下的久了,老桃樹下那條小溪的水流湍急起來,把兩旁的水草沖的不停擺動,平時清亮的水也有了一絲渾濁。
桃子很脆,很甜,有一些太軟了的已經被蟲子駐了,我摘下來扔到一邊,挑個大又紅的扔給姜羊和青山。桃樹枝比較脆,我沒敢直接踩上去,站在一把帶來的椅子上摘的,青山就在旁邊給我扶著椅子。
「那一個很大!」他指著我手旁邊那根枝上的一個桃子。
姜羊也跟著指,嘴裡胡亂喊個不停。
把手裡的桃子扔進下面的草叢裡等姜羊去撿,我伸著手去摘他們說的那個桃子,有點遠了,我夠不太著。
我踩在椅子邊緣上有點搖晃,青山看我一晃就有點慌,馬上伸出手想來接,可是他一放手,我踩著的凳子差點就翻了,他又趕快去扶凳子。我抓住了一根桃樹枝,好歹沒摔下去,忍不住搖搖頭笑起來。
沒想到青山看了我一眼,忽然也笑了,然後他直接開開心心的把我連著凳子一起搬動了一下,搬到離那個大紅桃子很近的地方。我被嚇了一跳連忙扶住樹枝,低頭看他開心的那樣,心裡也挺高興,青山能開朗一點也很好。
但是。
「以後要等我下來,不能直接搬動。」
「哦,我知道了。」他老老實實的答應了。
摘下來的桃子直接在小溪這裡洗乾淨,這是脆桃,咬起來咔嚓咔嚓的響,我們三個一邊咬著桃子一邊走回去。
「咔嚓、咔嚓咔嚓、嘎嘣。」
那個嘎嘣,是青山把桃核咬碎了。我扭頭看青山,剛想說什麼,又聽到一聲嘎嘣,這回是從姜羊那裡傳來的。
我不說話了,繼續咬桃子。反正我們三個里,就我嚼不動桃核。
回到家,反正沒什麼事,我把自己吃出來的桃核挑選一陣,選出來幾枚圓圓的飽滿桃核,在盆里洗乾淨剃掉果肉,做成了小小的籃子。
這是裝飾用的,我很小的時候戴過這種桃核小籃子,外公給做的,老人家說能辟邪。
我按照記憶里的磨出了兩個小籃子,給眼巴巴看著的姜羊和青山一人分了一個。然後他們吃桃子的時候,就再也不會咬桃核了,都攢在那想我給他們做小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