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最冷的時候,不是下雪的時候,而是下雨的時候,冷雨淅淅瀝瀝,好幾天不停,山間的霧也長久散不去。
我們堂屋有兩扇門,一扇大門,一扇後門。從入冬之後,後門就再也沒有打開過,因為門縫漏風,我還用以前的破棉絮做了個大帘子蓋上了後門。只是遮住後門縫隙,屋裡就能暖和許多,因為沒有了對流的風。
第四場雪化了之後,家裡存的肉食差不多吃完了,我們準備出門尋找獵物。不是上山,是去大荷塘那邊一片,那邊的蘆葦塘里有很多野鴨子,那種灰白色毛的野鴨子這個季節也不會離開,都棲息在那片幹了大半的蘆葦塘里。
其實要找獵物,也不是只能上山,因為很久沒有人活動,山下這許多地方都長滿了草和樹,原本人居住的地方慢慢被森林覆蓋,所以生活在附近的動物也多了起來,像是野兔之類的,我們先前在那路邊的大片荒田裡就見過好幾次。
山上有大獵物,但是更危險,不上山的話,就在周圍這一片尋找獵物,只能找那些小獵物,必須時常出門,比較起來,我還是選擇就在附近。
對於我的選擇,青山一開始有點猶豫,我問了他才知道,他在擔心我每天出門太冷。怎麼說呢,聽到他這個顧慮,我覺得很好笑,也真的笑出來了。他難道是把我當雞蛋了嗎?磕一下會碎,凍一下會裂?我心想,要是我連這點冷都受不住,哪能好好活到現在。就算是去年,我一個人冬天的時候也是經常要出門的,糧食不太夠也得到處找吃的。
今年有他們兩個在,幫我幹了不少活,我反倒是講究了很多,之前習以為常的事,現在在青山他們兩個眼裡都成了『吃苦』。唉,還是兩個經歷太少的小伙子。
抓獵物這種事,主要還是落在我和青山身上,因為我們兩個是成年人,而姜羊,他雖然個子長得高了,但出生還不到一年,以他們這種長鱗片的人來說,還是個小孩,再就是他也不擅長抓獵物,之前在山上抓個雞笨拙成那樣,我是不奢求他能捕捉到獵物了。
青山的嗅覺視覺很好,速度快,所以捕獵的時候比我有優勢,然而自然界裡再厲害的獵人,都沒法次次都捕獵成功,這種時候,為了提高成功率,就需要用到各種工具了——這屬於我的擅長。
這些年,為了獲得更多食物生存下去,我學到了許多製作陷阱,還有使用工具的辦法,再經過自己不斷琢磨總結出新的經驗。
有了我的工具陷阱配合,青山抓獵物的時候就更得心應手了,失手的次數少了很多,基本上每次都能有收穫。
我們去了大荷塘那邊,情況比我們想的還要好很多,可能是因為那邊大荷塘生存環境太好,除了我們就沒人去那裡抓野鴨子,那些野鴨子見到我們根本不會跑,傻乎乎的等著人去抓,不說我和青山的收穫,就連被我們打發到一邊去玩的姜羊都意外抓到了一隻。
但他抓到的不是野鴨子,是一隻……我也不肯定那是什麼,脖子很長,羽毛是白色的,看著有點像以前的家鴨,但腿又比家鴨長,都不知道他在哪找到的。
那會兒我和青山正在收網,準備把網裡面鬧騰的野鴨子擄出來,忽然聽到一陣「咕嘎嘎嘎」的急促叫聲,我們兩一轉頭,就看到一邊的一叢蘆葦里,姜羊倒退著,跌跌撞撞的走了出來。他兩隻爪子抓著那隻大鴨的長脖子不放手,而那隻大鴨掙扎的厲害,翅膀扇著在空中撲騰,兩隻長腳也亂抓,還想去啄姜羊。
姜羊就直直往前伸著手拄著人家的長脖子,腦袋往後仰著避免被抓到,頭髮被那隻大鴨翅膀扇的亂七八糟,一臉狼狽樣,看得我噗嗤一聲笑出來,笑的都沒看周圍,腳下一絆給摔進了旁邊的蘆葦叢里,摔得四腳朝天。這下,又輪到姜羊笑話我,他自己都還在被那大鴨扇腦袋呢,還有心思來笑我。
這時候我聽到一聲笑聲,是青山的。他也經常笑,特別是我每次去看他,他不會說些什麼,就會朝我笑笑,但像這樣開心的笑出聲的情況比較少。
我們三個對著笑了一陣,然後我爬起來去幫姜羊把那隻兇悍的大鴨制服了,塞進了麻布袋裡,接著跑回去幫青山繼續抓網。
這邊的大荷塘幹掉了一半,還有一半有水,水裡偶爾有一圈圈漣漪波紋,不是下雨了,是裡面的小魚或者蝦蟹螺螄那些在活動。蘆葦塘裡面生活的各種野鴨水鳥,吃的就是這塘里的魚蝦。
先前被我們抓野鴨的動作給驚飛的水鳥又飛了回來,三三兩兩落在乾涸的荷塘邊,留下一排排斷斷續續的腳印。
塘邊被風吹成一團的亂草堆里還有一些積雪沒化乾淨,姜羊在那捧雪上來回搓了搓爪子,這孩子剛才抓大鴨的時候,在那個巢旁邊不小心抓到了一手鴨糞,雖然在塘里洗了手,但他舉起爪子聞了聞之後,還是忍不住皺起了臉。
瞧,有時候嗅覺太靈敏了也不是件好事。我們這一路上,姜羊看到路邊有雪,就跑過去捧一捧雪搓爪子。
這一回雖然是個豐收,但我們三個這衣服都得換了,在那蘆葦叢里,腳下濕乎乎的,身上幾乎都沾了泥巴。還好我有經驗,來的時候都換了不容易劃破的厚衣服,穿了長筒雨鞋,這衣服我們回去換下了也不會洗,等下次出來能繼續穿。
這種天氣,洗衣服實在不是件愉快的事,晾起來也難得干。衣服洗了晾在外面,一晚上過去就能凍住,用手敲一敲,和敲石板似得,硬邦邦一大塊。要是晾在屋裡,每天在裡面燒火,又容易沾了灰,被煙一熏,比洗之前還要髒。
我們現在隔一天就出去捕獵,也不是每天都能帶回來獵物,不是抓不到,而是找不到,這個時候很多動物都躲起來了,要找得花時間。我們抓的最多的還是蘆葦塘那邊的野鴨子,抓到的帶回家,這個季節溫度低,吃不完也不怕壞了,就放在廚房的柜子里存著,幾天都不容易壞。
其實這樣的天氣,放在外面,吊在屋檐下讓它凍上保存最好,但是我們不能那麼做,因為放在外面不時時刻刻看著,就會有小偷來偷吃。
這些『小偷』都是些小動物,老鼠、野貓、黃鼠狼之類的,所以家裡的吃食要是不收好,說不定一轉頭就被叼走了。
越是體型小的動物,就越敏捷靈活,看得見也抓不著它。我最近看見過兩回一隻橘黃色的野貓,一次從我們廚房溜出來,咬著一隻養在水盆里的小魚,從柴垛上翻過了圍牆跑了,臨跑掉之前還站在牆頭上看了我兩眼,非常囂張。
還有一次是在半夜,我起來上廁所,察覺不對,一扭頭就見到那貓蹲在牆頭,兩個眼睛放光。我之所以確定這兩次看見的是同一隻貓,是因為這隻橘貓只有一隻耳朵,另一隻耳朵似乎是被燙掉了,很好認。
至於來偷吃的黃鼠狼,我沒親眼看到過,是第二天早上的時候,青山跟我說的,他說半夜裡有什麼在廚房裡溜來溜去,他聽到動靜去看,發現了一條小小的黑影,沒抓到。從青山的描述中,我猜測那是一隻黃鼠狼。我們廚房的窗戶也被那隻黃鼠狼給鑽破了一個洞,後來我就讓青山用木板給釘上了。
雖然先前也有一些小動物來偷吃的,但都是偶爾而已,這段時間以來,我們廚房被造訪的次數明顯更多了,看來這個時候,大家都在為食物苦惱。
現在每天吃飯,我都要問青山一句:「你吃飽了沒?」
他會點頭回我:「吃飽了。」
然後我再問:「真吃飽了?」
根據他的反應就能猜到他是真吃飽了還是說的假話。姜羊要是撒謊,我一眼就能看出來,青山也是一樣,他要是撒謊,我也能看出來。
青山吃飽了,姜羊也不缺吃的,把他們兩都照看好,我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放在堂屋裡那些籮筐長出了不少菜苗,出太陽了我們就把籮筐搬出去曬曬,降溫了再搬回來。烤火的時候,姜羊偶爾隨手摘一片菜葉就塞嘴裡嚼嚼了。我看他生嚼菜葉,啃得津津有味,也學了一次,可能因為我和姜羊的舌頭構造不一樣,生吃我就吃不出他那樣的好味道。雖然味道不太好,但冬天在火堆邊烤火,嚼一根翠綠的嫩菜葉,有點奇妙的趣味。
在這種萬物凋零的時候,屋裡放著一片綠油油的菜,光看著心情也會好許多。
我還在一個籮筐里種了十幾塊姜,那姜葉抽出葉子來,有點像是一小片矮竹林,姜羊一個好奇撕了一片嘗嘗味道,然後他就吐著舌頭趕緊去喝了兩大杯水沖淡嘴裡的味道。
姜葉的味道很沖,比生薑本身的味道更沖,那之後,姜羊就再也不碰那一片生薑葉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