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科目考跟周考不同,不止是成績排名,更是牽扯到重新分畫室。
成績當天晚上就排出來了。
有人沒動。
譬如劉珂,她還在第一上面掛著。
有人變動巨大。
譬如陳遇,她進來那會錯過了考試,被隨意安排進了第三畫室,老師的原話是先畫著。
這次她的成績很高,直接跨過第二畫室,進了第一畫室。
這次考試以後,畫室的氣氛變了。
競爭的因子在嬉笑打鬧聲里發芽,生長,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衝破那層平和。
第三畫室只有江隨跟謝三思沒動,其他四個高的高走,低的低走。
走一批,換一批,其他畫室也是一樣。
別地兒不是這騷操作,就原木是這麼個德行。
按照他們趙老師的說法,這能在羞恥心跟虛榮心的促使下,激發上進心。
樓下,小廣場上。
江隨坐在大圓石球上賞月。
謝三思哼哧哼哧跑兩圈回來,喘成狗:「隨哥,陳遇要去第一畫室了。」
江隨指往臉上一處指:「這什麼?」
謝三思答:「眼睛。」
江隨又指向一處:「這呢?」
謝三思答:「耳朵。」
「傻兒子,」江隨語重心長,「所以爸爸看得見也聽得見。」
謝三思:「……」
江隨腰彎下來,兩手撐著膝蓋,修長的手指插|進短髮里,有一下沒一下地往後捋動。
謝三思抹把臉,他覺得隨哥這樣兒,不知怎麼的,有那麼一點兒悲苦的意思。
就像個辛辛苦苦耕耘了一個季度的老農,眼看產量豐厚,只等收成之日,沒想到一場暴風雪降臨,顆粒無收,一片狼藉。
怎一個慘字了得。
謝三思被自己的腦補虐到了,他在路燈底下走走,找著小石頭子踢飛,唉聲嘆氣:「隨哥,你不去嗎?」
江隨按著頭皮:「去哪?」
謝三思懵逼:「當然是第一畫室啊。」
江隨眼皮不抬:「去你媽,你隨哥是個菜雞。」
「別啊隨哥,別這麼說,千萬別說這麼說,」謝三思驚悚的說,「你要是菜雞,那我是什麼?」
江隨唇一扯:「菜鴨?」
謝三思打著商量:「能不是鴨子嗎?」
江隨道:「那就菜鵝。」
謝三思剛想說行,話滾到嘴邊,他反應過來,不是,這都說到哪兒去了。
「隨哥啊!」
那語氣,好似一個老太太痛心疾首,恨鐵不成鋼的拍著大腿喊,我的兒啊。
江隨一腳讓他滾了。
小廣場就剩江隨一個,形單影隻。
秋風那個吹,枯樹葉那個飄,淒悽慘慘戚戚,要是來個二胡,絕了。
江隨按了會頭,越按越疼,他從外套口袋裡摸出一根煙,生疏地用牙咬住,在淺黃色菸蒂上碾出一圈印子。
一縷菸草味順著那個印子鑽進他口中,迅速與他的呼吸融在了一起。
「媽的,這麼苦,有什麼好抽的。」
江隨嫌棄地叼著煙,啪嗒扣打火機,沒出火,他再用拇指按著扣一下,「嗤」地竄出一簇小火苗,沒等他靠近就滅了。
搞什麼幾把玩意?打火機也跟老子作對?
日子還能不能過了?
江隨不熟練地用手擋風,低著頭把菸捲湊上打火機口,火苗一竄出來,就燃了上去。
一團煙霧慢慢騰起,江隨扣上打火機,拿在手中百般無聊地耍了幾下,後仰頭看夜空,眼帘微微眯起,似乎看的很入神。
然而眼底什麼情緒都沒有沾,腦子放空了。
說白了,就是在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對兒年輕情侶從小廣場邊經過,前一秒還黏黏糊糊的,走路沒個人樣,摸摸摟摟親親,下一秒就吵起來了。各種帶爹捎媽的吵著吵著,就打起來了。
你扇我一次,我還你一次。
每一次都不放水,動作幅度很大,結結實實甩上去,啪地一聲響,直擊心靈。
空氣里仿佛都帶著爆破聲。
江隨嘴邊的煙抖了抖,差點兒掉下來,他吸口氣,匪夷所思地「嘖」了聲,談戀愛玩兒命啊。
還好老子不談。
江隨這麼想著,感覺煙不好抽了,不對味兒,他把煙夾在指間,低眉看了會,掐了。
正當江隨準備起身走人的時候,那兩人抱在了一起。
並且開始舌|吻。
「……」我操。
連女孩兒手都沒牽過的隨哥受到了暴擊。
江隨回畫室的時候,眼睛是紅的,配著凌亂搭在額前的髮絲,有那麼一絲消沉頹廢感。
謝三思驚呆了:「隨哥,你的眼睛……」
江隨從他的眼神里讀懂他的想法,太陽穴忍不住一陣狂抽:「煙嗆的。」
謝三思深呼吸,一副艱難消化消息的樣子,欲言又止:「我懂。」
「就跟沙子進了眼是一樣一樣的。」
江隨微笑:「你過來。」
謝三思渾身起毛,乾笑兩聲:「不了不了,我還要幫我姐數畫紙呢。」
江隨的目光掃過去。
女孩背對著他蹲在地上,面前散落著一堆半新不舊的零散畫具,她正在一件件收拾整理。
畫架上的畫板已經拿下來了,搬家的痕跡極重。參雜著怪異的分道揚鑣感。
江隨倚著門框,漫不經心地眯了眯眼,搞什麼呢,不就是從第三畫室搬到第一畫室嗎?
還在一個房子裡,天天從一個大門進出。
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寫生還要在一起,至於這麼大陣仗?
江隨抬腳走過去:「要走了?」
陳遇把鉛筆頭丟進一旁的垃圾簍里:「等會。」
「挺隆重的啊陳同學,」江隨看她的發頂,「那說點什麼?」
他嗤笑:「苟富貴,莫相忘?」
陳遇側仰頭。
江隨垂著眼眸跟女孩對視,看著她的平靜無波,語氣越發惡劣:「看你這股子勁,還是說換一個,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
「……」
謝三思一直在盡心盡力充當背景板,這會實在是裝不下去了,他快速放下畫紙,抽搐著臉尿遁。
順便攔住要搬進來的幾個哥們。
房裡靜下來。
持續了不到十秒,就被陳遇的聲音打破,她看著江隨:「你眼睛怎麼那麼紅?」
江隨兩手插兜,懶懶散散地往凳子上一坐:「看熱鬧被一口煙嗆到了,咳出來的。」
陳遇蹙眉:「你抽菸?」
江隨下意識搖頭:「不抽。」
陳遇動動鼻子。
江隨被她的小動作逗笑,有一點無奈:「聞什麼聞,老子就抽了兩小口。」
煙他就不喜歡,那根煙跟打火機還是從別人兜里要的。
「今天兩小口,明天就是兩大口。」陳遇繼續收拾工具箱,「煙抽了上癮,很難戒。」
江隨假模假樣地拍拍手,似笑非笑:「哇哦,我們陳同學真善良,棒棒的。」
陳遇轉頭瞥他,冷冷道:「你在樓下吃了槍子?」
江隨:「……」
接下來兩人都沒再說話。
陳遇按上工具箱,準備起身走了,耳邊冷不丁地響起聲音:「搬出去了,就別再搬回來了。」
她一愣。
「這回你去第一畫室,多少人看著呢,不服的都在等著看你笑話,再搬回來,你這臉怕是要丟到你姨姥姥家了。」
江隨剝著綠箭的包裝紙,上挑的眼尾下垂,眼半睜半閉,聲調疏懶:「就在第一畫室待到統招吧,加油啊陳同學。」
陳遇沉默了會:「你什麼時候過去?」
江隨頓了頓,眼皮猛地一撩:「怎麼,還想老子給你改畫?」
陳遇尚未言語,就聽他譏笑一聲:「你那個排第一的好朋友不是在那嗎,你去了,還怕沒人教?」
「……」怎麼這麼大火氣
「我不是那個意思。」陳遇深呼吸,心平氣和的說,「我是認為,你早晚會去第一畫室。」
江隨的眼瞼輕動。
良久後,他咬了咬綠箭,不耐煩道:「行了,趕緊走吧你,羅里吧嗦的,煩得很。」
陳遇沒再說什麼,她把畫板搬到凳子上面,將四個邊都摸摸擦擦,動作很仔細,飽含對畫板的珍惜。
江大爺翹著二郎腿:「還不走幹什麼,想讓老子幫你搬?」
「我有手,不需要你幫我。」陳遇說完就把畫板往腰間一夾,提著工具箱走了。
江隨的:「……」
他嚼嚼綠箭,繃不住地站起來,叉著腰在房裡來回走動,一兩分鐘後,一腳踹在了旁邊的畫架上面。
「操。」
第一畫室原來的六個女生裡面,有一個被擠了出去,換成的陳遇。
除劉珂外的其他四人都在看她,眼神里各有東西。
蔡秀溫聲細語:「陳遇,你想坐哪?」
陳遇把東西放下來:「就坐空出來的那個位子。」
「啊?」
蔡秀對劉珂邊上的女生提議道:「這樣吧,李琪,我搬到對面去,你往我這邊挪,讓陳遇去你的位子,她跟劉珂不是好朋友麼,坐一塊兒好些。」
李琪不樂意:「幹嘛呀,我坐這坐習慣了,不想挪。」
氣氛僵了。
另外兩個女生立即打圓場。
「其實坐哪都無所謂的啦,房間就這麼點大,都很近的。」
「關鍵還是要把畫畫好,坐哪不重要。」
「對啊,這次考完又不是不考了,周考月考,科目考,多著呢,在哪個畫室,哪個位子,真說不準,還是老老實實畫畫吧。」
「……」
兩人話里藏的東西越來越多,陰陽怪氣的,都對新搬進來的有想法,不認可她的實力,覺得不配進第一畫室。
陳遇笑了聲。
那兩人頓時噤聲,面面相覷。
「你們說的對,畫好畫才是關鍵。」
陳遇笑著說了一句,嘴邊的弧度就沒了,仿佛從來沒出現過,她一件件擺好自己的物品,在新位子上坐了下來。
既然進來了,就不可能再搬出去的。
陳遇把畫板架到畫架上,調整好,冷靜地想著。
「畫畫吧。」
蔡秀輕輕喊了聲,其他人都收回視線,放在自己的畫上面。
房裡的氣流逐漸恢復正常。
劉珂在畫上畫了幾筆,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回溫,剛才她全程板著臉沒出聲,一忍再忍。
這事好友一個人能應付,也必須應付過去。
否則後面沒法在這裡安心畫畫。
第一畫室都是放學後再畫一兩個小時,陳遇搬過來了,也開始適應這個習慣。
零點的時候,她才跟劉珂一道回去。
「我以為這次要有兩個人搬進來。」劉珂騎著車出小樓。
陳遇知道她指的另一個人是誰,淡聲道:「他交的是空畫紙。」
劉珂鄙夷:「任性。」
「不全是。」陳遇不自覺出聲澄清,「當時他畫了,結構打了一點就擦掉了,看樣子是不太滿意,之後再沒動過筆。」
劉珂看了好友一眼:「你倆的位子不是對著的嗎?」
陳遇不明所以:「是啊,怎麼?」
劉珂又看她一眼,還問我怎麼,背對背坐的,你還能注意到這些,沒覺得關注度超標了?
陳遇一派平靜,顯然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劉珂邊騎車,邊沉思,突兀地問了一個問題:「阿遇,你喜歡什麼樣的男生?」
陳遇回應:「不喜歡男生。」
劉珂一個急剎車:「那什麼,阿遇,你,你說什麼?」
「你該不會對我……」她深呼吸,一副盡力控制住不讓表情崩壞的艱難模樣,「不是吧阿遇,你好好說。」
陳遇後知後覺這裡面的誤會,嘴角抽了抽。
「我是說,我不喜歡小男生,喜歡成熟穩重,有擔當的男人。」
劉珂鬆口氣,心有餘悸:「人嚇人,是能嚇死人的,阿遇,你曉得吧。」
陳遇無語。
劉珂平復了下思緒,心想,那江隨沒後續了。
那傢伙就是個小孩,誰給他當女朋友,等於多了個兒子。
這樣也好,畫室戀情會被咔嚓掉,太折騰了。
陳遇根本想不到好友的顧慮,她期待著接下來要學的東西。
去了第一畫室,被老師看畫改畫的機率就大了,那樣一來,發現的不足多了,進步就會越大。
只是她沒料到第二天就出了事。
早上陳遇去畫室,發現大廳里有不少人,都在看牆上的什麼東西,一見她進來,立馬把視線移到了她身上。
陳遇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於苗用肥胖的身子擠開身邊的人,氣急敗壞地衝過來。
「陳遇,你跟江隨,你們好上了啊。」
陳遇的眼皮一跳。
於苗看她不說話,就以為是難為情了,他手指著她嚷嚷,活像個要批判不守婦道的兒媳的惡婆婆。
「你怎麼可以這樣,我都跟我堂弟說了你,你這樣,我堂弟那邊要怎麼……」
李洋把於苗踢開,沖一面牆努努嘴,示意陳遇自己去看。
陳遇猜到是什麼了,看了發現差不離。
牆上有幾行鉛筆字,生怕別人注意不到似的,一個個的都寫的很大,還描了邊,用了令人驚心動魄的感嘆號。
――畫室有兩個人在談戀愛。
――男的名字里有個字,跟女的名字里一個字組合起來是一個成語。
――兩人在網吧約會,男的稱女的媳婦。
――他們本來是一個畫室的,女的才搬走。
這幾條信息一結合,很明顯了,就差直接寫上姓甚名誰。
然而原木畫室是禁止談戀愛的。
這對於剛搬去第一畫室的女生來說,無疑是一個災難性|事件,要面臨被開除的風險。
哪怕不被開除,也要在老師那裡留下一個不好的形象。
羨慕,嫉妒,同情,鄙視,事不關己,幸災樂禍等各種目光砸向陳遇。
這跟之前的名字玩笑言論不對,又是匿名告發,又這麼具體,引起的反響巨大。
陳遇面無表情,心裡在想著應急措施。
換畫室這麼高興的事,開心不過一天,就出了這檔子意外。
看來那晚網吧的小插曲暴露了。
陳遇想到了潘琳琳,她暫時顧不上,要先過了趙老師那一關,其他的事,後面再說。
「老趙今天來早了,在辦公室等著呢。」
李洋靠近女孩,意有所指,聲音壓得很低:「你待會進去,把話說清楚了,要是江隨強迫你的,你一定要告訴老趙……」
門口突然傳來一道冰冷聲音:「都他媽在幹什麼?」
大廳的溫度驟然下降。
竊竊私語聲也跟著消失無影。
李洋察覺到江隨投來的眼神,莫名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他本能地遠離女孩,站到了一邊,又挪開一點。
江隨自然過去占據那個位置,餘光看的女孩,話是問的其他人:「什麼情況?」
這回於苗倒是沒敢吭聲。
別人更是裝死。
江隨掃到牆上的字,面色瞬間就沉了下去:「這缺德事兒,誰他媽乾的?」
想到什麼,他的神情變得可怕:「潘琳琳人呢?」
抽氣聲此起彼伏。
所以說,告發的人是潘琳琳?不是吧,她怎麼知道的?這麼牛逼?
有人弱弱回答:「隨哥,她還沒來。」
江隨周身散發著駭人的低氣壓。
陳遇想好了對策,看一眼在場的人,最後看向怒氣衝天的少天:「先去辦公室跟趙老師說一下。」
「說什麼?」江隨眉間戾氣橫生,如同一頭被激怒的獸類,面目扭曲,「這事兒有什麼好說的,我|操|他媽個……」
陳遇警告地瞪他一眼,低語道:「別鬧。」
讓人看笑話。
江隨也不知道怎麼的,被這麼兩個字壓下了一身傲氣,他煩躁地扒了扒後腦勺的頭髮。
「行吧,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