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燥熱
圖書館落地窗外,慘澹的灰雲沉甸甸壓著這座城市。
狂風大作。
楊吱心不在焉地咬著筆頭,蘇北北敲了敲她的腦袋:「想什麼呢想得這麼入迷。」
楊吱問蘇北北:「如果有件事,一直拿不定主意,你會怎麼辦呢?」
「像我這種選擇困難症,經常會有拿不準注意的時候,如果真的不行,battle對決擲硬幣決定誰先唱,你就擲硬幣選擇唄。」
楊吱連連搖頭:「太草率了吧。」
「本來這就是拿不定主意的下下策啊,如果你心裡有主意的話,幹嘛還糾結。」
楊吱想了想,覺得蘇北北說的話還是有三分道理,她從包里摸出一枚一元的硬幣。
她念叨著,如果是數字,就答應寇響幫他伴唱,如果是牡丹花就不答應。
楊吱拇指將硬幣彈上天,落手背按住。蘇北北趕緊湊過來,緊張地看著她的手指縫,一點點挪開。
牡丹花。
蘇北北拍了拍楊吱的肩膀:「暑假乖乖在家複習吧,別想入非非了。」
楊吱看著硬幣背面盛開的浮紋,有點不甘心:「再來一次。」
又擲了一次硬幣,這一次,同樣是牡丹花。
蘇北北挑眉:「天意。」
楊吱還偏偏不信邪了,她換了枚硬幣,又投擲了一次。
還是牡丹。
「撞邪了吧。」
蘇北北眯著眼睛鄙夷說:「所以,其實心裡早已經有決定了吧。」
「唔」
楊吱收走了硬幣,同時收走了桌上的作業本:「快下雨了,沒帶傘,我先回去了。」
「急什麼啊,等雨停了再走唄。」
「不了。」楊吱已經背上了小書包,匆匆走出圖書室大門。
圖書館距離家並不遠,穿過幾條街區就到了,楊吱一路上匆匆回趕,周遭狂風迴旋,挾裹著枯枝敗葉四下里胡亂奔走。
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遠處天際灰雲翻湧,狂風將盛夏的悶熱驅散了。
楊吱剛出了圖書館沒多久,便有豆大的雨珠拍打在她的臉上。
隨即大雨滂沱而下,不給人任何反應的餘地。
周圍行人紛紛退散躲避,楊吱也趕緊躲到了街邊商戶的櫥窗屋檐下。
盛夏的暴雨來得快也去得快,楊吱準備等這一陣雨勢過了再離開,可是沒想等了小二十分鐘,大雨卻絲毫沒有停止的趨勢。
天色越發暗沉了下來。
恰是這時候,她手機響了起來,來電顯示——
寇響。
「在哪裡。」
「啊。」
「我問你,在哪裡。」
聽筒那邊,能聽見嘩啦啦的落雨的雜音。
「我在正新街這邊的seven躲雨呢,幹嘛啊?」
嘟嘟嘟
她話還沒說完,寇響已經掛掉了電話,楊吱蹙了蹙眉頭。
莫名其妙。
她摸著自己的肚子,有些餓了,索性進seven買了個微波爐加熱的三明治,走出門,熱乎乎一口咬下,剛抬頭便望見雨中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匆匆走近。
他撐著黑色大傘,帶著一聲凜冽的肅殺之氣,氣勢洶洶朝她走過來。
嚇得楊吱手裡的三明治都差點掉了。
寇響走到屋檐下,收了傘,雨傘尖不住有水珠嘩啦啦滾落,他平靜地睨了她一眼。
楊吱趕緊往後挪了挪,大口大口咽下了嘴裡的三明治。
寇響翻了個白眼:「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楊吱聽他語氣里沒有什麼刀槍棍棒,這才放下心來,繼續吃著三明治。
寇響伸出濕漉漉的手掌,薅了薅她得頭髮,柔聲說:「濕成這個樣子。」
楊吱目光上移,想說本來沒有濕,被你這手一摸,就濕了。
寇響叉著腰在檐下站了會兒,楊吱則坐在公共排椅邊,一口一口嚼著三明治。
「你怎麼來了?」
「買包煙。」
「你早說,我可以給你帶啊。」
「你不知道我抽哪種。」
「你可以告訴我。」楊吱不依不饒:「所以,不是過來買煙的吧。」
「這個時候,抖什麼機靈。」
他回過頭來居高臨下睨著她:「我來抓貓。」
「抓什麼貓啊。」
「某隻吃了就跑的狸花貓。」他輕哼一聲:「忘恩負義。」
楊吱撇了撇嘴,繼續小口嚼著三明治。寇響將傘靠牆放著,然後坐到她的身邊。
一坐下,楊吱變能感覺到周遭空氣的溫度都高了幾分,他身體就像個火爐似的。
他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衣領,驅散身體的燥熱。
「你不生氣啦?」她問他。
「我沒生氣。」
「還說沒生氣,臉都耷拉得跟狒狒似的。」
水珠子順著屋檐嘩啦啦地掉下來,宛若珠串綿延不絕,楊吱抬頭望了望朦朧的雨霧,又從包里摸出一枚硬幣放在手背。
「如果是牡丹花,我跟你去S城參加比賽,如果是數字,我不去。」
「能不能別這麼草率,喂!」
寇響話音未落,硬幣已經彈飛了出去,回落到她的手背,楊吱趕緊用另一隻手捂住。
寇響附過身來,瞪大眼睛,緊張地看著她的手。
「我要開了。」
「等一下。」
寇響一把握住她的手,閉上眼睛,默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他深呼吸:「開吧。」
楊吱緩緩翻開手掌,白皙的手背上,硬幣赫然是印刻牡丹花的那一面!
楊吱驚呼一聲,今天真是撞邪了!
寇響用力抓起她的手往自己的硬邦邦的胸膛上砸了砸,興奮道:「君子一諾,不能反悔!」
楊吱疼得直抽氣,這傢伙,全身鋼筋鐵骨打的吧!
「疼啊。」
寇響連忙揉了揉她的手,有放到嘴邊輕輕呵了呵,喜上眉梢:「答應了啊,一塊兒去。」
「還有個條件。」
「你說。」
「期末考試你必須考到班級前三十,年級前一百。」
寇響:「過分了。」
楊吱站起身,伸了個小小的懶腰,撐傘走進雨中:「不答應就算了。」
寇響連忙追上來,接過了她手裡的黑傘:「行,勉為其難答應你。」
楊吱嘴角抿起了淺淺的笑意,其實這個要求也不算強人所難,寇響的成績不好不壞,算中等,主要是他不認真,考試的時候有的題會做他也懶得做,困了就睡覺,所以名次一直在下游浮動。
他記憶力好,老師上課講過的內容,能過耳不忘,所以只要稍許多下些功夫,成績肯定能提起來。
他撐著黑傘,帶著她走在煙霧朦朧的雨幕中。
楊吱始終與他保持距離,走出十幾米,寇響的傘檐向她傾斜著,她注意到他右手手臂濕潤了。
她往他身邊靠了靠。
幾分鐘後,他自然而然地伸手,兜住了她嬌小的肩膀。
「下次記得帶兩把傘。」
「噢。」
**
期末在即,全班的學習氛圍前所未有的高漲,就連體育課,大部分同學也都願意留在教室里看書學習。
自習課上,宋茉遇到了不會做的難題,回身問后座的同學,那女生拿著筆在草稿紙上演算良久,無奈對宋茉說:「我暫時還沒想到解題方法,要不你去問問楊吱吧。」
宋茉訕訕地拿回了教輔資料,問楊吱,還是算了吧,因為上次的不愉快事件,兩人已經心存芥蒂,雖然沒有鬧崩,不過也就差捅破那一層窗戶紙了。
排練室的事情,她問過喬思雪了,喬思雪也坦蕩承認,是自己做的,不過很明顯楊吱已經把這筆帳算在了她的腦袋上,既然已經成了壞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籃球賽上扔了她的打底褲,把壞人的名頭坐實了。
雖然後來想想,自己的確衝動,但是宋茉本就是這樣的人,想什麼就做什麼,不管不顧。
「或者裴青。」見宋茉為難,那女孩又提議:「或者蘇北北。」
還是算了吧。
宋茉覺得,班上成績好的,跟她關係都不大好。
「或者,徐嘉茂。」
乍聽到這三個字,宋茉心頭一顫,不自然地別開了腦袋。恰是這時候,身邊空著的位置突然有人坐了過來。
不用看,宋茉知道是誰過來了,因為她嗅到他身上那股子淡淡的萬寶路菸草的味道。
「哪道題?」他聲音淡淡的。
「沒有。」宋茉彆扭地移開了身體,背對著他。
徐嘉茂直接撿過了她的作業本,略一審題,便在草稿紙上刷刷刷地開始寫解題步驟。
五分鐘後,滿滿一頁紙張遞到宋茉面前,上面是雋秀有勁的小楷。
解題步驟詳近完備。
「自己看,如果這樣還不懂,那就退學吧,讀書不適合你。」徐嘉茂笑著說。
宋茉氣呼呼地將解題本子推過去:「你走開,我不想看。」
徐嘉茂笑說道:「你以前作業做事出錯,讓母親訓得哭哭啼啼,拿著小本子來找我,叫我幫你寫作業。」
他說的都是好幾年前的往事了,那時候宋茉還在念小學,徐嘉茂的父親給宋茉家裡開車,所以徐嘉茂也住在他們家院子裡的小平房中。
在宋茉很漫長的一段童年青澀時光里,有個小哥哥一直陪伴著她,帶她光著腳丫子下河捉螃蟹,爬樹偷鳥蛋,林子裡捉螢火蟲那時候的宋茉一點兒沒有現在的公主范兒,就是個野丫頭。
她數學很不好,徐嘉茂的成績卻總是名列前茅,每次宋茉被母親教訓了,都會拿著小本到徐嘉茂的房間,哭哭啼啼,徐嘉茂拿紙給她擰了小鼻子,然後耐心幫她講解數學題目。她理解不好,他就耐著性子,一遍又一遍,掰開揉碎了給她講。
後來宋茉和父親出國旅遊,回來卻發現徐嘉茂不見了,小平房空空蕩蕩已無人居住,家裡來了新的司機
叮鈴鈴,下課鈴響起來,上完體育課的學生湧入教室,打斷了她的回憶。
寇響滿頭大汗走進來,徑直來到楊吱的桌邊,楊吱極有默契地從書包里抽出濕紙巾疊成方形,遞給他。
徐嘉茂順著宋茉的目光望過去,冷哼一聲道:「有喜歡的人了?」
宋茉將筆重重拍在桌面上:「我同桌快回來了,請你離開。」
徐嘉茂沒有走,眸色沉了沉:「你喜歡他什麼。」
「不關你的事。」
徐嘉茂回頭看了寇響一眼,恰逢寇響抬起頭來,兩個人頗具火藥味地對視一眼。
「他有我帥嗎?」
「你能不能別這麼幼稚。」宋茉轉身離開了教室。
無人的走廊邊,徐嘉茂追了出來,不依不饒地追問:「還是你覺得他家世好,不過你家也不差,門當戶對。」
「徐嘉茂!」
宋茉鮮有的發了脾氣,激動地說:「好,你想知道,那我告訴你,很久很久以前,我喜歡過一個家世不好的男人,他喜歡嘻哈,有一個關於音樂的夢想,後來他不要我了。」
徐嘉茂沉默著,幽黑的眸子沉靜如潭。
「他跟我說,階級的鴻溝永遠沒有辦法跨越,他說他的夢想也許只能停留在地下廣場,他也給不了任何我想要的,可是他卻連我想要什麼都根本不知道。」
「沒錯,寇響家世好,跟我之間不需要跨越任何鴻溝,他對嘻哈的熱愛,對音樂的執著,很吸引我,所以我喜歡他,徐嘉茂你有什麼問題!」
宋茉一口氣說完,轉身就走。
一陣燥熱的風,帶來了盛夏的季候,徐嘉茂站在原地,平日裡一張不饒人的利嘴,此刻竟然啞口無言。
他回到教室,徑直來到寇響的桌邊。
「再來一次。」
寇響手裡轉著一支中性水筆,微微挑眉,看向他。
「再來一次battle,我要堂堂正正,打敗你。」徐嘉茂沉聲說。
「啪」,寇響手中的筆拍在桌上,他緩緩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果你輸了,立刻滾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