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出了鶴鹿兒掉落衛府書房之事後,熙眾津便暫收殺獸奪屍的心思,如魔界邪尊玄久黛所勸,先想盡辦法四處行善,積累功德,等待天道按因果運轉給出的機緣。
衛禕昀則竭盡全力進行協助,一體兩魂大到救人性命、施藥濟窮,小到攙老扶幼、懸梯搭橋,但凡能做到的,全都盡力而為。
大功小德,半絲也不放過。
遠在千里之外的長公主百里釗,終是知曉了開鑿運鹽河的真正原因,之前的打算便也暫時放棄~~凶獸饕餮若能真的一心向道,對她和流風,甚至整個人界,都是一件莫大的好事,她怎會不支持。
只是……
眼珠微微轉了轉,百里釗差人送給衛禕昀一紙短箋,上書簡潔四字:人界人情。
熙眾津看得又氣又笑。
這個百里釗,真是不放過任何機會讓他記住所欠人情。
不就是怕他恢復真身後為所欲為、踏平人界麼。
可他早就不是幾百萬年前的神界凶獸熙眾津了。
何況鬼子本體已毀,恢復真身的難度又增加數倍~~當然,這件事絕不能讓她知曉,否則以後就該處處被動、任人拿捏了。
玄久黛那廝雖表面上對百里釗不屑一顧,背地裡卻說此女運籌帷幄之中,制勝於無形。
能得那狂徒如此高的評價,絕不是一般人,他必須小心隱瞞。
毛羽不豐,不可高飛。他現在的境況,容不得半點差錯。
恢復真身之前,依然要如在餓鬼道那般耐心隱忍,韜光養晦。
否則就會如那羽毛未豐卻急於高飛的鳥兒,極易被人網羅。
至於七岩國,太子閻奇琛已被流風國使者明著助力,地位穩固得連老皇帝都不敢給他半分臉色。
因為發現各種藥石粉,被太子公開僱傭的百姓也得了利,儲君在民間的聲望便也蒸蒸日上。
尤其是賺錢後,拿出東宮所有積蓄,在紫電國買下大片山林和土地,僱傭七岩國和紫電國本地百姓為他大面積種植藥草,按時發放工錢從不苛扣,又讓他的好聲譽連翻數倍,名噪一時。
閻奇琛種植的藥草,除了能讓人延年益壽的上品,便是流風、瓊雨、紫電所需要的稀缺物。
人工種植、批量產出,本就引人注目,他還賣你所求、供你所需,真是想不發財都難。
周不宣聞聽後,很是意外。
一個半路學中醫的西醫,竟懂如何種植藥草?
真是玄妙。
不過,因和百里釗有言在先,便遵守約定收回好奇心,未加追問,只淡淡說了句:「流風藥商可別太黑了。」
從紫電國運回藥品,還要途徑夏雷國,成本自是上漲不少。
羊毛出在羊身上,耗時耗力耗人工的所有費用,自然都要加在藥品售價里,算在消費者頭上。
生意人不做賠本買賣,運輸成本加在藥價里,純屬正常。
唯一要防的,是加價太厲害。若幾倍幾十倍的往上翻,朝廷和地方官自然要出手管一管。
配圖醫書編撰成冊後,她便把四峰峰谷當家住,並時不時偷偷往昭昭小手裡塞顆果糖。
對將名傳千古的醫學巨著造成了多大轟動,她是完全不關注。
只是誰也不知,看似悠閒度日的周不宣,其實早已和一品都督咼綱新私下裡通過氣。
咼綱新已派出兩名心腹秘密前往北鷹國,在北鷹境內全力搜尋名為「萬蟲厭」的特有之草。
此草氣味特殊,原本不難尋。但草原面積實在太過廣袤,而萬蟲厭又太過稀少,需得不少時日。
此事若由百里釗來辦,自是足不出戶,東西便能以最快速度呈上。
可偏偏最要瞞的,就是她。
畢竟,周不宣和咼綱新的目的,是研製出蠱王克星。
此事若被百里釗知曉,咼綱新都難以想像自己會是什麼下場。
萬蟲厭還未找夠所需,流風國的皇帝百里賡便突破成天色靈尊。
消息傳出,各國皇帝立即以此為由,親自帶著禮品前來祝賀,並藉機小住。
連蕞爾小國七岩國的皇帝閻粹邦都腆著臉皮不請自來。
不僅皇帝來,連各個國家的鶯燕飛鳥都跟著飛到流風帝都~~靈氣濃郁的紫螺樹出現後,各種飛禽走獸的地盤意識更強了。
級別不斷晉升的武者們在地上切磋打鬥,飛鳥們則在樹周撲棱翅膀撕打啄咬,奮力驅趕入侵者。
強龍難壓地頭蛇,何況本地鳥已在紫螺樹上住了多日,戰鬥力變得極強,外國鳥根本干不過。
禿了毛的外國鳥委屈巴巴飛走,卻一傳十十傳百的得知本國皇帝要去流風做客,立即賊溜溜地跟在已有人智的大鳥身後,隨帝王車駕浩浩蕩蕩直衝流風帝都。
修煉級別高、有人智的帝都鳥不敢造次,但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生怕被搶位置的「小弟」們卻都瞪大鳥眼珠虎視眈眈,警惕地死死盯住那群恬不知恥、大搖大擺的外國「鳥寵」。
這一幕,直接把從最大妖獸森林~~鳳只鸞孤回來的傅常升給逗樂了。
瓊雨、夏雷、紫電、七岩、北鷹、通漾,加上流風,七大帝王齊聚一堂,把個流風官員忙得幾乎浪打魚肚白~~死翹翹。
同樣焦頭爛額的還有福王百里宸~~自從主動請纓維持各地秩序後,他就沒睡過一次好覺。
爭奪紫螺樹四周最佳位置的;晉級後立馬急著報前仇的;還有切磋著切磋著就真的打起來見血的……
互相捅刀子戳窟窿的事此起彼伏,層出不窮,分身乏術的百里宸派人勸解無效,只搞得一個頭兩個大,最後乾脆放下臉面求助大皇姐百里釗,誠請十二位天色靈尊降貴出山,幫忙維持各地秩序。
隨後,一道來自帝都的旨意發往全國,用紅色大字刻於各地厚重石碑:紫螺樹方圓五十里內打架鬥毆者,驅逐出境;致人重殘者,廢其武功;致人死亡者,以命還命。
難得享清閒的百里釗和周不宣親自奔走,連續出手斬殺幾位無視朝廷、不聽旨令的高級別武者。
殺雞儆猴這招向來百試不爽,自此,所有武者都老實了。
切磋全部跑到離紫螺樹五十里的地方,故意傷人要害、挑斷對方手筋腳筋的殘忍之事也不再發生。
即使是武功變強、報仇雪恨,也不再那麼衝動,嚷嚷得世人皆知、明著殺人,只暗地裡進行。
讓福王躍馬揚鞭之後愁到頭禿的棘手之事,就這麼迎刃而解,易如拾芥。
不過,此事解決之後,讓各大城主腦殼疼的新煩惱又出現了,那就是隨著紫靈士的日漸增多,城牆已越來越形同虛設,每天都有不走城門的空中飛人。
奏摺接二連三落在帝王御案上,然後轉到百里釗手裡。
長公主微微蹙眉,思索對策。
這種結果她不是沒有預想過,只是一直未決定選哪個:加高加固城牆,還是徹底廢棄不用?
大多數時候,周不宣都是在百里釗徵詢自己意見前,儘量不開口,這次也不例外。
直至百里釗抬眸朝她看過來。
周不宣這才意會道:「個人覺得,既不加高加固,也不特意拆除,只維持現狀便好。」
百里釗示意她繼續。
周不宣道:「隨著時間推移,我們流風國的紫螺樹會越來越多,靈氣翻倍濃郁之時,曾經消失的等級定會再現,天色靈尊之上的強者將被重新羅列在等級排行榜,到那時,城牆毫無意義。」
百里釗輕輕頷首:「尤其是其他國家的紫螺樹成長起來後,濃郁靈氣布滿整個人界,所有人的修煉速度都會變得更快。」
「對,」周不宣的雙眼有些晶亮,「那便是你要的巔峰時代。」
百里釗含笑看她。
「但以目前來說,城牆對普通百姓還是很有必要,」周不宣的目光恢復淡然,「他們連阻擋中低級武者和野獸的能力都沒有,而修煉者再強大,也不可能常年不用吃飯。」
所以糧食仍是重中之重,種糧食的農民,也依然要保護。
紫螺樹只能讓下一代整體強大,這一代的中老年普通百姓,沒有機會擁有自保能力。
何況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習武天賦。
即便到達強者橫行的時代,也依然會有弱者存在。
強者維護人界安全,弱者提供衣食住行。
各司其職。
每個崗位都有人,才不會亂套。
否則,都去做官,或都去經商、都去習武,種田之事無人做,灑掃之事無人做,敲更鼓的事也無人做……城市、國家便會如同廢人一般面臨癱瘓,迎來完蛋。
「不錯,」百里釗微微點頭,「民以食為天這點,任何時候都不會變。」
哪怕所有人都去修仙。
六界誰不吃飯?
葷也好,素也罷,絕沒有不吃的。
連冥界神獸雪麒都喜歡化成人形四處閒逛,品嘗美味佳肴。
周不宣再次影響了百里釗的決策,談話結束之後,朝廷旨意便按她的意思層層傳達下去。
看著百里釗離開的背影,周不宣如釋重負般輕舒一口氣。
軍師也是很有壓力的。
幫助主上決策對了,留美名的會是主上;幫助主上決策錯了,留罵名的,則定是軍師。
而協助百里釗所做出的每個決策,都是會被後人反覆提起的滔天大事。
身體剛放鬆下來,好久沒見的傅常升便出現在門口,笑眯眯道:「丫頭,我回來了!」
周不宣扯了扯嘴角:「事情進行得怎麼樣?順利嗎?」
「還行,」傅常升走過去拉她胳膊撒嬌,「丫頭,我好想你!好想你做的紅燒肉!」
周不宣滿臉無語,卻還是站起身,邊走邊語氣肯定道:「你不是想我,你是想紅燒肉。」
傅常升咧著嘴笑:「誰說的!」
看著走向廚房、不施朱、不描翠、不嬌亦不媚卻令人心安的年輕女子,他心裡美得直冒泡兒,小孩兒似的跟在後面道:「告訴我誰說的,我去打死他!」
周不宣輕哼一聲,沒接腔。
傅常升跑上前小幅度拉扯她的衣袖:「丫頭你要相信我嘛!」
周不宣:「……」
幾百歲的人了,天天在她個小姑娘面前撒嬌,也是稀有。
「再拽紅燒肉沒得吃了。」
傅常升立即放下手:「那……」
他瞟眼廚房,「丫頭我來燒火?」
「嗯,」周不宣面色無波,「丫頭你去燒火。」
傅常升:「……」
他故意把胳膊扭成奇怪形狀,屈指對空敲了敲指關節。
被假揍的周不宣輕哧出聲。
傅常升見她笑,也跟著樂。
周不宣邊做紅燒肉,邊問妖獸訓練之事進展如何。
傅常升邊答邊伸爪,總想偷吃,卻屢被拍手:「還沒熟!」
「再打手就腫了,」傅常升輕撫微微泛紅的手背,低嚷嘟囔,「這麼香,還不讓人吃一口,太~~」
周不宣斜睨著他。
傅常升硬生生把後面兩個字咽回去。
兩人在嬉笑打鬧中聊正事,待傅常升吃完,事情也聊完了。
收走碗筷,周不宣回身便把傅常升的衣衫扯開。
傅常升已對這種暴力突襲習以為常,任她查看。
彎彎曲曲、表示雷罰的紫線顏色又淡了些,甚至之前最細最短的那幾根,已經消失不見。
周不宣的臉上露出笑容。
有人真心關愛自己,傅常升的表情變得溫暖而柔和。
這世上,總有人讓你覺得值得付出。
哪怕就一個。
哪怕很辛苦。
「丫頭,我……」傅常升欲言又止。
「怎麼了?」周不宣將扯開的衣衫合上,「是想起什麼了嗎?」
「沒有,」傅常升搖搖頭,「但我最近常做同樣的夢,很奇怪的夢。」
「嗯?」周不宣扶他坐下,「說說?」
「我夢見自己不停地翻越高山,」傅常升回憶道,「那些山,一座比一座高,又險又冷,還有毒蟲猛獸出沒。開始時,夢裡只有我一個,後來,人越來越多,大概有一百多。我們一邊往上爬,一邊找東西,但具體找什麼,我也不知道。」
周不宣看著他:「然後呢?」
「然後他們有的滾落下去摔死了,有的被毒蟲咬死了,還有人因為天氣和環境生病而亡,」傅常升眼中露出一絲落寞與悲涼,「我想救,卻怎麼也夠不著。事情明明發生在我眼前,我卻突然成了局外人。」
「夢就是這樣的,很正常,」周不宣寬慰道,「是當事人,還是旁觀者,其實是根據夢境需要隨時更動的,就像寫話本演話本一樣,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可……」
傅常升眉心微蹙,想說卻形容不出自己的感覺。
周不宣倒杯茶水放他手上。
通常來說,夢醒就會忘,傅常升不僅記得牢,還總做同樣的夢。
這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很可能,夢境裡發生的事,就是他過去的一部分。
只是他不記得了而已。
超於常人的壽命,布滿全身的紫色雷線,誰也拿不動的神秘玉石……
怎麼看,都似不平凡的人。
有點像劇本里歷劫的仙神。
可仙神歷劫不都是一世完成麼,怎會綿延幾百年?
周不宣越想越暈。
正在這時,百里釗回來了。
進門第一句話就是:「金暮黎帶夜夢天、易錦、善水,一起現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