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大雨滂沱的天氣,鳳棲城內卻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飯莊掌柜的心中早已打好算盤,待當年被解救的少男幼童兩家長輩也來到現場後,立即招手將他們喚到最前方,並放開嗓門大聲道:「金姑娘對咱們鳳棲城的大恩,咱們無以為報,不如大家或出力或籌錢,為金姑娘建廟立像,供奉香火,鄉親們以為如何?」
說罷,第一個看向當年被救幼童的父親~~肥腦厚唇客棧老闆。
那男人是個明事的,一見這情況,哪能不知飯莊掌柜的用意。
雖然對他強出風頭、用別人的錢討好神獸的做法有些不滿,但當年確實是雪發女子救了他兒子。
身為受益之人,他即便對掌柜的有意見,也不能否定其提議、不給雪發神獸臉面。
於是他態度很積極地響應道:「強掌柜的提議正中我等心思,真乃上等上的好。」
話音剛落,瓢潑大雨便肉眼可見地收了勢,漸漸變小。
被救少年安屏的母親文若霞接道:「我雖婦道人家,卻知有恩不報非君子的道理,為恩人建廟宇、立神像,我願拿出所有積蓄的一半,並由屏兒親手擔泥砌磚,不要分文工錢,以表我母子心意。」
站在她身邊的安屏連連點頭。
母子倆表完態,雨絲也戛然而止。
因為變化太過明顯,所有人都不由抬頭看天,倍感驚奇。
部分心思活泛的富貴人家立即舉手贊成,並說出自己捐獻銀兩的數目。
六位之後,天空忽然狂風陣陣,將陰雲全部吹散。
這回不得了,百姓們爭先恐後參與捐獻,生怕晚了老天聽不到。
善水眼睜睜看著一倡百和、嘴巴快咧上天的強掌柜迅速拿出幾本厚冊子,招呼百姓排隊進行記錄。
為了風頭、功勞不讓強掌柜一人搶盡,肥頭厚唇胖掌柜以商量協助之態,當場將建廟、雕像匠人以及幫忙打下手的,諸多繁瑣之事全部敲定。
面對此景,金暮黎若不做點什麼,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於是走到店外,抬頭看了看天空,無語輕嘖一聲後,直接化出巨大原身,足踏虛空,將所有被淹農田裡的水快速吸入額心,再獸頭略轉,泄洪似的射進大江長河。
百姓們仰面而視,眼中全是震驚。連平日裡喜歡搖唇鼓舌、擅生是非的麼么小丑都發不出噪音。
畢竟聽聞和遠觀是一回事,親眼近睹是另一回事。
別說那龐倬無比的身體,僅僅是巨獸頭顱,都能讓人睡覺驚醒。
尤其是那雙碩大的藍色眼珠忽然朝下看時,所有人都如同被釘死原地,動也不能動。
神獸雪麒俯視下方如蟻般的人群,又抬頭看了看罩住整個鳳棲城的巨大結界,忍著好笑,將一隻前爪精準伸向善水,輕輕一撈。
人群發出驚呼聲時,神獸已帶著道長展翅離去。
「天啦,她居然還有翅膀?」
「可不是,我明明記得她和獅蠍獸惡鬥時沒有翅膀,怎麼……」
眾人議論紛紛。
金暮黎沒管立廟後續,飛走沒多遠,便尋個紅花翠竹、流水青山卻杳無人跡之地化身人形。
落地時,善水被她抱在懷裡。
「燕侶鶯儔,如膠似漆,」一道戲謔之聲由遠及近,「來人界積累功德真是好主意。」
竟是魔界大將軍墨擎御。
青羽、雪麒兄妹倆同時送出白眼一枚,哥哥瞪得比妹妹還凶。
墨擎御立馬舉手投降,露出一絲討好的笑。
護妹狂魔沒理他,只對金暮黎道:「你玩你的,我帶善水回去,知常山杜宗師會幫他們選址。」
杜宗師是青羽在人界的身份,一卦千金難求,他若主動相助,鳳棲城百姓自是求之不得,受寵若驚。
金暮黎忍著忍著,還是噗哧一聲樂:「正好把結界撐到雨停。」
青羽伸指點她額頭,語氣似是責怪,實則面露寵溺:「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丑東西,小心我讓他們把廟宇建在糞池上!」
金暮黎:「……」
有你這麼缺德的哥哥嗎。
難得看金暮黎吃癟,且讓她吃癟的還是自家護妹狂魔,墨擎御笑得差點抽過去。
「笑我是吧,告訴你墨擎御,咱倆梁子結大了,」金暮黎指著他,「哥你趁他爽時薅他十八根鳥兒毛!」
墨擎御:「……」
青羽:「……」
青羽扭過臉去,墨擎御直接將善水「挾持」:「臭丫頭,你給我等著!」
說罷,拉著青羽就跑。
金暮黎笑得跌倒在地。
善水被兩位大佬帶回鳳棲城恤貧醫疾,積攢更多功德,金暮黎則去帝都履行約定。
次日,心急的妘宇然早早坐在鴻鵠酒樓恭候,喝了兩壺茶,跑了三回茅廁,金暮黎才在他望眼欲穿的目光下,帶著五寶閒步而至。
「嘖,」金暮黎瞅著齜牙跑過來的人,又瞟眼擺於鴻鵠酒樓門口兩側、上部雕著小石獅的精美抱鼓石,「這麼大的酒樓,容不下你一張屁股麼?非得擱這兒蹲著?」
妘宇然噗哧一聲被逗笑:「還不是太想寶寶了。」
他把伸進布包準備掏東西的手迅速縮回,將易祾玉放後頸脖上坐著,又操起四胞胎中的兩個,一手抱一個,「真怕你臨時有事不能來,害我眼巴巴空等一場。」
「我既連時間地點都定好了,自然不會爽約讓你有機會罵我,」金暮黎沖易祾玉抬抬頜,笑道,「小心她尿你一頭。」
「我才不怕,」妘宇然恨不得把五個娃全攬走,「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啊,有錢難買我樂意!」
金暮黎哈哈大笑。
兩人言笑自若,邊走邊聊,一起跨入酒樓門檻。
掌柜的親自迎上來:「茶點已備好,兩位貴賓二樓請!」
金暮黎輕輕頷首:「有勞。」
掌柜的一邊前頭引路一邊道:「金閣主和妘公子駕臨我鴻鵠酒樓,是我鴻鵠酒樓的莫大福氣!」
金暮黎淡笑不語。
兩人進了鴻鵠酒樓最大最豪華的包廂,落坐時,金暮黎道:「讓她下來玩吧,不能太慣著。」
「行,」妘宇然本就有此打算,「那就吃完飯再扛肩膀,我也怕她一個拿不穩,小碗扣我頭上。」
金暮黎又是一陣大笑。
擺了兩三層的豐盛菜餚上桌,金暮黎不由瞪他一眼:「你這是把我當豬麼?」
「哪能,」妘宇然又是一聲樂,「你應該比豬能吃多了。」
金暮黎:「……」
她輕嘖一聲,並不惱,「老實講,要是我原身,你這桌都不夠我塞牙縫。」
妘宇然吃驚又好奇地看著她:「那你原身得有多大?」
「大概……」金暮黎隨意比劃一下,「十個鴻鵠酒樓這麼大?」
妘宇然倒吸一口涼氣:「哇!我的媽!那好像也不大?」
金暮黎微愣之後便是爆笑。
百里釗不在,妘宇然也沒花錢包場,但菜餚還是速度很快地陸續端上桌。
一隻指甲晶瑩剔透、漂亮至極的修長玉手將招牌菜芙蓉雞絲夾到金暮黎碗裡:「嘗嘗這個。」
金暮黎回敬一筷子松鼠黃魚:「這玩意兒刺少,你吃合適。」
妘宇然笑著夾起來就往嘴裡送,片刻後評價:「味道不錯。」
金暮黎壓低聲音道:「今天掌勺的,是百里釗從皇宮請來的御廚。」
妘宇然輕「嘶」一聲:「真的?」
金暮黎指指自己耳朵:「你要相信神獸的聽力。」
「對對!」妘宇然猛點頭,「當初你跟我說結婚對象是神獸,我一晚上都沒睡好覺,和福禧聊天,福禧也不知道多少,翻來覆去就是那些話,不是一紅一白兩隻猛獸如何在天上打架,就是好厲害啊,好威風啊,什麼時候能親眼瞧瞧啊!」
金暮黎這才想起那個貼身小廝:「你那專屬男傭呢?怎麼沒隨身帶著?」
「幫我蹲人去了,」妘宇然道,「帝都客戶定製了一套暗器,因為路遠,便請求送貨上門,加多少錢都行。老爹老媽本不想答應,但大哥二哥卻想讓我出來走走,別常年悶在家裡學東西。」
「倒也是,」金暮黎點點頭,「努力也不需要太拼命,讀書還要勞逸結合呢,更何況做事。別長了本事,身體卻毀了,那可得不償失。」
「大哥二哥就是這個意思,」妘宇然道,「爹娘也說人就得趁年輕體力好多出去見見世面,別什麼都等老了再如何如何,老了就跑不動了,有錢也沒精力。」
金暮黎笑道:「看來是經驗之談。」
「是的,」妘宇然也笑,「老娘說年輕的時候,再累,晚上睡一覺,第二天便精力充沛。如今卻是不行了,跑上兩天,連續三天都恢復不過來,只想躺著趴著不動彈。」
正聊著,易祾玉突然小手指著桌上一道菜:「娘親,寶寶想吃那個。」
金暮黎應聲欲動,卻被妘宇然捷足先登:「叔叔幫你夾!」
金暮黎失笑:「剛才看你準備掏布包,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要送給我們?」
妘宇然絲毫未覺主動索要有多麼沒臉沒皮,反而樂滋滋地從包里掏出厚厚一疊紙:「這是我昨晚畫的素描,全是寶寶的。」
金暮黎接過後細細翻看,連聲嘖嘖:「你這是整晚沒睡覺,盡幹這個了?」
「沒沒,」妘宇然連連擺手,「你走之後,我回了客棧就開始畫,用不著搭上整晚。」
「睡姿各異,一個比一個可愛,」金暮黎很喜歡,「全是我兒子閨女,就沒想著給我也畫一張?」
「你想要,我現在就能給你畫,」妘宇然眼含希翼,「那三個萌娃什麼時候來?我好想看到他們。」
「淵兒、清玥和冥珠到了學齡,冥尊為他們請了私教,教他們文讀道經,武練擊殺,暫時沒空,」金暮黎允諾道,「等明年人界過春節時,我再把他們帶去妘家堡玩玩兒。」
「好好好,」妘宇然高興得不得了,「等回去我就做些煙花鞭炮,等著你們!」
金暮黎奇道:「你還會做煙花鞭炮?」
「嗯,」妘宇然點頭,「我以前的大舅就是做煙花炮仗的,所以我也跟著學了不少。」
金暮黎沖他豎豎大拇指。
「不過,」妘宇然笑了笑,又露出一絲悵然,「因為是私人小作坊,製作地點和倉庫連在一起,消防安全什麼的又不到位,大舅的作坊發生了大爆炸,工人沒一個能倖免,不僅被炸傷,還死了兩個。我去看的時候,發現三樓窗玻璃都給炸飛了,窗戶成了大洞,呼呼往裡灌風。大舅自己也毀了容,整張臉包括脖子都被嚴重燒傷。好在臉雖然變得恐怖不能望,命卻救回來了。」
「那你還是別做了,」金暮黎立即道,「本來就是業餘的,再弄點什麼事出來……可別只為逗孩子開心,去冒那麼大的險。」
「沒事,我~~」
「我說不行就不行!」金暮黎加重語氣打斷他,一臉的沒得商量,「你要是敢偷偷搞,我就跟你絕交!」
「……」妘宇然無語又無奈,但更多的是感動,「好吧,你成功威脅了我,我備別的給寶寶玩。」
金暮黎被逗笑:「敢不聽話,威脅都是輕的,惹毛了直接揍你。」
「別,」妘宇然故意抱頭求饒,「我怕疼!」
金暮黎一邊將畫作收起來,一邊道:「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她頓住手,半天才重新攤開畫紙巴掌哐哐連拍,「啊,想起來了,叫壓倒元白,無比英才!哈,我特麼真聰明!」
妘宇然笑得快喘不過氣。
一是金暮黎的動作表情太搞笑,二則~唐朝詩人元稹、白居易和他一個畫畫的有個毛兒的關係?
兩人邊吃邊鬧,加上五個寶寶,餐桌上一刻沒消停。
妘宇然看著手握小勺安靜吃飯的四胞胎小憨憨,越來越喜愛:「這四個,怕是最讓你省心的。」
「別被表象蒙蔽了雙眼,」金暮黎樂道,「哥哥姐姐們的玩具經常被他們不聲不響的一胳膊掃掉,被我凶哭兩回,才改了這個壞毛病。」
「真的啊?」妘宇然笑得合不攏嘴,忍不住用手指勾逗四胞胎小臉蛋兒,「你娘說你們悶壞,打她!」
金暮黎:「……」
敢挑唆神獸兒子打神獸,除了妘宇然,怕也沒誰了。
金暮黎從盤裡挖出一大勺雞丁蝦仁擱他碗裡:「快吃,堵住嘴。」
妘宇然哈哈大笑。
卻在這時,樓下響起掌柜的熱情招呼聲:「喲,稀客稀客,這是什麼風把咱魏大東家吹來了?」
「找人,」一道溫潤卻有力的嗓音磁鐵般瞬間吸引了妘宇然的注意力,「陳掌柜,妘家堡少主可在您這裡?」
陳掌柜正在為難,不知該不該說、能不能說,妘宇然已經推開包廂門,出現在樓梯口:「誰找我?」
白衣男子微微抬頭。
四目相對,電閃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