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一聲聲的呼喚著林半夏,小花踉踉蹌蹌的跑到了林半夏的面前。可憐的小女孩看不見眼前的路,甚至還不小心跌了幾跤,當臉上沾染了泥土的她跑到林半夏眼前時,李穌看到了林半夏眼神之中的憐憫。他以為林半夏會伸手去接,但林半夏並沒有,他只是憐憫的看著,任由小花抱住了他的腿,帶著哭音一聲聲的叫著哥哥。
這種在林半夏身上發生的變化讓人感覺太糟糕了,李穌想,他無法想像曾經那麼溫暖的林半夏,變成眼前這副看似溫和實則冰冷入骨的模樣,他真的成為了高高在上的神明,對於眷屬無恨無愛,唯剩下冷漠的寬容。
「哥哥。」小花揚起小臉,她嘟囔道,「哥哥不抱抱小花嗎?」
林半夏輕聲道:「小花鬆手吧。」
小花說:「不要,不要……」她用臉頰蹭著林半夏的腿,嘟囔著,「哥哥想要走也可以,得抱抱小花,給小花一個親親。」
林半夏垂眸,平靜的看著抱著他腿的小花,似乎在思考是否要像她說的那樣做,來省去一些麻煩。
小孩都是敏感的,小花也不例外,此時的她好像沒有感覺到林半夏的冷淡,依舊嘟著嘴撒嬌:「哥哥要是不同意,小花就不撒手了。」她哼哼著,「就算暫停時間,小花和哥哥的時間也是一起的……哥哥可走不了。」
林半夏輕嘆一口氣,似乎妥協了,他彎下腰將小花抱入了臂彎。小花被他抱起後,發出咯咯的笑聲,她把自己的臉頰貼在了林半夏的臉上,像小貓蹭著心愛的主人那樣,用力的蹭著林半夏的臉。
林半夏一動也不動,臉上沒什麼表情,既不回應也不反抗,任由小花在自己的懷中撒歡。
李穌見到這一幕,心中一動,低聲道:「半夏會不會捨不得小花?」
李鄴盯著前方,聲音有點冷:「他連宋輕羅都捨得。」
李穌語塞。
果然,李鄴是對的,任由小花撒了一會兒嬌後,林半夏便輕聲道:「小花該走了。」小花停下了動作,她認真的思考著一會兒,沒有反駁林半夏的話,而是輕輕的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她說:「是的,小花該走了。」她湊到了林半夏的耳邊,低聲細語,「走之前……小花還得做一件事。」
林半夏看向她。
「把哥哥放在小花這裡的東西,還給哥哥。」小花嘟囔著,「那東西太沉了,小花快拿不動了……」她說著,微微仰頭,用自己的額頭輕輕撞了撞林半夏的額頭。
林半夏的眸光微閃,正欲說什麼,卻被小花的手堵住了嘴,他看著女孩可愛的臉頰,感到有什麼東西如同一顆種子般種在了自己的身體裡……
「哥哥該走了。」小花說。
林半夏微微一愣,還未反應過來,小花便掙扎著從他的懷裡跳了下去,和來時一樣,蹦蹦跳跳的離開了。林半夏看著她的背影,總覺得自己身體的某個部位出了什麼問題,有些不舒服似得。在離開之前,他回頭看了宋輕羅一眼。那個哀求他不要走的人,這會兒如同死了一般靜靜的躺在地上,半空中還懸浮著他留下的血跡。
那麼大的力氣砸上去,一定會很疼吧,林半夏想,他應該把牆弄的軟一些的……
宋輕羅看著林半夏消失在了眼前,他低著頭,如同一隻瀕死的天鵝,讓人不敢靠近。
李穌眼裡是滿滿的不忍,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宋輕羅。一想到如果是李鄴變成了林半夏這模樣,恐怕自己會當場瘋掉,於是舔了舔嘴唇,低聲道:「輕羅……我們先走吧?」
宋輕羅沒反應。
小花蹦蹦跳跳的跑到了宋輕羅的身邊,伸出小手抱住了宋輕羅,嘟囔道:「哥哥,小花好冷,想哥哥抱抱……」
撒嬌的她又軟又甜,像一枚奶糖,見宋輕羅沒反應,便帶上了哭腔:「哥哥,小花的眼睛好不舒服。」
宋輕羅終於動了,他到底是捨不得和林半夏有聯繫的小花受苦。他緩緩的抬起頭,黑眸里沒有一絲的光,死沉沉的好像永夜:「哪裡不舒服?」
「眼睛,眼睛。」小花說。
宋輕羅仔細看了看,發現小花的眼睛又有了神采,之前一直處於失明狀態的眼睛居然恢復了光澤,正小心翼翼的帶著關心的眼神凝視著他。
「哥哥,小花好冷。」小花抱著他,「咱們回去吧。」
「好。」宋輕羅站了起來,「咱們回去吧。」
於是,便真的回去了。
到了車上,宋輕羅將奄奄一息的小窟也抱進了懷裡,兩小隻身上都沒有人類肌膚的溫度,抱在懷裡卻讓他冰冷的身體逐漸暖和了過來。林半夏離開的一幕,深深的印在了宋輕羅的腦海中,他甚至不敢閉眼,一閉眼就好像能看到林半夏那古井無波的冷漠眼神。
小花嘟囔道:「不要難過了,或許過幾天,哥哥就心軟了回來了呢?」
宋輕羅聞言苦笑,只當做是小孩子不懂事。可他總不能清清楚楚的告訴小花,對她說她喜歡的哥哥永遠不會回來了吧,這種現實對於他而言已經足夠殘酷,他不想看見小花因此難過。
宋輕羅渾身濕漉漉的,安靜的靠著車窗。
車裡的氣氛沉默的嚇人,李穌有點受不,點開了一首輕音樂。在悠揚的琴聲中,幾人到達了家裡。
天已經快亮了,一輪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暖色的光鋪在了捲縮的花蕊上,讓綠色的草樹看起來更加青翠。
季樂水在園子裡睡著了,被聲音吵醒後,睜開眼就看到了渾身狼狽的宋輕羅和表情小心翼翼的李穌,宋輕羅直接回了房,李穌則對著他好一通嘆氣。
「到底發生了什麼?」季樂水緊張道。
「小窟沒事兒了。」李穌說,「至於宋輕羅嘛……唉。」他搖搖頭,「我們在那邊看見半夏了。」
季樂水道:「看見半夏了?那他人呢?怎麼沒回來?」
李穌沉默片刻,低聲道:「我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
季樂水瞪大了眼:「……是他自己,不想回來嗎?」他一直以為是有人脅迫了林半夏,所以宋輕羅才會去世界各地尋找他,李穌這麼一說,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誤會了什麼,「那、那宋輕羅怎麼辦啊?」
李穌苦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誰知道呢。」
沒人知道失去了林半夏的宋輕羅,會變成什麼模樣。
因為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家裡緊張了很長一段時間。李穌看宋輕羅跟看犯人似得,生怕他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為,甚至還特意讓李鄴在家附近安裝了許多個監控攝像頭,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至少得知道人的屍體去哪兒了,免得這天氣越來越熱,爛了都沒人發現。
熬過了精神病高發的春天,總算是迎來了夏日,宋輕羅在這期間很老實,沒什麼過激的行為,但李穌總覺得少了什麼。
仔細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宋輕羅很久沒有去追逐流星了,他或許是害怕再一次被林半夏殘忍的拒絕,這種事情經歷一次就夠了,再來一次,宋輕羅大概都會覺得自己得瘋掉。
時間如水般平緩的流逝著,生活如同一潭死水濺不起絲毫的波瀾。
天氣熱了之後,李穌的日子就變得難過了起來,他沒法在白天離開屋子太久,這樣就沒辦法守住宋輕羅了。
於是,李穌將這份艱巨的任務交到了小花的身上,讓她和小窟一起看著哥哥,防止哥哥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誰知小花盯了兩天,死活就不幹了,李穌問為什麼她不干,她委屈的說哥哥總是要把他趕出來。
李穌奇了怪了,宋輕羅可是最寵小花的,宋輕羅怎麼可能把他趕出來。
「不會吧,你哥哥要把你趕出來?」李穌不可置信道,「他真的這麼幹了?」
小花嘟嘴:「是的,哥哥可小氣了,看都不讓小花看。」
李穌仔細想想,覺得不太對勁:「你說的是哪個哥哥?」
小花坦然道:「夏夏哥哥呀。」
李穌頓時毛骨悚然,驚恐的盯著小花:「你說你的夏夏哥哥,回來了?」
小花道:「早回來了。」她吸了吸鼻涕,用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語氣說,「他怕被罵,沒敢出來。」
李穌:「……」
小花說:「夏夏哥哥會被罵嗎?」
李穌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今天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肺活量能有這麼大,他咬牙切齒的道:「大家都那麼喜歡他,怎麼會捨得打他呢。」如果他的表情不要那麼猙獰,可能說的話可信度還高一點。
小花無辜的眨巴著眼睛。
李穌恨聲道:「這事兒你輕羅哥哥知道嗎?」
「不知道。」小花說,「夏夏哥哥不讓講。」
李穌從口袋裡掏出了軟糖,撕開包裝紙,塞到了小花的嘴裡,小花幸福的大嚼特嚼一番,自從她的眼睛出事之後,家裡就在嚴格控制她的飲食,雖然後來眼睛自己好轉了,可是也不能像之前那樣想吃啥就吃啥,連糖都要數著吃。
李穌道:「小花覺得好吃嗎?」
小花點頭。
李穌道:「你把這事兒去告訴輕羅哥哥,這一把糖就都是你的。」他從口袋裡,抓出了一把奶糖。
小花垂涎欲滴,著迷的看著李穌手裡的糖果,心裡還是有點忐忑:「夏夏哥哥會不會生氣呀?」
李穌說:「他生什麼氣,他是做錯了事,怕你的輕羅哥哥生氣,才不敢出來的。」他一想到這兒,更恨了,「你看你輕羅哥哥那麼傷心,你捨得嗎?」
小花想想,是這麼個道理,於是心安理得的拿了李穌的糖果,轉身進了旁邊的屋子。
李穌雙手抱胸,眼睛眯成一條線,心想林半夏啊林半夏啊,你他娘的虐宋輕羅的時候下得去手,這會兒可別慫啊。
小花夯吃夯吃的跑到了屋子裡,照著李穌說的那樣,把這些事全都捅給了宋輕羅。她說的輕巧,卻發現說完之後宋輕羅臉上沒有出現太大的波動,他道:「你夏夏哥哥什麼時候回來的?」
小花掰著手指頭算著:「三十天之前吧。」她說的有些含糊。
「三十天之前?」宋輕羅冷笑,「他回來的時候,會故意暫停時間?」
「對。」小花小聲道,「他說他怕你們生他的氣,還不知道該怎麼說。」
宋輕羅道:「再等下一個三十天,我就不生他的氣了?」
小花笑道:「我哪兒知道呢。」她才不管這些事,開開心心的剝了個奶糖,又塞到了嘴裡,「不過輕羅哥哥大方,不要和他計較了。」
宋輕羅面無表情:「那等他下次來的時候,你就告訴他,我不要他了。」
小花一愣:「啊?」
「我不要他了。」宋輕羅一字一頓,語氣森冷,「讓他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
小花被嚇到了,覺得嘴裡的奶糖都沒那麼甜了,有點委屈:「輕羅哥哥你生氣了?」
宋輕羅展顏一笑,他彎下腰,在小花的耳旁耳語一番,小花臉上的驚恐之色才褪去,變成了理解:「哦哦,好的,好的。」
「乖。」宋輕羅摸了摸她的腦袋。
最近林半夏有點心煩,按理說他都是成了神的人了,哪裡還有那麼多的心煩事。自從和宋輕羅見了一面之後,他的生活就變得無法平靜,像是好好的一池靜水被硬生生的挖了一個角落,只能被迫的流動了起來。某種東西在他的內心深處悄無聲息的生根發芽,等到他注意到時,竟然已經悄無聲息的長成了蓬勃的大樹。
那樣東西,便是名為對宋輕羅的思念。
神明是沒有感情的,他自然也不會思念,所以林半夏在意識到自己產生了這種情緒的時候,陷入了迷惑,他甚至還去找季烽探討了一番。
季烽這傢伙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他:「林半夏,你居然沒有和你的感情剝離??」
林半夏老實道:「剝了啊,我確定剝了的,剝的乾乾淨淨……」
季烽說:「那你現在是怎麼回事?」他看著林半夏表情豐富的臉,「你之前不是這個樣子的?感情突然回來了?」
林半夏回憶了一番,想起了小花對他說的話……把他的東西還給了他,難道小花一直幫他保存著剝離的情感,然後趁著那一次的見面將感情還給了自己?也對,他的異常好像就是在那時候出現的……
按理說,感情回來了,對於林半夏自然是好事,他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宋輕羅的身邊,然而高興的同時,林半夏又回憶起了那晚慘痛的記憶……那個跪在地上哀求他不要離開的宋輕羅他從未見到過,他渾身濕透,聲嘶力竭,絕望的好像隨時會就這樣死去。自己面對他的哀求,竟是表現的那樣無動於衷,連個多餘的眼神都不肯給。
林半夏瞬間心虛了。
季烽看著林半夏狂冒冷汗,奇怪道:「你咋了?熱?要不要我把空調開低點?」
「不,不用了。」林半夏假笑,「話說,之前宋輕羅不是來見過你幾次嗎?他都說了些啥啊?」
原來是問這個,季烽無所謂道:「還能說什麼,當然是問你去哪兒了?」他想了想,「不過宋輕羅那麼高傲的人,能低下頭來問我這些,就挺不錯了……」然後他抬起頭,發現林半夏臉上的汗水更多了,「你這還不熱?」
林半夏抹了一把臉,心想媽的,熱個屁啊熱,沒看出來我這都是冷汗嗎?他沒好意思說,故作鎮定:「那你把空調開低點吧。」
把時間暫停坐在這裡慢慢的聊天,也就只有他們兩個幹得出來了。季烽非常不理解林半夏的心情,在他看來,感情回來當然是好事,高高興興的和家人團聚不就完事兒了,林半夏這磨磨蹭蹭的樣子實在是搞不懂。林半夏當然不可能告訴季烽那一晚他對宋輕羅做了些什麼,現在一看見宋輕羅,一邊想靠近他吧,一邊又覺得心虛。
討論了一會兒,討論不出什麼結果,林半夏放棄了和他繼續糾結,索性悄悄咪咪的回了家。
時間還暫停著,他一打開門,就看到了宋輕羅坐在床邊,正在哄著小花睡覺。他清減了不少,下巴都尖了,但那冷淡的氣質比從前更甚,黑眸半垂著少了幾分溫度,像一把出了鞘的劍,寒森森的刺著骨頭。他的手裡捧著給小花說的童話書,讓林半夏一下子軟了眼神,他悄悄的走到了宋輕羅的身邊,貪婪的凝視著他的面容,低聲道:「輕羅,我回來了。」
宋輕里動也不動,沉默不語。
「我回來了。」他把頭埋到了他的頸項之間,感受著宋輕羅獨有的氣息,胸口溢滿了酸脹的感覺,有東西從他的眼眶裡溢了出來,他側過臉,吻住了宋輕羅的薄唇,含糊道,「你有沒有想我?」
只是一個淺淡的吻,卻讓林半夏有些無法自控,就在他想著要不要讓宋輕羅時間恢復正常的時候,旁邊床上傳來了一聲奶聲奶氣的哥哥。
林半夏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小花被他吵醒了。
「哥哥,哥哥,你回來了!」小花高興的要命,直接撲到了他的懷裡。
林半夏摸著她的腦袋,溫聲道:「小花有沒有想哥哥啊?」
小花說:「想了想了。」
林半夏道:「那輕羅哥哥有想哥哥嗎?」
小花老實道:「也想了,他今天晚上還在院子裡磨刀呢。」
林半夏:「磨刀幹嘛啊?」
小花說:「小花也問了,他摸摸小花的頭,笑著說把刀磨快點,等半夏哥哥回來了,就把他的腳剁了,讓他哪兒也去不了。」
林半夏:「……」這他媽也太狠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林半夏:當初看宋輕羅流的淚,全成了自己腦子裡進的水
宋輕羅: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