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佳人來如風，去也如風。
她身上有一股女子少見的瀟灑，很是引人注目，但卻給趙陳留下了這一堆爛攤子。
趙陳就這麼抱著饅頭，只感覺自己的背後一陣火熱，那是人群炙熱的目光。
而人群之中，江琳與左清的眼神尤為複雜。
劉虎嘖嘖有聲，走到趙陳面前道：「她是？」
趙陳苦笑一聲，搖搖頭，沒吭聲。
那面有人走了過來，哈哈笑道：「我還以為你沒來呢？沒想到這才畢業兩年，你竟然連孩子都有了，老婆還這麼漂亮！」
這個人名叫張亮，是趙陳的同班同學，以前關係還算是不錯。
「不地道啊阿陳，怪不得前些時候你找我借錢，原來是在準備彩禮啊！這事兒你早說嘛，否則我怎麼會催你。不好意思啊！不過也是，你結婚也不叫我們，沒把我們當朋友了吧？」
趙陳張開嘴想要辯解兩句，但轉念一想，這種事只會越解釋越複雜，便笑了一聲，既不肯定也否認，就這麼搪塞了過去。
「你以為阿陳跟你一樣？這麼多年的老光棍了！」劉虎知道趙陳的一些事情，知道趙陳不好回答，又見張亮正欲追問，便開口扯開話題道：「阿陳是什麼人？那可是頂尖的人才，習東升的招標會你們知道吧？阿陳只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就中標了，被一大堆設計公司搶著要。」
「我知道這事兒，我還給習教授投過自己的設計稿，只不過連初審都沒過。」
「我本來昨天也想去看一下招標會的，只不過飛機晚點了，沒趕上。沒想到竟然是阿陳中標了，這得一大筆錢吧？這不請我們吃一頓飯？」
趙陳不喜出風頭，尤其是在這個關口，他覺得有些難堪。於是他輕輕推搡了劉虎一把，示意別說了。
劉虎不為所動，繼續道：「其實呢，阿陳腹中還是才高八斗的，只不過去年稍微遇到了一點困境而已，總有人是看得出阿陳是金子還是石頭的。」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劉虎刻意往江琳那面看了一眼，他心裡是存著刺激一下江琳的心思的。
呵，別人都說阿陳這輩子完了，我偏偏不信。這下讓你們見識了吧，尤其是你，後不後悔？
江琳不是什麼蠢人，在劉虎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她就知道了對方的意思，但是如她一般的女子，是不大會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
只不過此時，她心中確實有一絲莫名的酸意。
此時氣氛有些尷尬，不少人知道江琳與趙陳是分手了的，而劉虎的最後一句話針對的是誰大部分人也都清楚。
可這話叫人怎麼接呢？
旁觀者私下裡議論可以，可當著當事人的面，有些話是不好說出口的，無論是好話還是壞話。
趙陳下意識往江琳那面瞟了一眼，又連忙收回了眼神，衝著眾人笑道：「各位不好意思啊，原本是應該請大家吃一頓飯的，不過孩子得睡覺了，我得趕緊回去了。大家有緣再聚，有緣再聚。」
說著趙陳忙拉著劉虎往外走，劉虎有些不樂意，但沒拗過趙陳，一臉不甘被推搡著往門外走。
剛出門的一瞬間，身後就響起了如蚊蟲一般細密而又嘈雜的議論聲。
而趙陳鬆了一口氣，他衝著劉虎埋怨道：「行了，你都在瞎說些什麼呢？」
劉虎不以為意，掏了掏耳朵道：「我也沒說錯什麼啊，你確實才高八斗不是？也確實是有人看得出你是金子嘛！我不就是其中一位？」
趙陳道：「別鬧，我都尷尬得雞皮疙瘩都起一身了！」
「那怪我咯！誰叫你沒有一點承受能力？還有，我看你以往不是在台上講解設計的時候挺大方的嘛，這點小場面就嚇住你了？」
趙陳失笑搖搖頭，「就你能。」
趙陳知道劉虎是在為自己打抱不平，但怎麼說呢，他還是覺得有些尷尬的。
反正或許今後都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人，沒必要為了這一點小小的痛快而出風頭，也沒必要要讓他們看這一出熱鬧呢？
尤其是江琳。
早知道自己沒事做就應該玩手機了，否則也不會錯過趙佳人的電話，也不會上演這麼一出。
趙陳看著懷裡夢囈著的饅頭，道：「算了，走吧。」
話音剛落，就聽見大門推開的聲音，一襲素白從大廳里緩緩走了出來。
江琳。
劉虎意味深長地看了趙陳一眼，在他耳邊嘀咕了一句「能陰陽怪氣就別好好說話」之後很是自覺地走到了一旁。
那面左清急匆匆追了出來，剛準備衝上去就被劉虎瞟見了。
劉虎一把薅住左清，「你幹嘛？」
左清道：「我得看著。」
「行了，有什麼好看的？」
「可是……」
「別可是了，我知道趙陳的性子，你放心，沒可能的。」
聽到這話左清才站在了原地，但仍舊是一臉不樂意。
同樣聽到這話之後，心裡有與左清同樣打算的程銘也跟著站定了。
劉虎看了臉色難堪的程銘一眼，以不小的聲音嘀咕了一句，「或許吧，也不一定。」
左清沒給劉虎什麼好臉色看。
此時江琳瞟了左清一眼，然後走到趙陳面前站定了。
趙陳以為江琳第一句話會說好久不見，但沒有想到她說的是，「可以給我抱一下嗎？」
趙陳猶豫了半晌，點了點頭，然後將饅頭小心遞給了江琳，又不放心叮囑道：「睡著了，輕一點。」
江琳以前是沒有接觸過這么小的嬰兒的，抱饅頭的時候動作有些不自然，怪模怪樣。
看著饅頭稍微皺起來的小臉，趙陳忙道：「那個，你輕一點，這個時候她睡得不沉。還有，你那隻手稍微往下一點，對。」
江琳終於調整好了姿勢，盯著饅頭的小臉看了很久，道：「是女孩吧？多大了？」
「兩個月，多一點點。」趙陳回道。
「叫什麼名字？」
「饅頭？」
「什麼？」江琳似沒聽大清，又似不大相信。
「饅頭。」趙陳提醒道：「包子饅頭的饅頭。」
「很可愛。」
「是的。」趙陳臉上不自覺露出了暖暖的笑意，他伸出食指輕輕撫摸著饅頭的臉頰，道：「不過哭的時候很不可愛。她比其他同齡的孩子吃得多，睡得多，醒著的時候精力也多。有時候一哭起來沒個半個小時都不帶停的。尤其是不認生，誰跟她打招呼都笑得跟花似的，有時候我都懷疑有我這個爹跟沒我這個爹是不是都沒什麼差別。沒心沒肺。」
在趙陳說這一長段話的時候，江琳並未曾看饅頭，而是抬起頭來盯著趙陳的眼睛，神色很是複雜。
趙陳說完這一大串之後抬起頭來注意到了江琳的眼神，忙道：「不好意思啊，那個，一說起饅頭就停不下來。」
江琳笑了笑，低下了頭看著饅頭的臉。
忽然她開口道：「如果當時你能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的話，我們或許還會在一起。」
趙陳下意識說「當時……」
「當時是我對不起你。」江琳道。
趙陳愣住了。
「你知道，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大氣的女人，我的眼睛裡面揉不下半粒沙子。我看不慣那個整天撒著嬌跟著你到處跑的學妹，看不慣那些你那永遠的好脾氣與永遠都不吝給予的善心，看不慣你那些永遠也做不完的設計，看不慣你當年如瘋子一般吵著要討一個說法的做派。我不在意任何人，唯獨在意你。」
說完江琳回頭看了左清一眼，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她道：「你看吧，她還是跟在你身後，你還是不敢忍心讓她滾。」
趙陳開口道：「我只是把她當成一個朋友，她幫了我很多。」
「那不是她的善良，只不過是因為你是你而已。如果你是其他人，她不會這樣做。這就是我們分手的原因，你永遠都分不清什麼是善意，什麼是愛慕。你的世界永遠容得下其他人，這不是你的肚量，是你的病態。而我，是個俗人。」
趙陳啞口無言。
江琳將饅頭遞給趙陳，趙陳小心接過，等看到饅頭並未因此而驚醒之後才鬆了一口氣。
江琳默默看著這一幕，半晌之後才道：「你變了。」
趙陳回道：「或許有一點。」
「這是好事。」江琳回道：「你見到了，我跟程銘在一起了。」
趙陳心中湧出一絲苦意，勉強笑道：「他很好。」
「也許吧。」江琳隨後笑道：「饅頭很可愛，有你這個父親，她很幸運。」
趙陳嗯了一聲，沒有其他的話想說。
江琳轉身走了。
那面左清和程銘各自鬆了一口氣。
走到一半，江琳咬緊嘴唇，轉頭問道：「她叫什麼名字？我說的是她。」
「趙佳人。」趙陳答道。
「她是誰？」
趙陳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沒敢回話。
「不用回答了。」
她靜靜站立片刻，忽然稍稍歪著腦袋開顏一笑。她臉上的冰冷如遇六月艷陽而融化，眼裡的明媚如同他們初次約會的那棵櫻花樹下飛舞的流櫻。
世上哪有什麼不食煙火的仙子，都不過是只願意對自己心愛之人展露真實的俗人。
「就此別過。」她道。
趙陳咧著嘴笑道：「各生歡喜。」
江琳轉過頭去，走了兩步之後，淚下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