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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機關暗匣

2024-09-02 12:09:26 作者: 語笑闌珊
  玉扳指溫潤沉墜,手感極好。

  中間一圈嵌合凹槽,被扣得嚴絲合縫,設計精巧,旁人絕難仿造。

  雲倚風戴著試了試,大出足足一圈。

  季燕然蹲在床邊——他是方才硬擠進來的,一面往下擼扳指,一面連哄帶騙:「等下山之後,我給你送個更貴的!」

  雲倚風問:「有多貴?」

  季燕然隨口扯道:「用最好的和田玉打磨,再弄些稀罕的紅藍寶石翡翠珍珠瑪瑙琥珀,統統鑲上去,鑲滿。」

  這審美既暴發又狗啃,雲倚風聽得頭暈目眩,暗想風雨門中的煮飯大嬸都比你強。季燕然把扳指拿走後,見他手腕被自己捏得通紅,於是又裝模作樣吹了吹:「行了,睡吧。」

  雲倚風將胳膊抽回來:「今晚還要出去?」

  「去白玉塔。」季燕然道,「雖說那裡離得遠了些,也看不全各處院落,但卻是唯一視野開闊的地方,而且剛剛還出了月亮。」

  「昨晚就一夜沒睡,熬得住嗎?」雲倚風皺眉,「你千萬別暈在外頭,還要我往回背。」

  季燕然笑道:「別擔心,你只管好好歇著。」

  雲倚風點點頭,目送他出了臥房。

  背影高大,走路帶風。

  沒病沒毒,令人羨慕。

  ……

  積雪反射月光,夜晚也明亮。

  白玉塔四周掛著啞鈴,看起來還很新,上頭雕刻密匝花紋,不是常見的芙蓉瑞獸,而是類似於骷髏的詭異圖騰。

  真有蹊蹺,或者……故弄玄虛?

  季燕然靠在圍欄上,獨自看著這座被風雪掩蓋的空曠莊園,若有所思。

  空氣越發寂靜,刺骨的寒冷如同凍結了萬物,除了積雪的撲簌,剩下的就只有……雪貂?

  一隻白色的小東西從房檐上飛速跑過,滾在厚雪裡撒歡。

  季燕然第一反應就是逮回去給雲倚風。

  然而還沒等他有所行動,卻又及時想起來,自己堂堂一個大梁兵馬統帥,在暗探之夜滿雪裡跑著抓貂……傳出去丟人。

  像是覺察到有人正在覬覦自己,那小糰子很快就溜達去了遠處,皮毛融入白雪,再難尋得。季燕然內心遺憾,只好自我安慰,再討喜也無非是個寵物,不能吃不能喝,若真送禮,還是得送些實用的,比如說,血靈芝。

  可一想到這三個字,蕭王殿下就又開始頭疼,覺得還不如抓貂,至少貂能看得見摸得著,比起那雲裡霧裡神話里的血靈芝,不知要好找多少倍。他原想著等事成之後,就算沒有藥材,也能出海請神醫鬼刺前來看診,多少算些許彌補,卻沒想到對方早已去過迷蹤島,連最後一條路也被堵了個嚴實。

  這忽冷忽熱的打擺子,究竟是個什麼糟心毒?

  季燕然單手撐住下巴,一臉愁悶。

  可惜老吳不在身邊,不然還能問一問。

  老吳名叫吳所思,漠北軍先鋒副官,其實一點都不老,三十多歲風華正茂,年輕得很,打仗兇猛做事幹練,本是克敵將才,但實在嘮叨,管天管地管穿衣,管吃飯管喝酒管花錢,恨不得在軍中給他自己設個管家職位,再將帳本掛在脖子上日日算帳。季燕然被念得幾欲崩潰,索性一竿子把人支回王城,這幾個月一直待在蕭王府——正好他會些醫術,平時老太妃有個頭疼腦熱,也不必再折騰去宮裡請御醫。


  如此想著事情,不知不覺就已天光大亮。廚房飄出白白煙霧,是玉嬸在準備早飯。

  雲倚風正站在迴廊下。他昨晚睡得香甜,早起也懶得換衣服,雙手叉腰活動筋骨,一頭墨黑長髮被風吹得到處飛,領口也大咧咧敞著。

  季燕然走進院門,被這副狂野尊容驚得一愣。

  雲倚風趕忙扯起寢衣:「我穿了!」

  季燕然哭笑不得:「你是當真不怕凍病。」

  「病了正好,說不定能以毒攻毒呢。」雲倚風也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根玉釵,把頭髮歸攏整齊,「昨夜沒動靜?」

  「沒有。」季燕然道,「後半夜時,我去各處都看了看,似乎每個人都睡得很好。」

  雲倚風擰濕帕子擦臉:「賞雪閣里接二連三鬧出命案,若換做旁人,只怕早就惴惴難安,他們倒是睡得安穩。」說完又及時補一句,「當然,我不一樣,我是病人。」所以睡多久都是理所應當。

  「今日氣色看著好了許多。」季燕然伸出手,本想試試他的額頭溫度,卻被閃身避開。

  在外頭待了一整夜,誰知道你都摸過什麼,萬一去完茅房沒洗手呢。

  還是躲遠些好。

  季燕然生平頭回被人如此嫌棄,瞠目結舌之下,剛打算開口教訓一番,雲倚風已經裹好外袍,抬眼道:「我知道,西北雁城的未婚姑娘們,此時正在哭天搶地、要死要活地羨慕我。」

  說這話時,他神情無辜,卻又沒掩好笑意,硬是從眼底泄出半分光亮,如同在湖面撒下一把金,波光粼粼,令這死氣沉沉的天氣也一併生動起來。

  於是季燕然無端就想起了「賞心悅目」四個字。

  他自幼長於皇室,性格囂張又天生反骨,連能看順眼的人都沒幾個,更遑論是看得舒服。若此事傳到王城與漠北,只怕會引來眾人稱奇,排隊瞻仰究竟是哪個狐狸……不是,奇人異士,竟能讓王爺心曠神怡。

  雲倚風全然不察這一驚天殊榮,還在催促:「快些擦把臉,隨我一道去飯廳。」

  他衣衫穿得單薄,再被風一卷,哪怕是在惦記吃飯,看起來也分外超凡脫俗,翩若謫仙。可惜縹緲峰頂統共沒幾個人,又各自心懷鬼胎,只能白白浪費這大好風流,進到飯廳後,連柳纖纖都僅僅心不在焉打了聲招呼,並無暇細細欣賞美色,倒是玉嬸看得心疼,趕緊給他弄了一鍋熱乎乎的湯來。

  金煥問:「雲門主昨晚睡得可好?」

  「還不錯。」雲倚風喝粥,「有季兄四處巡邏,我自然安心。」

  柳纖纖聽得一愣:「季少俠昨晚一直在巡邏?」

  「睡不著,所以到處看看。」季燕然道,「不過風平浪靜,也沒發現異常。」

  「怪不得看著面露疲態。」金煥趕忙替他盛了一碗湯,「真是慚愧,季兄在雪中奔波一夜,我等卻只顧著睡覺,不如這樣,今天開始,大家輪番巡查。」

  「輪番巡查?」柳纖纖咬著筷子提醒,「先前就說了,這麼大的宅子,一個人怎麼巡得過來?況且若當真遇到了兇手,你能打得過嗎?」

  金煥:「……」

  玉嬸恰好在此時端著菜盤進來,忍不住插嘴:「不如大家搬到一起住吧,也好彼此照應。」

  她做慣了粗活,說話聲音自然不小,眾人這回卻都像沒聽到一般,只顧各自沉默吃著菜。


  飯廳里再度氣氛詭異,玉嬸不安道:「是我多嘴了。」

  雲倚風一笑:「嬸嬸說得也沒錯,對了,粥還有嗎?」

  「有有有,我這就去盛。」玉嬸趕忙接過空碗,看著滿桌刀劍心中後怕,戰戰兢兢險些沒端穩。雲倚風拍拍她的手背,示意沒事。在這種時候,同住一個屋檐下的確是最好的辦法,但前提必須是所有人相互信任,而不是現在這樣,彼此試探、彼此算計。

  為了打破尷尬,金煥主動道:「其實只要盯著西暖閣就夠了。」

  「為何篤定是暮成雪?」柳纖纖並未參與眾人昨晚的對話,不解地問,「有證據了嗎?」

  金煥看了眼金滿林,見他並無反對的意思,於是將陰鬼血宅的事情又講了一遍。

  「養鬼?」柳纖纖聽完柳眉倒豎,拍桌怒道,「姓岳的瘋了吧!」

  雲倚風安撫:「這也只是金兄的猜測,柳姑娘先別激動。」

  「那現在要怎麼辦?」柳纖纖又追問,「這血宅殺人有什麼講究,雲門主知道嗎?我們倘若能避開時間,是不是就安全了?」

  雲倚風搖頭:「這些旁門左道的血腥巫術,武林盟曾明令禁止,風雨門又怎會收集研究,我對此一無所知。」

  「那……」柳纖纖看著眾人,急道,「難不成就只能坐著等死?若兇手下回再來呢,總得想個辦法啊!」

  她說得焦慮,而院外也適時傳來一聲尖銳驚呼,「噼里啪啦」碎裂聲不絕,像是出了不小的亂子。

  金家父子臉色一變,率先拿著刀劍沖了出去,其餘人緊隨其後,一起呼啦啦湧入廚房裡頭,卻並沒發現所謂「兇手」,反倒是玉嬸跌坐在一堆碎裂瓷盤中,面色煞白、驚魂不定。牆角立著的碗櫃四分五裂,周圍牆壁上扎滿了纖薄刀片與銀針,鋒利無比,吹毛斷髮。

  「這是怎麼回事?」柳纖纖吃驚,「嬸嬸,你……」

  金煥眼尖,上前一把拽過玉嬸的胳膊,扯下了她的皮腕套。

  那是江湖裡常見的暗器匣,不過做工要精巧許多,用白色鞣製革包著金屬,看起來價格不菲。而根據目前碗櫃與牆壁的慘況來看,殺傷力也相當驚人,無論如何都不該出現在一個粗使大嬸身上。

  金滿林厲聲呵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玉嬸抖若篩糠,嚇得說不出話。雲倚風上前將人扶起來,替她拍拍粥飯殘渣,轉身解釋:「金掌門別誤會,這暗器是我送給嬸嬸的,最近不太平,正好用來防身。」

  「雲門主送的?」金煥聞言翻過皮腕套檢查,果然就在靠近內側的地方找到了飛花逐雲,是風雨門的燙印標記。玉嬸這時也緩過來一些,顫聲說道:「我方才盛粥時不小心,將機關撞了一下,結果廚房就變成了這樣。」

  「這就是嬸嬸不對了。」雲倚風扶著她坐下,嘴裡埋怨,「先前我警告了多少次,說此物陰毒,使用時需得萬分小心,怎麼還是鬧出事來,下回可一定要記住了。」

  玉嬸尚未答話,柳纖纖先在旁苦了臉:「不是吧,還有下回?這機關看著忒嚇人,嬸嬸又不會用,雲門主就不能重新找個別的嗎?」

  「上山時沒帶多少暗器,這個最好用。」雲倚風堅持,將腕套接過來道,「待我重新裝好毒針,晚上再送來給嬸嬸。」

  還有毒?柳纖纖一聽更是後怕,連連擺手道:「嬸嬸還是別和我睡一張床了,這機關觸發時,別說是一個人,就算再來十個高手,只怕也難逃一死,我可不想在睡夢裡丟命!這樣,我從今天開始打地鋪。」


  金煥吃驚道:「果真這麼厲害?」

  「數千毒針齊發,誰能躲得過。」柳纖纖說完又道,「雲門主,你今天哪裡都不准去了,就待在廚房裡,好好教玉嬸用暗器匣,否則這種事再多來幾回,怕是整座賞雪閣都要塌。」

  雲倚風態度很好,一口答應,又讓季燕然取過笤帚,說要幫忙收拾廚房。金家父子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些什麼,後頭見柳纖纖已經走了,便也告辭離開。待四周徹底安靜下來,雲倚風方才對玉嬸道:「嬸嬸剛才嚇壞了吧?」

  玉嬸悄聲說:「我就按照雲門主教的,將那暗器對準碗櫃按了下去,卻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威力。」

  「這樣一來,無論兇手是誰,都知道嬸嬸不好惹了。」雲倚風幫著將地掃乾淨,「不過現在局勢微妙,平時還是得多加小心。」

  「我知道。」玉嬸叮嚀,「雲門主也要多留神。」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雲倚風笑笑,「此番下山後,寒霧城怕是不能待了,我會重新替嬸嬸全家尋一個好去處。」

  玉嬸問:「要搬去哪裡?」

  雲倚風也問:「要搬去哪裡?」

  季燕然茫然和他對視:「……」

  原來這事歸我管?

  雲倚風拍拍他的胸口,快些!你大小也是個王爺,還安置不了一戶農家?

  季燕然無奈:「若不嫌棄,那便一道去王城吧,家宅田地這些事,我來置辦。」

  一腳跌進繁華都城,還能有田有地,玉嬸笑得合不攏嘴,看著倒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懼怕。她手腳麻利地收拾廚房,季燕然坐在桌邊,陪雲倚風重新將機關匣修好,隨口道:「這是你自己做的?」

  「嗯。」雲倚風在火上烤了烤手,「天氣可真冷。」

  這陣又不熱了?季燕然摸了一把他的臉,如冰寒涼。

  雲倚風問:「宮裡有高明的御醫嗎?」

  「有,很多。」季燕然熟練解下自己的大氅,裹住那瘦削肩膀,「待下山後,我帶你去一一看過,還有個漠北軍醫,叫老吳的,他見過不少巫術奇毒,應當也能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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