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開燈的房間,只有電腦屏幕里透出來的昏暗光線照亮著房間裡的一切,包括坐在電腦前的那名男人的臉龐。
屏幕里,反覆播放著一段視頻。
桌面上,擺放著一個菸灰缸,但裡面被清洗的很乾淨,如果不是周邊被燒黃的痕跡,會讓人覺得這個菸灰缸是新的。
菸灰缸的一旁,放置著一副黑框眼鏡,其餘的,再無其他。
桌面也被擦拭得很乾淨,看不見任何灰塵,顯得是那般乾淨,整潔,看得出來有被很細心的打掃,甚至上面還殘留著消毒水的氣味。
或許是房間過於黑暗的緣故,也或許是那段反覆播放的視頻讓人感到恐懼,獨自一人坐在房間裡的男人,看起來好像很害怕的模樣。
他雙手交叉,手指各自緊緊抓住臂膀,蜷縮在椅子上,赤著的腳的腳趾頭也緊繃在一起。
作為海西城異常犯罪處理局分局的搜查官,他的代號是「魔腦」,不單單只是楊海鑫最信任的夥伴,更是整個分局裡出謀劃策的軍師。
但此時的張洵看起來明顯很疲倦,沒有像平常那樣佩戴黑框眼鏡的他,黑眼圈很明顯,眼袋也很重,嘴唇發乾,並且還在打著哆嗦。
他像是在壓抑著什麼,又像是隨時都會崩潰。
眼睛裡透著的血絲,如若猩紅。
門,突然打開,一頭黃色捲髮的緣時銘立馬伸手摁向了牆壁上的電燈開關。
「咔。」
房間瞬間被白光籠罩,遮蓋了電腦屏幕的光。
「靚仔,已經一分三十秒了,這是你上次的極限時間,如果再讓你繼續待在這個黑暗的房間裡,你會徹底發瘋的。」
緣時銘一臉擔心的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張洵,他看著那個瘦弱的年輕男人,沉重的呼吸慢慢平復下去,整個人身子也癱軟地靠在了椅子上。
「咳咳!咳咳咳!嘔!」
張洵突然一陣劇烈咳嗽,緊接著是乾嘔,他很快的將臉俯在了垃圾桶上方,對準裡面吐了幾口唾沫。
「呼。。。」
吐完就是無比的輕鬆,張洵擦了擦眼角因為乾嘔而溢出來的淚水,隨即從桌面拿回自己的眼鏡並佩戴上。
瞧著他的樣子,緣時銘一邊搖頭一邊推著椅子來到了旁邊。
「丟,看個審訊錄像而已,不至於這麼折磨自己吧?你的黑暗恐懼症和幽室恐懼症那麼嚴重,何必呢?」
「來,先喝口水。」
縱使嘴巴在抱怨,緣時銘還是貼心的遞來了一杯溫水給到張洵。
「謝謝。」
張洵接過水杯匆匆抿了一口,隨即苦笑道:「沒辦法,這個犯人特殊,我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刺激大腦,看看能不能分析出來什麼。」
「那你分析出來了嗎?」
緣時銘瞄了一眼自己也已經看過無數遍的錄像視頻,好奇詢問到。
「沒有,他很聰明,回答的滴水不漏,我還是找不到撬開他心理防線的辦法。」
張洵眼神里閃過一絲愧疚,腦袋也微微向下低了些許。
房間裡忽然安靜了下來,緣時銘也微微嘆了口氣。
不過很快,他就帶著笑臉拍了拍張洵的後背,安慰道:「沒事,失控者嘛,審訊起來自然沒那麼容易,死撲街啊!來,咱們一起看,我就不信沒有辦法!」
兩個人相視一笑,開始調整位置,繼續盯著屏幕里那段已經反覆看過千百遍的錄像視頻。
視頻開頭,是從一個光線明亮的寬闊房間開始錄製,正央就擺了一張桌子,以及三張帶有靠背的木椅。
簡單的擺設讓這個房間看起來很空曠,些微一丁點聲響,都會被擴放得很大聲。
這是他們第一次提審「雨夜屠夫」,這段錄像,也正是提審時錄下來的。
鐵門被推開,兩個人走了進來,隨後並排坐下。
張洵與緣時銘坐在一起,由於是背對著攝像頭,所以只能看到兩個後腦勺。
被提審的人,此時還沒有來。
緣時銘熟練的從背包里取出錄音筆,張洵也將本子,筆規整的擺置在桌面上。
隨後這兩個人就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等待著「雨夜屠夫」的到來。
他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但明顯能感覺到,氛圍的壓抑。
「嘩啦啦。」
門外,開始傳出鐵鏈拖在地面上的金屬聲響,兩個人同一時間將腦袋偏向了門口。
從側臉可以看出來,他們此時的神情很緊張,緣時銘甚至還吞咽了一下口水。
照理來說,這兩個人已經審問了至少數百個失控者,什麼危險等級的都有,多麼喪心病狂的也都有。
但這是他們第一次覺得緊張得喘不過氣來,也是他們第一次感覺到肩膀上的壓力。
這比他們第一次提審失控者時,感覺還要激烈。
只因為,這次的失控者,是他們朋友的親舅舅。
方世軍被鄭思明和陳杰龍押送進了屋子,方世軍手上和腳上都戴有特製的鐐銬,在燈光的照射下,銀晃晃的。
「報告,B級失控者,代號『雨夜屠夫』,真實姓名方世軍已經安全帶到一號審訊房,請確認身份。」
當方世軍面無表情,規規矩矩坐在位置上後,鄭思明朝著張洵立正,走了一個過場。
陳杰龍將手的件遞給緣時銘,在緣時銘簽完名後,這兩個人也就走出了屋子。
在臨走前,鄭思明深深的看了一眼方世軍。
鐵門,關上了,站著兩個護衛的人。
其實鄭思明和陳杰龍並不需要守在門口,畢竟這裡是處理局分局,還沒有哪個失控者會瘋狂到在這裡撒野。
但他們留下,只是想聽聽看審問的過程。
這也是一種關心,無奈也無能為力的關心。
房間裡,陷入短暫的沉默。
張洵開始打量起方世軍,說實話,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但那時候張洵並沒有把這個人放在心上。
方世軍體型魁梧,有些微胖,穿著類似囚服的衣服。
這衣服是處理局特有的,因為方世軍被收容時,穿著他每次犯案都會穿的雨衣,而雨衣,被拿去鑑定受害者血跡了。
雖說方世軍從坐在那開始就一言不發,但身上始終透著一股煞氣,單單往那一坐,就讓人感到不寒而慄。
方世軍坐的很端正,腰背挺直,雙腿自然合攏,雙手也很自然搭在大腿上。
他目不斜視,沒有抖腿,眼神也沒有躲閃,呼吸也十分均勻。
從這幾點就看得出來,他一點也沒有感到緊張和害怕。
無論是張洵還是緣時銘,他們都是審訊的老手,所謂是經驗老到。
不開口,也算是一種無聲的審訊,這是一種審訊手段,「引而不發」。
為的,就是讓被審訊者感到壓力,率先開口,由被動轉而主動。
可面對方世軍,倒是這兩個人優先感受到了壓力。
畢竟在心理層面上,由於方哲的關係,他們就已經了下風。
「姓名。」
張洵打破了沉默,先開了口。
「方世軍。」
「性別。」
「男。」
「年齡。」
「43歲。」
「籍貫。」
「江右城大昌市。」
「職業。」
「個體工商戶。」
「具體點。」
「屠夫。」
「再具體點。」
「大德發購物心,23號自營肉鋪攤位,殺豬賣肉。」
詢問到這裡,暫停了,張洵皺著眉頭又仔細盯著方世軍,而方世軍依舊面不改色。
其實剛剛詢問的問題,資料里都會有,但問,也是一種手段。
一般會有幾種類型的回答,有那種不耐煩的,也有那種添油加醋的,無論是哪種,都會潛移默化的代入某種性格特徵。
比如不配合的,回答一兩個這種問題後,就會直接說「資料里不是有嘛?你抓我你還會不知道?」
亦或者添油加醋,會一口氣把自己的資料全部說出來。
像這類人性格,有點偏向表演型人格,他們或暴躁偏激,或虛偽狡詐,但利用旁敲側擊的方法,總能抽絲剝繭慢慢套路的詢問下去。
口子也就會越扯越大。
當然,也有不配合的,要麼不開口,要麼反問。
失控者,就是某種心理疾病的極度演化,根據性格再組織詢問手段,往往會一擊的。
但像方世軍這種很配合,猶如提線木偶般你問什麼就答什麼,多的不說一句,也不少說,就很棘手。
因為單從詢問上,你很難找出破綻,也很難推斷出對方的具體性格,猶如擊打著棉花,無從下力。
詢問人,換成了緣時銘。
他故作輕鬆,臉帶笑意的看著方世軍道:「你好啊伯父,初次見面,我姓緣,是方哲的好朋友,他有跟你提到過我嘛?」
「你好,沒有。」
哪怕是聽到方哲的名字,方世軍表情也沒有任何的變化,回答依舊很機械。
緣時銘眯起了雙眼,又道:「伯父,方哲是在我們處理局任職,你清楚這點嘛?」
方世軍搖了搖頭:「不清楚。」
聽到這個回答,緣時銘立馬很隱秘的在桌子下,伸出腳輕輕踢了一下張洵的腳,張洵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表示自己明白。
這兩個人都清楚,方世軍說謊了,因為詢問到現在,這是方世軍第一次在回答的時候,配合上了身體動作。
越這樣做,越說明方世軍其實是知道方哲在處理局任職,之所以搖頭,是他潛意識上的舉動,用來印證自己的謊言。
緣時銘身子微微前傾:「伯父,你真的不知道方哲是在我們異常犯罪處理局任職?」
方世軍遲疑了幾秒,道:「其實我知道。」
「。。。」
詢問又暫時止了,緣時銘瞄了一眼張洵,心裡咯噔了一下,他開始懷疑,方世軍前幾秒的搖頭,是否是故意的。
「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知道。」
「那一開始問你的時候,你搖頭說不知道。」
「因為一開始確實不知道,後來知道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跟蹤他了。」
看著方世軍面無表情的樣子,緣時銘有些激動的站了起來:「伯父,麻煩你配合點,別我問什麼你就回答什麼,請你主動說得具體點,我們都是方哲的朋友,我們是想幫他,也想幫你。你現在是他唯一的親人,出了這種事,你考慮過他的感受?」
緣時銘是想打感情牌,但激動也確實是真的激動。
張洵伸手拉了拉緣時銘,緣時銘這才坐下。
等到緣時銘坐下,方世軍才緩緩開口:「我很配合,說得也足夠具體。至於方哲,我的事和他無關,他並不知情。」
「啪!」
緣時銘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聲音有些提高:「你說不知情就不知情?我們處理局對於這種事一向嚴苛,他甚至會因為和你的關係,以及你犯下的案子,一起被收容!」
方世軍雙眼直勾勾的看著緣時銘,慢慢悠悠吐出一字:「哦。」
「你!」
緣時銘激動的又要站起身子,但這次被張洵攔住了。
張洵疑惑的看向方世軍:「你好像根本不在意方哲,不在意他的感受,也不在意他會被你連累。」
方世軍的雙眼又與張洵對視上,道:「對。」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可是我看過檔案,你在方哲家裡出事,他的母親因為精神病被送到醫院後,是你從江右城趕到海西城,照顧著他的生活起居,如果你不在意他,壓根沒必要管他的死活才對。」
「為了他的房子。」
「那是自建房,沒有房產證,只有地契,並且到目前也都是方哲的名下,你並沒有更改過。」
「我在等拆遷。」
「嗯,這個理由合理,但為什麼你到現在都沒有殺他。如果你是為了房子,一開始就殺了他,根據法律,房子早就會過戶到你的名下。」
張洵與方世軍四目相對,等待著回答。
方世軍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種病態的笑容,這種笑容張洵和緣時銘已經屢見不鮮了。
這是一種變態殺人狂的笑容,也是極度危險的失控者會露出來的笑容。
只見方世軍帶著笑臉,緩緩道:「我想動手好幾次了,可惜都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