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又要為師跟你去大理寺?」清虛子驚得嗆了一口茶,急急放下手中的茶盅。
沁瑤忙上前幫師父撫背,嘿嘿笑道:「方才不都跟您細掰了說了嘛,這案子越來越奇怪了,怎麼看都不像尋常人所為,您就再跟我去一趟,說不得這一回能發現什麼呢。」
「上回咱們在大理寺怎麼白忙了一個晚上,你都忘了?」清虛子嗤之以鼻,「而且大理寺是什麼地方,豈是咱們說去就能去的?」
想起什麼,忽目光犀利地看向沁瑤:「難不成,你這回還打算找瀾王世子幫忙?!」
師父的目光洞若燭火,仿佛能看到人心底最深處,沁瑤沒由來得感到一陣心虛,忙急辯道:」不是找他幫忙。是我哥哥一位同窗在大理寺任主事,正好經手這件案子,我想著,或許可以請他帶我們看看屍首。「
「一個小小的大理寺主事,會有法子帶外人去看這等要案的屍首?」清虛子不以為然,「又不是人人都有那個能耐請得動大理寺卿。」
沁瑤不免泄氣,馮大哥初剛出仕,人微言輕的,貿然去找他幫忙,確實是不太妥當。可藺效現今在宮中當值,平日裡公務繁忙,若仍像上回那樣勞動得他一晚上不得歇息,又著實不好意思。想來想去,她決定還是厚著臉皮磨磨馮伯玉。
「不試試怎麼知道行不行……」沁瑤囁嚅道,「眼下已死了三名女子,如果真是邪靈作祟,往後豈不是還會有人遇害?而且您別忘了,劉寺卿上回見過咱們,說不定這回也會同意咱們察看屍首呢。」
清虛子面露不悅,重重咳嗽一聲,繞了一大圈,還是不免要沾瀾王世子的光。
沁瑤見師父似乎有點動搖的跡象,又道:「記得有一回您跟咱們說《妖典》,曾專門說起過這等挖人五官的妖怪——師兄,師父當時怎麼說來著?」
阿寒如夢初醒般地哦了一聲,坐直身子思索著道:「師父說前朝曾有妖怪為讓自己死去的同伴復活,四處挖人五官,以重塑七竅,說起來,跟這幾個案子倒是有幾分相似。」
清虛子沉吟:「可咱們那夜在大理寺已用無涯鏡察看了,兩位死者身上都並無妖氣……」
「凡事總有意外,上回沒發現蛛絲馬跡,也許這回能看出什麼呢?師父您想想,若真因為咱們的疏忽漏了什麼妖物,那幾位女子豈不是死得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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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伯玉自從被授命為大理寺主事,便從朝昭館搬了出來,另賃了大理寺附近的一處簡陋宅院而居。同賃者是馮伯玉的一位同鄉,那人現在翰林院供職,兩人分攤賃費,各居一邊。馮伯玉住的是西邊的這三間廂房。
沁瑤跟哥哥和師父來找馮伯玉時,他正蹲在院中的花圃前澆花,小小一個庭院被他拾弄得清幽雅靜,絲毫不見粗鄙。見沁瑤等人進來,馮伯玉忙將他們請進屋,兩方坐下後,瞿子譽便向馮伯玉介紹了清虛子和阿寒。
馮伯玉恍然大悟,怪不得沁瑤小小年紀便有一身稀奇古怪的本領,原來都是出自這位鬚髮皆白的道長。
沁瑤三言兩語稟明來意,誠懇道:「馮大哥,我也是因覺得這幾樁案子有許多離奇之處,這才想去一探究竟,如果會讓你覺得為難,馮大哥不必有所顧忌,直言便是。」
馮伯玉皺眉思忖了一會,坦然道:「阿瑤妹妹,實不相瞞,這幾樁案子因已驚動刑部,幾具屍首都已由專人看管起來了,除非劉寺卿首肯,任何人不能接近殮房。我如今不過大理寺的一個小小主事,想要瞞天過海領人去察看屍首,實屬不易。」
沁瑤一怔,忙笑道:「既然如此,馮大哥不必為難,想來官府這般重視這樁案子,破案一定指日可待,咱們不過是多此一舉罷了。」說著,到底因年幼,露出一點懊喪的神情,怕著了痕跡,忙借著打量屋子掩飾過去。
馮伯玉看在眼裡,只覺得嘴裡微微發苦,極力在腦中搜索了一陣,試探著說道:「我雖不能接近屍首,但死者的隨身衣飾現已被專門另放一處,恰好是由我經手,不知這些衣飾於你們探察妖氣可有幫助?「
沁瑤喜出望外,連連點頭道:」自然有用。但凡是被邪靈所害,死者的衣物上都會沾染上邪氣,只需用無涯鏡一探便知。「
馮伯玉露出釋然的表情,笑道:」那就好,白天耳目眾多,恐露了痕跡。等晚上人少時,我再將死者的衣飾取出來給你們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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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霄門外,藺效皺著眉聽著常嶸的匯報。
「瞿小姐從府里出來,便去了青雲觀。在青雲觀待了約莫一個時辰,又跟清虛子道長和瞿公子去了大理寺外的一所宅子。那所宅子現住著瞿公子一名姓馮的同窗,我在外面悄悄看了一眼,正是上回在東來居見過的那位馮公子。」
其實世子並未要求他巨細靡遺地匯報小道姑的行蹤,但他多年來所受的訓練太過根深蒂固,不自覺便將同樣的手段用到了沁瑤身上。
藺效只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前因後果,那位馮伯玉平日裡似乎就跟瞿子譽頗為熟絡,這段時日更是跟瞿府時有來往,現如今又授了大理寺的五品主事,沁瑤帶著清虛子去找他,多半還是為了大理寺上次那件案子。
再一細想,又覺不對。要打探內情只需見面詢問幾句便是,何須帶著師父同行。而且她為什麼寧肯去找馮伯玉,也不願再來找他幫忙?他悶悶地想著,臉色就不太好看。
常嶸看在眼裡,無奈道:「世子,馮公子已去了大理寺,瞿小姐現也跟著清虛子到了大理寺外,看這個情形,他們多半還要像上回那樣夜探大理寺,可要我去找劉寺卿打點打點?」
「不必。」藺效悶聲道,她自來極有主見,若自己不請自去,說不定會引來她的反感,還是等她願意找他幫忙的時候再說吧。
「你們盯著些,莫讓她受傷了,若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你自行斟酌著應對。」
轉眼到了半夜,青雲觀的馬車悄悄停在大理寺旁的一條窄巷中,清虛子闔目盤腿打坐,沁瑤挨著阿寒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馬車外靜悄悄的。
忽然傳來一陣又輕又急的腳步聲,直奔馬車而來。沁瑤倏地坐直身子,低聲道,來了。
來人果是馮伯玉。他到了馬車前,先是審慎地四處張望一番,這才掀簾上了車。
不知是緊張還是走得太急,馮伯玉微微有些喘息,從懷中掏出一包東西,遞給沁瑤道:「這是昨夜那位死者頭面上的飾物。」
沁瑤知道這些證物至關重要,看完後須得儘快還回原處,忙從馮伯玉手中接過,點頭道:「我們這便開始施法。」展開包袱,便見一對珠釵,一枚花鈿,都算不得貴重首飾,珠寶樓中隨處可見,只那對耳墜子是一對白色琉璃珠,雕成了雨滴形的模樣,式樣倒是新鮮得緊。
沁瑤忍不住將耳墜拿在手上細細端詳,越看越覺得眼熟,馮伯玉看一眼,贊道:「這對耳墜子真稀奇,遠遠看著活像一對惟妙惟肖的大雨滴,要是戴在耳上,說不定怎麼個風情萬種,這造首飾的匠人倒是匠心獨具。」
沁瑤只覺得腦中轟隆隆一片響,失聲道:「我見過這對耳墜!上回在韋國公府夜宴,我曾撞見一對男女在後廊幽會,當時那女子便戴著這對耳墜,我因覺得新奇好看,便多看了幾眼,可惜當時天色太暗,並未看清二人的模樣。」
馮伯玉面色一緊,問:「可看仔細了?」
沁瑤思忖了一會,點頭道:「這種款式的耳墜太少見了,我應該沒有記錯。只是不知道這耳墜出自哪個珠寶樓,是只有這麼一副呢,還是隨處都能買到?馮大哥,你們不如拿著這副耳墜去城裡的幾家首飾鋪打聽打聽,如果當真只有這一副,那我那晚見到的必是死者無疑了。」
「不必這麼麻煩。」馮伯玉思索道,「昨夜死的那位女子是小重山的舞姬,韋國公府這等地方,非邀不能得入,只需打探一下那晚韋國公府有沒有請小重山的舞姬前去獻舞,便可知道了。」
他說著,抬頭看沁瑤:「阿瑤,你可還想得起那名男子的身形相貌?」
沁瑤極力歪著頭思索:「只記得他個子很高,說話的聲音很低沉,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似乎不錯,可惜看不清楚顏色。」
馮伯玉點頭:「是了,那晚韋國公府邀請的人幾乎都是長安城有頭有臉的人,照你的描述,那人多半還是個世家公子,可惜那晚與會的人太多,要從上百人中找到那個人,恐怕難得很。」
清虛子這時在一旁插話道:「而且就算找到了那個人,他也不一定是兇手。別說韋國公府的夜宴已過去了半月之久,而死者是昨夜被害的,就拿死者的身份來說,一個歡場女子,來往交際的人那麼多,那男子說不定只是她一個恩客。」
沁瑤頹然地嘆口氣,點頭道:「也是。」
馮伯玉寬慰她道:「不管怎麼說,你說的情形也未嘗不可疑,我明日便帶著這對耳墜子去打聽打聽,難保不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也只能如此了。時辰不早了,不宜再耽擱下去,沁瑤將耳墜放回包袱中,慎重地擺放在馬車地面上,請師父施法。因馬車地方狹窄,清虛子只命阿寒將無涯鏡捧在手中,便揮動拂塵開始念咒。
轉眼間無涯鏡將包袱里的首飾照得纖毫畢現,可惜一如前面兩位死者,無論清虛子如何催動法力,無涯鏡里依然看不出半點邪靈作祟的跡象。
沁瑤終於死心,「難道真不是妖邪所為?可兇手為何要這樣殘暴,一而再再而三地挖人五官呢?」
清虛子平復了氣息,重又坐下:「這世間窮凶極惡的人太多了,殺人害人哪需要那麼多緣故?許是好玩,許是一時酒後無德,反正在這些權貴的眼中,這些賤籍女子個個都命如草芥。」
馮伯玉接過沁瑤遞過來的包袱,看著她道:「今晚也不是一無收穫,好歹多了兩條線索,一條是韋國公府的賓客名單,一條便是死者的耳墜子,我明日便從這兩方面著手,好好往下細查查。」
送走馮伯玉,清虛子見沁瑤猶自望著窗外凝眉思索,不免重重嘆氣道:「可胡鬧夠了?三名死者都不是被妖邪所害,師父可算能撇乾淨了吧?這三更半夜的,可累死師父了,往後再不跟你胡鬧了。」
沁瑤低聲囁嚅:「明明還有一位死者的屍首未察看呢。」
清虛子未聽明白,揚聲道:「什麼?」
阿寒卻聽得一清二楚,好奇問道:「還有誰的屍首未曾察看?」
「那位在獄中自縊的文娘。」沁瑤望著窗外,頭也不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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