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瑤住的院子在瞿府的東北角,與瞿子譽所住的修己軒遙遙相望,中間隔了瞿府的小花園,算是整個瞿府最幽靜的所在。
屋裡屋外漆黑一片,采蘋采幽并幾個老媽子早已歇下了,晚膳時,清虛子令阿寒在她們的飯食中做了點手腳,眼下都睡得正香,恐怕天塌下來都未必能醒來。
瞿氏夫婦和瞿子譽守在各自的院子裡,雖然沁瑤一早便交待他們,夜間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要出來,但他們記掛著沁瑤的安危,這會都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哪能睡得著。
清虛子掐准了那鬼物今夜還會來,早早便跟沁瑤和阿寒做了準備,一到丑時,便跟阿寒一邊一個守在沁瑤的院外。
阿寒坐在艮位上,清虛子自己坐在巽位上,師徒倆隔了丈余寬的一面牆,專心專意等著那鬼物到來。
「師父——」窸窸窣窣一片響,隔牆傳來阿寒刻意壓低了的嗓音,「您晚膳時沒吃幾口飯,快半夜了,可要用些點心?」
「你要是餓了,便自己吃吧,為師不餓。」清虛子瓮聲瓮氣回了一句,連眼皮都懶得抬。
靜默了一陣,阿寒又開口了:「師父,咱們光這麼守著也不是個辦法,萬一那鬼物今晚不來,咱們豈不是白忙一場?而且,那鬼物就不會等咱們回了青雲觀再來找阿瑤嗎?「
清虛子覺得今晚阿寒話格外的多,很想呵斥他幾句,但難得平日裡沒心沒肺的小子說話這般有條理,奇怪之餘,心裡同時生出幾分寬慰:「若它今日不來,咱們就等明晚,明晚不來,咱們就等後晚,總歸要弄清這鬼物什麼來歷。它好端端找上了沁瑤,必定有所圖謀,若不想辦法將其除去,說不定會弄出什麼禍端來。」
又是一陣沉默。
「師父,您常說世間萬事萬物相生相剋,一物降一物,就拿阿瑤身邊的那件法寶來說,它再通靈、再厲害,也不過是一件道家法器,總有它奈何不了的邪物吧?「
阿寒的聲音在萬籟俱靜的夜裡聽著有些吃力,仿佛身上正背負著千斤重擔,說出來的話就像從喉嚨中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的,語音語調都有些變形。
清虛子不動聲色地起了身,「為師不但教過你什麼叫一物降一物,還教過你什麼叫自知之明,若有邪物仗著自己有幾分見不得光的手段,便以為能橫行無忌了,那才叫不自量力!」
說話間清虛子已繞過了牆,一抬眼,便看見阿寒靠牆坐著,一半身子在月光下,一半身子在黑暗裡,面色紫脹,全身上下抖瑟個不停,似乎正極力在跟什麼外力對抗。
視線再往上移,便見他肩膀上踮腳站著一個身量苗條的女子,那女子一頭長髮黑得出奇,看似輕飄飄沒有份量,卻已將阿寒壓製得連喘息聲都發出不來了。
雖已猜到阿寒不妥,見到眼前情形,清虛子仍不免鬚髮皆豎,暗恨自己輕敵,連這女鬼什麼時候進的府都不知道。
拂塵甩動,清虛子欺近那女子身後,暴喝一聲:「孽障,速速受死!」
女鬼聽到動靜,也不回頭,旋即幻化成一團黑影往院內飛去。
阿寒身上的千鈞之力瞬間解除,身上所有的力氣仿佛都被抽乾,「撲通——」一聲,頹然倒到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清虛子來不及察看阿寒的情形,見女鬼遠比自己想像的難對付,忙從腰間抽出一根灰禿禿的草繩,緊追在那女鬼身後進了院子。
阿瑤聽到院外的呼喝聲,一骨碌從床上滾下來,連肩上的傷都忘了疼,拉開房門就要往外跑。
剛到廊下,迎面撲來一團黑影,那黑影周遭滿是冰冷至極的寒意,激得沁瑤一個哆嗦。
「狗東西,還沒完沒了了!?」想到這邪物三番四次糾纏自己,沁瑤不由怒火中燒,惡狠狠地從脖子上摘下噬魂鈴,便要放出三條火龍。
誰知那團黑影忽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低笑聲,緊接著黑影中幻化出一雙瘦骨嶙峋的白森森的雙手,不等沁瑤出手,便準確無誤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沁瑤又是驚異又是好笑,這鬼物著實蠢笨,尋常妖邪見到噬魂鈴,避之唯恐不及,這鬼物卻恁般不知死活,也罷,既然它自尋死路,便讓噬魂拘了它,讓它也嘗嘗煉獄火焚身的滋味。
然而下一刻沁瑤便知道天真的是她了,本以為輕輕巧巧便可以施出火龍對付女鬼,誰知那鬼物的手陰寒至極,力氣奇大,她脖子被死死掐住,別說念咒施出火龍,就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女鬼似乎很是得意,緩緩欺近沁瑤身旁,用一雙黑洞洞的眸子冷冷地注視著沁瑤。
沁瑤只覺得窩囊至極,平生頭一回被一個鬼物製得動彈不得。口雖不能言,眼珠子卻滴溜溜亂轉個不停,師父師兄不知去了何處,胸膛里的氣息一點點流失,全身乏力,四肢癱軟,再這樣下去,真得被這個女鬼活活掐死。
女鬼的面孔比方才更近了一點,原本模糊的五官似乎撥雲見霧,在沁瑤眼前清晰了起來,沁瑤看著女鬼那雙毫無溫度的眸子,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怎麼這女鬼的眼睛仿佛在哪見過似的。
清虛子進院見到眼前情形,差點沒氣個倒仰,兩個徒弟接二連三地認栽,對方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女鬼,若是傳揚出去,他青雲觀還有什麼威名可言。
壓著一肚子的怒火,清虛子奮力甩出手中草繩,草繩看著並不起眼,在清虛子手中卻宛若靈蛇,去勢極快,很快便纏住了那女鬼的脖子。
那女鬼被韁繩勒得往後一倒,喉嚨里發出一聲怪異的近似鳥叫的聲音,原本掐著沁瑤脖子的手隨即一松。
然而它機變極快,不等清虛子收緊韁繩,便飛速化成一團黑影,從韁繩中掙脫出來,重新往院外飛去。
「想逃?」清虛子斷喝一聲,一撩衣袍,如影隨影追在黑影身後,也跟著消失在院牆外。
沁瑤站在原地喘了半天,胳膊和腿才重新得以動彈,身子活像大病了一場,半點力氣都沒有。她生恐師父有什麼閃失,不等真氣恢復,忙又拖著乏力的步子往院外走。
院牆外阿寒因被女鬼制住的時間更長,流失的真氣更多,直到這時才能重新扶著牆站起,見沁瑤出來,他費力地舉起胳膊,有氣無力地對著前方一指,示意沁瑤師父方才往這個方向去了。
沁瑤只看一眼師兄的情形,便猜到他多半也是吃了那女鬼的虧,一面暗自心驚,一面從腰間荷包里掏出兩粒三陽丸,給師兄和自己各吃一粒。師兄妹又在原地調順了紊亂的氣息,便沿著師父去時的方向往外追。
剛追到瞿家近大門處時,便聽見不遠處傳來師父的呵斥聲,沁瑤心定了定,師父還在府內,而且聲音聽上去中氣十足,顯然沒在那女鬼手下吃虧。
可沒等她鬆口氣,緊接著又傳來一聲男子的驚呼聲,那聲音極為驚恐,帶著瀕死的氣息,沁瑤和師兄迅速對視一眼,心通通狂跳起來。
今晚事態的發展已經遠遠超過了她的想像,她和師兄眼下都因為輕敵而受了制肘,若連師父也有個什麼閃失
她不敢再想下去,咬牙扶著傷處,拔腿狂奔起來。
阿寒比她跑得更快,臉色異常難看,聲音里透著悽惶:「師父——」
兩人沒跑多遠,便見東牆下的花壇前一動不動躺著兩個人,旁邊蹲著一個道士,青灰道袍,花白頭髮,不是清虛子是誰?
那女鬼早已不見蹤影。
見師父安然無恙,沁瑤和阿寒懸著的心落了地,齊齊跑到師父身旁:「師父,你沒事吧?」
清虛子擺擺手,壓著怒意道:「為師無事,但方才那女鬼逃跑時,這兩名小郎君正好翻牆而入,被那女鬼施出的邪氣沖了三魂六魄,失了神志,那女鬼邪性得厲害,看這兩名小郎君的臉色,恐怕有些不妙。」
沁瑤聞言,忙探身看向地上兀自昏迷不醒的二人,等看清二人相貌,不由驚呼道:「常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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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效忙到子時過了才回值房歇下。
今日皇伯父下了朝便召集了幾位重臣,下令要密查大隱寺之事。
兩位公主受了驚嚇,頤淑郡主差點沒被賊人擄走,幾位賊人當場毒發身亡,一樁樁一件件,沒有一件事不是在狠狠打皇室的臉!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劫持案,而是關係到皇家威嚴的大案,若不是顧及幾個孩子的閨譽,皇上估計早就當庭發難,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了。
一日之內,大隱寺被封,京兆府牧被革職,就連主管京畿防備的都督和將軍都被皇上叫到宮內狠狠斥責了一通。
最後皇上命藺效主管此事,令他三月之內揪出幕後之人,務必給他七姑姑和幾位妹妹一個交代。又點了現任歸德將軍的蔣三郎協助藺效查辦此案。
說到底,皇上還是不願意讓外人經手此事。
藺效一整天沒得半點空閒,好不容易回到值房,草草洗漱一番,便倦極而睡。
似乎剛閉上眼,門外便有人敲門,敲門聲不大,卻來得這樣突兀,藺效歷來警醒,迅速從濃睡中清醒了過來,警惕地問道:「何事?」
「世子,宮外有人拿著你的腰牌找你。」來人是許慎明,安陸公幼子,因武藝出眾,前年被皇上選入羽林軍,現任羽林軍副統領。
今夜因藺效在皇上處密議大隱寺之事,便由他臨時代替藺效布防。
藺效快速穿上衣裳,下了床開門,許慎明見藺效眸子清澈冷靜,絲毫不見濃睡剛醒的渾沌,不由心下感服,將手中玉牌遞給藺效道:「門口的護衛說來人是個年輕道士,看神色似乎有什麼急事。」
藺效心一沉,急忙接過玉牌一看,果是他當初贈予沁瑤的那塊。
莫不是沁瑤出了什麼意外?
他拔腿便往外走:「我去宮門口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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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寒遠遠便看見一個身著羽林軍盔甲的年輕將軍往自己走來,先還沒認出是來人是藺效,直到對方走近,方鬆了一口,迎上前道:「世子。」
「阿寒師兄,出了什麼事?」藺效下意識便隨著沁瑤叫師兄。
幸而眼下兩人一個關心則亂,一個憨直愚魯,都沒意識到這句稱呼有什麼不妥。
阿寒回憶了一下方才的情形,開口道:「這兩夜有厲鬼糾纏阿瑤,我和師父在阿瑤家中幫忙,那鬼跑了,正好世子身邊的兩名護衛翻了牆進來,被鬼氣給沖了,現在昏迷不醒了。阿瑤便讓我拿著玉牌來宮裡找世子。」
藺效迅速地提取了阿寒這番話中的關鍵信息,面色一變,利落地接過隨從遞過來的韁繩,翻身上馬道:「他們現在何處?阿瑤可曾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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