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024-09-02 14:44:01 作者: 餘酲
  周晉珩也沒能打通易暉的電話,連夜又回了趟S市。

  家裡還是沒人,上次回來用過的杯子原樣擺在床頭,裡面是喝了一半的涼水。

  再次打開通訊錄,上下來回翻了兩三遍,愣是沒找到一個能撥的號碼。

  他根本不知道易暉還能去哪裡。

  不過這種情況並不陌生,印象中有一回,起因和經過周晉珩已經忘得差不多了,無外乎放鴿子、沒守諾之類的事,總之就是弄得小傻子不高興了,小傻子負氣離家出走,沒去首都找哥哥,也沒回S市的其他房子,手機關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周晉珩被家裡老東西和遠在首都的大舅哥前後夾擊,焦頭爛額地托朋友查監控,得到消息後半夜開車到市中心某百貨大廈,小傻子果然蹲在門口的台階上,懷裡抱著他的哆啦A夢,可憐巴巴地縮成一團。

  後來周晉珩問他跑那兒去幹嗎,易暉背過身去不肯說,他也沒耐心追問,只當他鬧小孩子脾氣,把這事拋諸腦後。

  反正傻子的心思你別猜,鬼知道他天馬行空地在盤算些什麼。

  當然也不能慣著。周晉珩可以預見到,這會兒如果又出去找,小傻子下回還敢這麼幹,有恃無恐這個詞就是這麼來的。

  於是他安心地洗澡準備睡一覺,明天一早小傻子開機接到大舅哥的電話,聽說他在家,肯定自己就回來了。

  躺在床上摸到那隻傻笑的哆啦A夢,周晉珩掐著它的大臉發泄般地揉圓搓扁,心裡舒暢了才放過它,隨手丟在易暉的枕頭上,翻身蓋被,沉沉睡去。

  周晉珩做了個夢。

  ……

  ……

  ……

  明明是惑人心志的場景,偏偏被小傻子不諳世事的懵懂眼神添了一份純情。也正是小傻子身上這份天然去雕飾的天真,引誘著周晉珩數度沉溺。

  鏡中人從變暗的雙眸中察覺到自己又起了反應,再次惱羞成怒。

  拿起手機,屏幕上空空如也,沒有小傻子的回電,樓下大門緊閉,門口一切清冷如常,人根本沒回來。

  這種被什麼東西威脅、牽制的感覺讓周晉珩出離煩躁,不亞於被限制人身自由給他帶來的壓抑和束縛感。

  他一邊在心裡狠狠地想有種你別回來,一邊藉由行動排遣躁鬱,飛起一腳踹在門邊的花盆上。

  沒承想那花盆如此脆弱,輕輕一碰就碎得四分五裂,裡頭的泥灑在地上,細弱的根莖歪倒在泥里,甚至折斷兩片葉子。

  約莫一刻鐘後,周晉珩接到助理小林的回電:「人已經安排好了,兩小時後上門。」

  周晉珩不滿:「兩小時?不行,一個小時內必須到。」

  小林無奈道:「這個點光買花盆就夠難為人的了,您又不知道花的品種,不同品種的話需要的土壤也不同,那人說要等花市開門多買幾種再過來。」

  周晉珩嘖了一聲,蹲下,皺著眉嫌棄地用手指碰了碰被勉強插回土裡的莖葉:「是一種白色的花,五瓣,花蕊也是白的……應該喜歡陰涼潮濕,還怕冷。」

  他記得小傻子在家的時候每天都會給這盆花澆水,天稍一轉涼就把它往屋裡挪。他看著煩,叫他把這花扔了,小傻子頭搖得像撥浪鼓,說什麼「有花有草才像個家」。

  想到這裡更氣悶,知道這裡是家還不趕緊回來?

  小林那頭應了,說打電話去叫那人儘快,拿出救花如救人的革命精神。

  掛了電話,周晉珩撿起一塊花盆的碎瓷片,把那堆土往中間撥弄幾下,不由得開始擔心這嬌氣的花活不下來。

  他性子急,沒耐心,從沒養過什麼花花草草,知道的關於照料植物方面的知識趨近於零。要是這個家裡的保姆還在,這花說不定能得到及時挽救。

  保姆為什麼會被辭退來著?

  周晉珩眉頭蹙起,又開始在被忽略了的瑣事中搜尋答案。

  似乎是因為他覺得保姆管太多,以為她被小傻子收買了。那天他剛好得知前助理私底下跟小傻子有聯繫的事,一氣之下先炒了助理,再回家把保姆也轟走了。小傻子跟保姆阿姨處久了有感情,為此還掉了幾滴眼淚。

  現在想想,一個洗衣做飯的保姆能掀出什麼大浪來?當時他氣昏了頭,竟絲毫沒顧及小傻子的心情。

  即便臉色肉眼可見地越來越難看,周晉珩仍不願承認這種情緒叫作後悔。


  沒關係,把花救活,把小傻子叫回來,就沒事了。

  周晉珩拿起手機拍了張照片,朋友圈和微博各發一份。

  發完坐下,靠在座椅上抱臂等人,時不時用餘光瞥手機一眼。

  小傻子最是關注他的一舉一動,他不信他看不到。

  今天的首都與S市一樣,是入秋以來難得的晴天。

  某手機店裡,易暉把電話卡插進手機,江一芒在一旁驚呼:「呀,珩珩發微博了!」

  易暉的手隨著手機開機的振動抖了一下,江一芒湊過來看:「不是吧你,太久不用手機,都抓不穩了?」

  她幫著做開機設置,存入自己和江雪梅的號碼,興沖沖地要給易暉下個微博。

  「不,不用了。」易暉忙把新手機搶過來,「我不會什麼微博。」

  江一芒撇嘴:「也是,你這破手機估計開微博都卡。媽又不是不給你錢,幹嗎不選個貴的?」

  易暉笑笑:「用不著那麼好的,能打電話就行。」

  回去的路上,江一芒學江雪梅嘮叨不休,說像他這樣拒絕社交是不行的,哪怕網絡社交也好過一個人悶著,毛病都是悶出來的。

  許久沒被人這樣邊嫌棄邊關心,易暉連連點頭稱是,回到酒店就打開瀏覽器,上網搜索信息。

  先搜了下易氏集團的新聞,隨便點開一條日期最近的,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一眼捕捉到哥哥的名字,通篇都在報導這位外姓的大少爺管理有方,易家的生意蒸蒸日上。

  再去搜嫂子的名字。說是嫂子,其實是個跟他年齡相仿的男生,新聞說他正在西南偏遠地區閉關拍戲,據探班粉絲說一切都好。

  易暉放了心,生怕不小心看到其他的娛樂圈相關新聞,看完就匆忙將頁面關閉。

  中午江雪梅來了個電話,問易暉身體舒服點沒。

  江一芒湊在話筒邊插嘴:「好著呢,我帶他去買了新手機,現在不用擔心他走丟咯。」

  江雪梅在電話那頭咯咯直笑:「放心,只要你們兄妹倆好好的,媽不知道多放心。」

  本來說好一塊兒去易暉母校找推薦他參加比賽的美術老師,誰料易暉昨晚上吹了點冷風,半夜發起低燒,還咳嗽不止,嚇得江雪梅沒敢再帶他出門,上午自己去找老師,讓江一芒留下來照顧他。

  聽說江雪梅在請老師吃飯,下午還要去別處辦點事,江一芒在床上直打滾:「啊啊啊啊好無聊,早知道把我的十字繡帶來打發時間了。」

  易暉見過她那幅繡了一半的人物十字繡,勉強地笑了笑,說:「你可以出去玩,不用管我。」

  江一芒沒忘記母親的囑託,堅決留下來照顧人。抱著手機微信切到QQ又切到電話,盤坐在角落裡嘻嘻哈哈,不多時就跟小姐妹們熱火朝天地聊開了。

  聊了一陣,突然噌地跳起來:「真的?不是剛從S市回首都嗎?入住花園酒店?城西的那個?」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江一芒從床上一躍而下,外套鞋子胡亂往自己身上招呼,拿起相機火急火燎地跑到門口,一拍腦門,疾步返回來拉著易暉一起出去:「走走走,陪我去應個援,只要半個小時!」

  易暉被拉著一路狂奔,不到十分鐘,就站在富麗堂皇的酒店樓下,置身於一群嘰嘰喳喳的女生中間。

  江一芒在跟身邊的女孩子聊天:「我就住在附近的酒店,過一條街就到,你說巧不巧?看到群里說珩珩待會兒出來,我直接就殺過來了!」

  方才在馬路那頭遠遠地看見酒店招牌,易暉的心就已經懸到嗓子眼,現下那個人的名字在周圍女生的口中不斷被提及,他更是驚惶無措,浮現在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離開。

  「欸你去哪兒?」江一芒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別亂跑呀,人馬上就出來了,咱們一會兒就回去。」

  話音剛落,一輛黑色的商務車駛來,緩緩停在酒店門口,有幾個保安模樣的人從酒店裡魚貫而出。

  人群霎時沸騰,除了易暉。

  他在看到那輛熟悉的商務車的第一眼,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

  仿佛意識到危險逼近,他拼命後退想撤離,想離得越遠越好,卻身不由己地被人群推擠向前。他朝著江一芒說了些什麼,可周遭沸反盈天,只能看見他的嘴巴在一張一合。

  終究沒能從人海中擠出去。


  易暉滿目倉皇,視線越過人群,看著那人邁著大步從酒店裡走出來。明明周圍有很多人,保安、助理、經紀人,浩浩蕩蕩一群,他還是一眼就看見了他。

  他一身黑衣黑褲,打扮低調,渾身的凜冽強勢的氣質卻獨一無二,讓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他右手握著手機貼在耳邊,面色陰沉,似在沖電話里的人發火。

  呼吸陡然一滯,易暉像被一隻無法掙脫的手拽回他不願回想的曾經,旋即無法控制地想——

  我已經不在了,誰還會惹你生氣呢?

  僅是挪開目光,就耗盡身上最後一點力氣。

  狂熱的粉絲們蜂擁向前,終於把唯一格格不入的人落在原地。

  易暉無力地合上眼睛,企圖用遮擋視線的方式忘掉剛才映在腦海里的畫面。

  可那個人,那張面孔,他用手指一寸寸描摹過,用筆虔誠地畫下來過,每一處輪廓的線條、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深烙在他腦海中,擦不掉,也剜不去。

  江一芒回來的時候還沒從亢奮中抽離,巴不得全世界都來分享她第一次見偶像的喜悅:「珩珩太帥了,真人比照片裡還好看,個子也好高,笑起來好看,不笑更蘇……我的天哪,怎麼會有這麼完美的人!」

  說了半天沒等到附和,江一芒主動出擊,扳著易暉的肩讓他面向自己:「你也看到他了吧?就是一身黑的那個,今天珩珩這身衣服真絕了,特別襯他……」

  話音戛然而止,江一芒臉上的笑容僵住,愣怔半晌,磕巴著問:「你、你怎麼了?」

  易暉搖頭,想說沒什麼,嗓子卻干啞滯塞,發不出聲音。

  順著江一芒詫異的目光,他抬手去摸,還沒碰到下巴,一滴透明液體落在掌心。

  他才發現自己滿臉都是冰涼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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