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024-09-02 14:44:08 作者: 餘酲
  夜深了,江家小院燈火通明。

  易暉用電腦登錄微博,右下角的新消息實時提醒,一不留神點到,落入眼中的便是鋪天蓋地的質問和謾罵。

  想從中把哆啦哼哼的對話框找出來都很困難,「抄襲」「不要臉」「出來道歉」之類的言語槍林彈雨般地襲來,易暉承受不住,下意識想躲,捂住眼睛趴在桌上,江雪梅進來送甜湯時叫了好幾聲,他才慢吞吞地把頭抬起來。

  「對了,我還有手機。」忽而又一驚一乍,立刻扭頭去床上摸索翻找。

  一個小時前,易暉躺在床上準備睡覺,打開微博準備跟哆啦哼哼道個晚安,對話框還沒來得及點開,就被超過三位數的艾特消息嚇呆了。

  開通微博以來,①只小hui俠的粉絲數截至目前剛過千,平時發布作品得到的點讚和評論最多兩位數,沒想到第一次收到這麼多消息居然是因為涉嫌抄襲。

  還在S市的江一芒看到微博也急得不行,在電話里說要回來,易暉阻攔道:「別,好不容易出趟門,玩夠了再回來。」

  「還玩什麼呀玩,都欺負到我哥頭上來了。」江一芒呼哧呼哧地喘氣,「抄襲?空口鑒抄沒把他能死,等著我現在就去找人舉報他!」

  好歹是勸住她不要連夜趕回來,易暉用手機點開微博時,發現自己的手還在抖,眼前也一陣陣發花,好幾次沒按准。等到按照江一芒說的步驟設置了關閉陌生人私信和評論,並把那條微博的艾特消息屏蔽,世界才終於恢復安靜。

  「來,先喝口湯。」

  江雪梅見兒子臉色蒼白,額頭布滿冷汗,心疼得要命。微博什麼的她不懂,幫不上忙就只好陪在一邊,用勺子給易暉餵湯喝。

  易暉其實喝不下去,怕媽媽擔心勉強喝了幾口。也就只能喝幾口,剛小半碗下去,就全吐了出來。

  趴在馬桶邊,生理的淚水伴著穢物一齊落進下水道,易暉拼命抽紙擦一片狼藉的臉,自己一塌糊塗還惦記著安慰江雪梅:「我、我沒事,湯等一下、等一下再喝……不是媽媽做得不好喝。」

  江雪梅看著他,眼眶倏地紅了,上前攬住他的肩,輕輕拍他後背:「沒關係,喝不下沒關係,以後不畫了也沒關係,好好的,咱們一家好好的。」

  雖然從前沒有經歷過這種事,但易暉光從那些惡意滿滿的評論中就能猜到這件事很嚴重,嚴重到可能會影響他在整個繪畫圈的名譽。

  當事人畫手A已經聞訊趕來,轉發那條微博表示震驚,說「沒想到去年的一幅不太成熟的作品也會被抄襲」,順便感嘆了世風日下,勸初出茅廬的小畫手們不要急功近利,踏實磨鍊技術才是正道。

  畫手A也是個處在上升期的新網絡畫手,人氣比易暉要高一些,粉絲剛上萬。他微博下的評論一面倒,都在說他太善良了,替他感到不值,幾乎每層樓都艾特了①只小hui俠,讓抄襲狗過來跪下道歉,然後封筆滾蛋。

  是以屏蔽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手一滑便能看見各種冷嘲熱諷或者直言辱罵,易暉強撐著回復了幾條,希望不明真相的網友們明辨是非,至少看清楚前因後果再做判斷。

  然而並無效果,撇開畫手A的粉絲不談,湊熱鬧的路人多數是為了逞一時口舌之快,不論青紅皂白罵一頓發泄完戾氣就走,誰管你抄襲沒抄襲。

  易暉腦袋裡亂鬨鬨,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各種聲音占滿了他的思緒,有的在笑,有的在罵,還有他之前在評論區眼熟的粉絲,平時總誇他神仙畫畫,這會兒都不聽他解釋就揚言脫粉,還說對他很失望。

  他想逐條回複評論,告訴他們「我沒有抄襲」,可他自己都覺得這句解釋單薄無力,有誰會相信他的一面之詞?

  除了江雪梅和江一芒,大概只有哆啦哼哼了。

  設置了不接受未關注人的私信,哆啦哼哼的私信框便一直在最頂部,消息一直沒斷過——

  不要看評論,除了我的私信其他全部屏蔽。

  別聽他們胡說,我知道你沒有,你怎麼可能抄襲呢?

  我梳理了一遍前因後果,知道該怎麼做了。

  約稿的原畫發給我,誰約的稿也告訴我。

  如果沒有真名,微博號也可以。

  還在嗎?

  是不相信我嗎?我們的聊天記錄在這兒,你可以實時截圖留底。

  相信我,我一定會幫你處理好。

  還在嗎?在的話隨便回復我一下,不想說話按個表情也好,我很擔心。


  …………

  不知怎麼回事,面臨口誅筆伐時易暉沒哭,被媽媽抱在懷裡時也忍著沒哭,這會兒接收到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的支持和幫助,他卻想哭了。

  鼻子酸得厲害,易暉睜大眼睛仰起腦袋拼命把淚憋回去,在模糊的視線中艱難地點開輸入框,選了個表情發過去。

  看到對話框中出現的[ok]表情,周晉珩狠狠鬆了一口氣。

  他差點就給易暉打電話了,幸好最後關頭收到回復,不然他一個衝動,眼下抄襲風波和掉馬翻車哪個更嚴重還未可知。

  不多久,①只小hui俠把原稿和約稿人的微博號發了過來。事情發酵到這個地步,他還護著別人:約稿的人也是受害者,不要把他的名字掛出來

  等待的這段時間裡,周晉珩已經把事情經過研究透徹,涉嫌抄襲的兩幅畫也進行了比對,此刻底氣十足地嗤笑一聲,回覆:受害者?加害者還差不多。

  易暉那頭回復很慢,似乎陷入思考:他為什麼要害我?

  周晉珩猶豫片刻,最終沒把他走上社會後見識過的那套殘酷法則講給易暉聽,只說:這個世上壞人很多,不是你安守本分他們就不會招惹你。有的壞人死性不改,有的不見棺材不掉淚,還有的笨得要命,做錯許多事才知道後悔。

  易暉消化了很久,一本正經地回覆說:知錯能改就是好人

  看到這句話,周晉珩笑了,笑小傻子把「好孩子」擅自改成「好人」,也笑自己總是頂著哆啦哼哼的皮夾帶私貨。

  被發了好人卡的周晉珩幹勁十足,回到S市即刻趕回家裡。

  易暉所有的作品都被他好好地收在畫室里,前幾天殺青後還回來看過,所以很順利地找到了他要的那幅畫。

  臨走時還給門口的那盆白雪花澆了水。周晉珩學著易暉的樣子,蹲在花盆前,戳了戳它的葉片:「再等等,你的主人馬上就回來了。」

  次日凌晨,抄襲事件爆出的八個小時內,一個名為「哆啦哼哼」的微博用戶髮長文艾特①只小hui俠、畫手A,以及昨天晚上發布抄襲證言的那個小號。

  文章從昨晚的事件入手,先分析了兩幅畫的構圖、色彩上的差異,再舉法律條款證明所謂的「局部相似度極高」不成立。

  為堵網民的嘴,後面還舉例了多幅類似作品,其中一幅署名為易先生的畫作尤其具代表性,三幅畫放在一起比較,只能說在作畫習慣和構圖技巧上頗為相似,其他方面則各有千秋,根本構不成抄襲。

  緊接著是聊天記錄。從時間線上看,①只小hui俠是在上上個月接到這個約稿,對方要求他畫慈祥的奶奶,除了規定人物的穿戴相貌,還要求人物必須臨窗而坐,西下的夕陽剛好斜落在身上。

  這樣的構圖無論如何都會與畫手A的那幅作品有共通之處,更何況約稿者還對背景做了要求,讓畫手在旁邊的矮几上畫一盆白色的花。

  這盆白色的花正是昨夜路人們探討的重點,許多人認為年過花甲的老年人多偏好奼紫嫣紅,不可能喜歡從傳統意義上講比較晦氣的白花,加上兩位畫手畫的老奶奶都身穿顏色鮮艷的唐裝,怎麼看都覺得旁邊的白花突兀。

  畫手A公開這幅畫的時候曾解釋過自己的奶奶小時候在南方生活時養過這花,所以對它格外偏愛,這無異於將矛頭指向①只小hui俠——為什麼想到畫這花,還剛好跟畫手A的是一個品種,國內並不常見的白雪花?

  對此,原博除了給出聊天記錄證明是約稿者要求的,還貼出好幾張白雪花的照片,說:「坐標S市,我們家養的。這花一點都不稀奇,自己沒見過就不准別人畫,這是個什麼規矩?你們家畫手A大大定的嗎?」

  全篇擺事實講道理,就這一句摻雜了個人感情,像是擬好的公關稿臨時被人加塞了一句。也正是因為這句意在嘲諷的話,讓整篇公事公辦的稿子有了點鮮活的人氣。

  畢竟碰到這種事,誰都沒法心平氣和。

  由于澄清足夠及時,影響還沒擴大的時候就已經被遏制,很多早睡早起的群眾起來就看到碰瓷抄襲被迅速反打臉的全過程。再經由幾個圈內大號隨手一個轉發,一時間眾人吃瓜,圈內鬧得沸沸揚揚,圈外也來湊熱鬧看笑話。

  不過這些已經與易暉沒什麼關係了。他點進微博,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粉絲數噌噌往上漲,不僅那些昨天罵他的回來道歉了,還來了許多新面孔,考古般地翻他微博,個個都誇他畫得好,還有的問他接不接稿,說快過年了想加錢插隊約幅年畫。

  花了一整夜時間把退路都想好的易暉蒙圈了,心想這就是江一芒口中的「炒作」嗎?


  懷著激動又忐忑的心情,易暉問哆啦哼哼:哼哼你做的是營銷方面的工作?

  哆啦哼哼:差不多吧,一般都是別人營銷我。

  易暉倒抽一口氣:怪不得這麼厲害[哆啦A夢吃驚]

  回想自己昨晚上被突發狀況嚇到手足無措的慫樣,易暉把剛從毯子裡伸出來的腦袋又縮了回去,只露出兩隻哭得通紅的眼睛:謝謝你!那篇稿子是你們團隊寫的嗎?稿費多少啊,我打給你!

  他問得真摯,捧著手機看到這條的周晉珩卻險些笑出聲。

  小傻子竟然還懂「團隊」,以後跟他聊天要多加小心了,別一個不留神露了馬腳。

  回覆說沒有團隊之後,周晉珩推開車門下車,抬頭看見熹微晨光浮在低矮的屋頂上,把「XX服務區」幾個大字襯得金光閃閃,更想笑了。

  從S市取證後,他什麼也沒想,坐上車就讓司機往易暉所在的南方小鎮開。當時他只有一個目標,就是快點過去,把他抱在懷裡,讓他不要害怕。

  明知道坐飛機快,可飛機什麼的壓根沒在周晉珩的考慮範圍內,他得時時刻刻陪著小傻子,飛行過程中萬一他找自己,找不到又哭了怎麼辦?

  從溝通、擬稿,一直到發布的過程全部都是在車上進行的,這會兒看著周遭陌生的風景,還有高速公路上往來的車輛,周晉珩才恍惚意識到自己坐了一整夜的車。舒展身體後腰酸背痛毫不留情地襲來,他揉著後頸打開定位,發現離那座南方小鎮還有大幾百公里那麼遠。

  能不好笑嗎?等車開到那兒,易暉給他的畫說不定都完成了。

  揉完刺痛不已的脊椎,周晉珩活動活動筋骨,先意在賠罪地去給開了整夜車的司機買了吃的喝的,然後摘掉口罩,走到水池邊洗了把冷水臉。

  抬起頭時從鏡子裡看到西裝革履的自己,恍然想起自己昨天從頒獎典禮現場出來就踏上旅程,慶功宴都沒來得及參加,小林的電話也被他果斷拉黑。

  真真是急傻了,急魔怔了,滿腦子只想著他的小傻子,旁的全都顧不上了。

  收到易暉問他家裡是不是真的養了一盆白雪花時,周晉珩倚靠著車門,剛點上一支煙。

  他回覆:不是,朋友家的。

  ①只小hui俠:這樣啊……其實這花真不太常見呢

  緩慢地吐出一串煙圈,周晉珩單手打字:嗯,不過我很喜歡。

  喜歡花,更喜歡養花的人。

  在得知那幅拿來做比對的畫也是朋友幫忙在S市某繪畫比賽的展出作品庫裡面找來的之後,易暉似乎打消了顧慮,語氣也變得輕快:哼哼的朋友跟哼哼一樣厲害,這都能找到![贊]

  鬆掉緊繃的神經,遲滯的疲憊在身體裡蔓延,周晉珩又吸了一口煙,回想起那天在帳篷里,易暉看到他抽菸的驚訝表情。

  想著想著又揚起嘴角。小傻子還矢口否認自己就是易暉,明明滿臉都寫著「你什麼時候學的抽菸」,就差把煙從他嘴裡拔了丟出去了。

  從前端著年長者的架子,小傻子自認獎罰分明,沒少幹這些事。

  記得去年拿了最佳新人獎回到家時,小傻子困得眼睛都睜不開,還是捧著一束花站在門口迎他。等回到屋裡把花放下,一回頭就收到一個獎勵的吻。

  易暉踮著腳尖,貼在他耳邊說:「老公真棒。」

  軟糯的嗓音裡帶著濃重的睏倦,吐字都不甚清晰,卻讓他珍藏在心裡惦記至今。

  好想再聽一次。

  周晉珩拿起手機,斟酌再三,道:我昨天拿了個獎,還挺厲害的一個獎,整個公司上下一年就這麼一個。

  發完握著手機期待回復,易暉回得很快,並且不負所望:哼哼真棒![贊][贊][贊]

  周晉珩自己腦補了聲音,稍加轉化,「珩珩真棒」不僅聽得人心神蕩漾,還仿佛被瞬間注入能量,煙也用不著抽了,還能一口氣再拿八個最佳男主角。

  只屬於小傻子一個人的最佳男主角。

  把掐滅的煙扔進垃圾桶時,又收到易暉的消息:哼哼你這麼好,為什麼會對我這麼好啊?

  左一個這麼好右一個這麼好,周晉珩差點被他繞進去,笑著打了幾個字,又刪掉,再打一行字,還是覺得不合適。

  因為喜歡你。

  因為我說過以後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

  周晉珩有些為難地擼了一把沒了定型變得凌亂的黑髮,偏頭時正值太陽越出屋頂,暖融融的光輝穿過細密髮絲,溫柔地灑在臉上。

  刪刪改改,最後只剩下五個字:因為你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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