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2024-09-02 14:44:10 作者: 餘酲
  晚上到家門口空無一人,江一芒把院前院後都轉了一圈,確定沒有人在,蹦跳著進家門:「好啦,哥可以繼續在院子裡畫畫啦。閱讀��

  易暉看了她一眼,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尷尬地撓頭,說:「去年那陣子他是有經常在門外轉悠,後來我開始幫他送禮物,他就走了……我發誓,以後絕對不會再幫他了!」

  易暉其實能猜到是這樣,不然解釋不通為什麼每件禮物都是他需要的,還剛好戳在他心坎上。

  接受了江一芒的道歉和誓言,所有事情都解決了,易暉卻沒有輕鬆的感覺。深夜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面向窗戶時望著路燈下的院牆,無論睜著眼還是雙目緊閉,那個在牆根下徘徊的身影總在眼前揮散不去。

  一會兒雙手抱臂靠牆站著,一會兒緩慢地垂頭蹲下,外面天大地大,那人卻固執地守在小院外不肯離開。

  肩膀塌著,身形疲憊不堪,若是湊近了看,面容興許與白天見到的一樣,形容枯槁,瞳孔暗淡無光,那些在鮮花和掌聲簇擁下的意氣風發好似都隨風蒸發,全然不見蹤跡。

  次日早上在微博頭條刷到「周晉珩深夜回劇組疑違約」的消息,易暉竟也沒什麼他走了的實感。

  他經常上熱搜頭條,說不定又是為電影造勢的噱頭。易暉滑過這條新聞,切到通知界面,慣常地要去點某個對話框,掃了一圈沒找到,才驚覺今時不同往日,隨後垂低眼帘,無所適從地退出微博,按滅屏幕。

  習慣總是悄無聲息地滲透進生活,並在不經意間填滿周遭的每一寸空間。不過既然能夠養成,那一定也能改掉,需要的只是時間而已。

  在這個想法的指引下,易暉再次忙碌起來,每天唯一要思考的便是如何用別的生活瑣事填滿時間的空隙,讓自己忙到什麼都不記得,任何人都無法侵入他的夢境。

  看似不容易,真正做起來並沒有很困難。畢竟有否極泰來就有禍不單行,尤其在江雪梅因突發心臟病暈倒住院,一場倉促的搶救後整個人元氣大傷後,易暉既要趕稿又要去醫院照看母親,生活一下子變得忙碌,連睡覺的時間都被擠占。

  江家祖上沒有心臟病史,醫生說江雪梅的突發病症是過度悲傷和操勞引起的。

  那天她暈倒在畫室里,手裡還緊緊捏著江一暉留下的那幅江家小院的畫,易暉心知她作為母親沒那麼容易過心裡那一關,即便嘴上不說面上不表露,她還是惦記自己死去的親生兒子。

  也正因如此,易暉越是毫無怨言地悉心照料,江雪梅越是過意不去。

  這天江一芒上學,易暉帶著筆電和數位板來醫院邊守夜邊趕稿,江雪梅一覺醒來見他頭抵著牆打盹,抬手摸他頭髮,虛弱道:「回去睡吧,媽媽沒事。」

  易暉支起腦袋,揉著眼睛道:「我就眯一會兒,今天還要通宵趕稿呢。」

  隔壁床的中年女人看了羨慕,對旁邊自己的丈夫道:「同樣是親生的,瞧瞧人家兒子,再瞧瞧我們家的,真是不能比。」

  江雪梅蒼白的臉上綻開一個微笑,拉著易暉的手,眼中隱隱有淚:「媽媽真覺得好多了,咱們別在這兒待著了,出院回家畫吧。」

  做父母的總會為了安撫孩子把身體上的不適忽略或往輕了說,這一點易暉有經驗,所以沒全聽江雪梅的,在出院前給她安排了一次全身檢查。

  這一查,又發現其他毛病。做核磁共振時發現肺部有陰影,再做進一步的專項檢查,拿到確定肺部存在腫瘤的化驗單時,易暉腦袋裡嗡的一聲,仿佛有重物轟然砸下。


  上輩子他的媽媽就死於癌症,腫瘤這個詞就像天降巨石,沉重到讓他幾乎無力招架。

  醫生勸慰道:「發現得算早,還沒病變,及時手術切除說不定能得到不錯的控制。」

  易暉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涉世未深的傻子,當即問了治療方案和所需費用。

  「有醫保的話,手術費用還好。」醫生如實告知,讓他做好心理準備,「不過後期治療和護理費用是個問題,而且術後必須長期住院觀察……你們家是只有病人江雪梅一個家長嗎?」

  同一時間,首都,周晉珩從醫院裡出來。

  門口圍著一群聞風趕來的記者,不知從哪裡得知他破相的消息,你一言我一語地搶著提問,長槍短炮恨不得懟到他臉上拍。

  幸好出門前戴了口罩,周晉珩在小林的保護下上了車,從醫院到車上的一段曝光在鏡頭下的路程,他一聲不吭,一個問題都沒有回答。

  車子發動起來,小林問他接下來去哪兒,周晉珩摘了口罩,抬手摸了摸剛塗了消毒藥水的傷口,說:「劇組。」

  「你現在這個狀態……」小林為難道,「不如先去醫美機構諮詢一下吧,說不定用點藥就能恢復。」

  周晉珩拿起手機當鏡子照了照,雖然傷到了皮膚組織,但他認為並不嚴重,等痂掉了就好。

  病後的憔悴倒是一眼就能看出來。前幾天為了工作上的事不得不回首都,他以為自己撐得住,結果下飛機幾乎是被抬著走的,隨後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發了幾天燒,今天才有力氣爬起來處理正事,順便來醫院看臉上的傷。

  放下手機時不慎點亮屏幕,看到鎖屏壁紙上笑得明媚的人,眼前不期然浮現起那張黑白照片上的面孔。

  他閉上眼睛,強壓住肆虐的幻覺,輕嘆一口氣,道:「還是去劇組。」

  周晉珩最近在拍的是一部玄幻題材的電視劇,公司在他埋首工作來者不拒的時候為他接的,片酬高,劇本爛,若不是合同簽得早,依他的性格已經罷演了。

  抵達劇組的時候導演正在開著空調的休息室里睡覺,被吵醒有些煩躁,言語中夾槍帶棒:「我還當是誰呢,咱們的影帝回來了。」

  周晉珩是整個劇組上下名副其實的大咖,在拍攝期間除工作外不與任何人交流溝通,劇組飯局更是一個不參加。他自己行得端走得正,卻在劇組裡落下了個瞧不起人的高傲印象。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尤其站在萬眾矚目的位置,誤解和嫌隙一旦產生,哪怕本職工作做得再好,難免落人話柄,被那些早就眼紅嫉恨他的人詬病夾擊。

  於是周晉珩的擅自告假離組成了導火索,脾氣不好的中年導演就他不守規矩這一點嘮叨半天,見周晉珩不回嘴,只坐在那兒默默翻劇本,更來勁了,指著他的臉道:「在拍攝期間保證形象妥善也是寫在合同里的內容,周影帝還是太年輕,不曉得『契約精神』幾個字怎麼寫。」

  其實傷可以用粉底遮瑕蓋住,再不濟還有後期,並不是難以克服的嚴重問題。前兩天周晉珩已經讓小林主動報備了這件事,承諾賠償劇組耽誤的時間和可能多消耗的工時費。

  按說這事已經談妥了,沒必要再多費口舌,導演來這麼一出無非是仗著周晉珩不敢毀約借題發揮,端著前輩的架子想挫挫他的銳氣。

  奈何周晉珩入圈四年,雖栽過不少跟頭,原本的脾氣卻一點沒被磋磨掉,不吱聲已經是他出於尊重做的最後的讓步。他繼續翻看劇本,直截了當地說:「不會影響拍攝。」


  「你說不影響就不影響?」導演看不慣他這漫不經心的態度,借題發揮道,「哼,現在的年輕演員,把演戲當過家家,當掙錢的工具,不守規矩,不尊重他人的勞動成果,連基本的責任心都沒有,要不是因為你這張臉……」

  話說一半,只聽「啪」的一聲響,周晉珩把劇本拍在桌上,騰地站起來,抬腳就往門口走。

  導演急了:「馬上開拍了,你又去哪兒?」

  周晉珩一腳踩在門外,想了想還是停住,冷冷道:「不拍了。臉都沒了,還拍什麼?」

  導演瞪大眼睛:「你、你這是違約!」

  「違約費算好了告訴我經紀人。」周晉珩側過頭,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現在的年輕演員,都是這麼體現責任心的。」

  他本就不想拍這爛片,自掏腰包解決了這件事後只覺得舒坦,面對蹲守在機場的記者也罕見地沒擺臭臉,隨便回答了幾個問題。

  下飛機後剛坐上大巴車,接到經紀人的電話:「你罵李導是三流導演?」

  「沒罵啊。」周晉珩道,「陳述事實而已。」

  經紀人在那頭氣得頭頂冒煙:「說了多少次讓你在人前收斂一點,關起門來隨便罵。這部片子是接得委屈,可你也在這圈子裡混了這麼久了,不至於……」

  「是不至於。」周晉珩在大巴車的搖晃顛簸中道,「我就是不想拍了,違約金我付,責任我擔,損害到誰的利益了嗎?」

  電話那頭無言半晌,問他現在在哪裡,聽說他早離開S市了,經紀人無奈道:「到底有什麼事著急走?臉還沒好呢……那麼高的片酬說放棄就放棄,現在連對外的口碑形象都不顧了?」

  違約這件事用錢解決之後,就算保密工作做得再好,後續必然產生一系列連鎖反應,光是媒體發酵就足夠讓公關部忙一陣子了。

  到底為了什麼呢?

  有這麼一瞬間,周晉珩自己都很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又來這裡幹什麼,他只是突然閒下來,就買票過來了。

  可能處於條件反射,也可能是習慣使然,他像個游離於真實世界之外的孤魂,飛機升到高空中時才恍然找回一點意識,想起自己正在前往哪裡。

  還是想見他,只有見到他,心才能尋得片刻安寧。

  不管他是誰。

  抵達小鎮的時候太陽剛落山,江家院子裡的燈亮著,廚房的窗戶卻漆黑一片。

  晚上也沒見到人,平時都是易暉出來扔垃圾,今天晚上是江一芒出來扔的。她很謹慎,十幾米的距離也不忘把鐵門鎖好再走,扔完垃圾回頭時手電筒的光束猛地打到一張臉上,嚇得她差點叫出聲。

  等確認是周晉珩,又恢復鎮定,板著臉繞開他往前走,裝不認識。

  周晉珩追上她:「你哥哥呢?」

  江一芒不予理睬。

  周晉珩加快步伐,行至她身前攔住去路:「他去哪裡了?」

  江一芒沒辦法,咬了咬嘴唇,道:「都說了我哥不是你要找的人了,你還來幹嗎?」

  周晉珩忽略前半句話:「我來看看他,他去哪裡了?」

  江一芒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瘋子,加上臉上那隱沒在陰影中的疤,越看越讓人心驚,緊接著又泛起一股說不出的心酸難受。

  畢竟是曾經喜歡過的人,她把手電筒的光移開,梗著脖子道:「他去哪裡,我幹嗎要告訴你?」

  沉默延續幾秒,周晉珩的聲音更加低沉:「他是在躲我嗎?」

  「對啊,就是躲你。」找到突破口,江一芒忙道,「他搬走了,不會回來了,你不要再來這裡找他了。」

  生怕說服力不夠,江一芒瞪圓眼睛扮出很兇的樣子怒視周晉珩:「他討厭你,再也不想看到你,所以走了,永遠不會回來了!」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