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震生日」結束以後,姚震出差,辛願等著,而兩個人再次見面就接首日的內容了——姚震回來,辛願開門,他們兩人對彼此的想念剛好到了極致,沒想到,姚震母親突然出現,二人突然「出櫃」了!姚震母親震怒不已,最後甚至吃藥「自殺」。
出院後,姚震媽媽壓著姚震到他父親的遺像前,對兒子姚震說,她管不了了,要他親自跟父親說「一定要當男同志」,還要他親自跟父親講,媽媽自殺是他逼的,而且自殺不止一次,請爸爸在陰曹地府見到她後不要痛斥,要原諒媽媽,接受媽媽,因為她是真的太絕望了,她不是不想照顧兒子,更不是不想照料公婆,等等等等。
於是姚震也崩潰了。
本來沈度十分出色,那位扮演姚震母親的女演員也十分出彩,可是就在王金髮在監視器後回放兩次,還是一次快一次慢,點頭說「過」時,江沅看看那個遺像,眨眨眼,而後拔腳走到王金髮的導演椅旁,蹲下,笑笑,仰著頭看王金髮,輕聲問:「王導,咱要不要重拍一次?」
王金髮:「嗯?」哪有問題?
江沅說:「那個照片上邊兒有灰。我尋思著,既然姚震媽媽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那個遺照,說明姚震媽媽非常重視、非常愛惜這個遺照,她肯定會經常擦的,不會讓它落灰了。」江沅知道,這肯定是遺照道具在箱子裡放太久了。這十分正常,電影籌備動輒一年甚至數年,各種道具擱置久了,就有灰了,需要擦拭,然而道具組的大老爺們擦不乾淨是常有的——他們大多只是工人,東抹一下西抹一下,只擦他們看見的「髒」,做家務毫無條理。當然,這回也可能是遺照道具擺在臥室的床頭櫃,挨著窗子,才落灰的。
江沅覺得,其他那些室內擺設不乾淨也沒有什麼,可是「姚震爸爸遺照」這個東西太重要了,王金髮在監視器的小屏幕里看不出來,絕不說明電影院的大屏幕里也看不出來。他知道,熒幕會讓一切紕漏一覽無餘,爛電影在尺寸越大的屏幕上顯得越爛。
聽了這話,王金髮挑挑眉,離開椅子起身走到「姚震爸爸」的遺照前,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而後轉身走了回來,對攝影師打個手勢,說:「再來一條兒。」
攝影師比了一個「ok。」
王金髮的那個髮型一看就是電影導演——頭髮捲曲,中分,到頸子,說話嗓音有些粗魯,他笑笑,對江沅說道:「你真是個用心的人。」
江沅笑:「哈哈哈!」
「你跟沈度一樣用心。」王金髮想了想,說,「別的演員不會注意『遺照落灰』這種事的。沈度也總點出一些我都沒發現的東西。」笑笑,王金髮繼續道,「你們倆有共同語言。咱們這戲拍完以後你們倆別斷了聯繫,經常出來喝個小酒兒,聊個小天兒,多好。你們兩個才是能跟對方嘮到一起去的。嗨,這個圈子啊,你們兩個這樣兒的影視演員真的不多了,拍完以後天各一方就太可惜了,別聽他們說那什麼咖不咖位、紅不紅的。江沅,尤其是你,你是新人。沈度跟你比較相似,那你以後遇到問題了、遇到困難了,可以問問,請他給你指點指點。」王金髮想幫幫江沅。
「嗯,好。」而後,江沅望向沈大影帝,又有了點兒緊張。然而,他不知道自己內心究竟在想一些什麼,竟然笑了,還燦爛極了,問沈度,「沈老師會嫌棄我嗎?」
笑完,江沅想:他為什麼那樣笑呢?
他明明知道,他對沈度的這一笑,還有「沈老師會嫌棄我嗎」的問話,大約是要惹出事的。
所以,他為什麼還要那樣笑呢?
聽了江沅的問題,沈度愣愣,而後說:「永遠不會。我們可以一起討論電影。」
「……」江沅撇開頭。不知為何,這樣含含糊糊、朦朦朧朧的,曖昧都被沾上了一層審美的意味來。他又想起筆記上面第一頁的那句話了:【ilvedyu,i\'veneverlvedanynshall,that\'sthetruth,inevershall.】
「行了行了,」王金髮也呵呵一笑,叫道具把姚爸爸的黑白遺照給擦乾淨了,而後指揮兩個演員重新拍攝這一場戲。
這一回,完美了。
…………
在電影中,姚震媽媽自殺之後姚震變得有些猶豫。
而接下來的內容則是,姚震大學的女同學跟他電話告白了。她說,自己喜歡他,她想在一起,而天生同志的姚震竟然猶豫了。
演「姚震大學的女同學」的女演員名叫方芬,還在北影念大四,此前已經在好幾部電影裡面亮相過了,有一點點粉絲基礎。王金髮為迎她進組還跟餐廳叫了外賣,大家一邊吃一邊聊,王金髮又在飯桌上嘚啵嘚啵地嘮角色,拿著筷子指指點點,嘴裡就沒停過。
他說:「這是一個重要配角……譚詩詩雖出場不多,但是,她能吸引觀眾眼球,她能牽動觀眾的心!她的身上帶著懸念!觀眾肯定不會希望譚詩詩被姚震騙了,於是,會始終想著她,始終關注她,這樣一來……」
方芬點頭,聲音糯糯,說:「王導,我知道了~」
劇組有了新小夥伴,江沅還挺高興的。他見方芬喜歡吃松鼠鱖魚等幾道菜,自己都沒動。
…………
劇組吃完迎新晚飯,王金髮先跟沈度、方芬開會,接著又跟幾個主創開會,江沅一直聽見隔壁傳來王金髮的聲音,時而激動、時而興奮、時而憤怒,時而……總之,王導並不非常擅長控制自己的感情。
王金髮的這些會議又到12點才全開完。江沅聽見隔壁房門吱嘎吱嘎砰砰砰砰一頓響,一大堆人噼里啪啦走過去,半晌之後重歸寂靜,知道王金髮今天的會終於開完了,於是站起來,拿出筆,想去問王金髮「辛願」角色的幾個問題。
沒想到,江沅剛把房門打開,就看見周副導演大步大步地走過去!經過江沅房間時,周副導演的嘴裡還罵罵咧咧,十分暴躁:「我艹他媽的!我艹他媽的!」
「???」江沅有些擔心起來了,他攔住對方,直截了當地問:「怎麼了嗎?」
「我艹他媽的!」周副導演又來了句,「譚詩詩的那個演員現在突然要求加戲!!!」
「……啊?」
「明早開拍!!!現在要加戲!!!這他媽不故意的嗎?!」
江沅:「……」
「知不知道人怎麼說的?」周副導演出離憤怒了,「人說了,『我不知道要不要走電影演員這一條路……』『太難了,太難了,我這樣子沒心沒肺,搶不到好機會的,紅不了的呀』『如果角色更立體點我會願意拼一拼看。』這她媽的什麼玩意兒?!她怎麼不上天呢?!」
江沅:「……」
「你……哎,」周副導演又對他說,「你也真是夠背的了。」
「嗯?」
咂摸咂摸副導的話,江沅明白了。
方芬想壓他的角色。
一部電影的總時長是有限的。一個導演拍電影時最痛苦的就是取捨——這段素材也想要,那段素材也想要。在拍攝中電影導演必然會有新的想法,那這時常就意味著他要刪些舊的想法。電影太長沒人想看,導演不「舍」,製片人、投資人也會逼著他們動手「舍」的。
現在方芬要加戲。在電影中,她對手戲的男演員也是沈度,因此,沈度的戲不可能是她想刪的,否則就成自說自話自言自語了。大概,這個方芬反而想借跟沈度的這次對戲提升提升她的演技,從而顯得很很有潛力、很有本事、前途無量——要知道,跟誰對演、被誰帶著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影帝」「影后」帶飛別人在這行業屢見不鮮。再說了,她也不敢得罪沈度。
那,她想刪的也就只有他江沅的戲份了呢。畢竟他是一個新人,還沒粉絲也沒背景,因此,方芬覺得,在她這番威脅之下王金髮會選擇讓步,她跟沈度多待待,自己跟沈度少待待——這年頭,導演基本都會為了大牌演員委屈一下的。影視需要大牌演員,否則觀眾不買帳,電視頻道、網絡平台、發行公司、電影院線等等等等也不買帳。再說了,王金髮也是新人導演,必然希望這部電影可以順利拍攝下去。如果演員突然換人,劇組臨時停擺,那不僅僅電影預算一下子要成倍增加,主創、主演們的檔期也全部要跟著調整,可是大家很忙,本來說好的時間段未必可以輕易延長,而王金髮沒有能力讓所有人為他犧牲。何況,先拍哪場後拍哪場已全部是最佳安排,場地、道具使用日期也都早早確定下來了,就算想先拍後面的,也一沒場地、二沒道具。而且,王金髮的拍攝順序都是有著他的深意的,為的是讓所有演員感情漸進、狀態完美。
江沅想:也許,沒辦法了。
他自己的戲份要被王金髮給刪掉一些了。
對「減戲」,江沅其實不大在意,他只希望刪掉以後電影效果不受影響。
不要變爛了。
否則就太他媽憋屈了——好端端的一個劇組被一配角給攪合了!為接下來的大局著想,總導演跟總製片還拿對方毫無辦法!只能一邊吐血一邊拍!這個劇組,總導演王金髮用心,攝影指導燈光指導同樣用心——否則也不可能吵起來了,沈度用心,他也用心,連場記都用心——一分鐘寫60個字,可……江沅想,這麼大的一個劇組,居然能被一個小心給攪合了、給破壞了。
還有,希望王金髮別被她氣爆炸了。
「哎,行了行了!」周副導演焦頭爛額地跟江沅拜拜了下,又急匆匆往王金髮在的房間跑過去了。
「……」江沅想了想,沒跟過去。問題什麼的,以後再說吧……
江沅轉身想回房間了。
結果,就在他要刷卡回去休息的一剎那,江沅看見他隔壁的套間房門緩緩開了,沈度從他自己屋裡大踏步地走了出來。他看上去正要休息,一邊出來,一邊還用修長的手指系他襯衫最頂上的一顆扣子。他望了一眼江沅,沒說話,皮鞋踏在酒店走廊分外柔軟的地毯上,往王金髮那邊兒走去。
江沅知道,沈大影帝跟其他人不太一樣。他們總是穿著拖鞋在酒店裡躥來躥去,可沈度見人從來都是衣裝整齊乾乾淨淨的,跟他禁慾的氣質很合。
「……」江沅想,方芬她在開機前夜突然要求給她加戲,否則就不拍了、罷演了,可能真的讓王金髮這個導演非常頭疼,以至於連沈度都要一邊扣扣子一邊趕過去,著急忙慌的,他可從來沒有見過沈大影帝這個樣子。
也對。現在請誰臨時過來恐怕都是來不及了。劇本要看,台詞要背,故事、人物也要理解,無論如何都來不及了。
江沅知道自己現在只能等著最終消息,因為這兒沒他什麼發表觀點的餘地。加戲、刪戲,他都只能被動接受。他只能相信王金髮了——相信王金髮會從全局考慮,並且做出對目前的《櫃》最有利的選擇來。
江沅希望這部電影最終效果不要變差,戲份多了還是少了並不是他最關心的。在他看來,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拍出導演要的東西,拍出「王金髮的電影」,只有這樣電影成片才可能是一個傑作,他也相信導演會給角色最合適的安排、最立體的塑造,而角色的魅力跟它出場多少根本無關。一個演員應該做的是演繹好他的角色——角色能吸引人,他自然也跟著沾光,角色不能吸引人,他自己也沒有好處,江沅覺得這個方芬還真是挺拎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