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中,姚震、辛願「男男朋友」的關係已瀕臨崩盤了,他們兩個商量好了心平氣和地再談談。
而另一邊,「帶孩子」是大工程,連自由戀愛濃情蜜意的夫妻都齟齬不斷,互相憤怒、互相攻擊,最後甚至形同陌路,更不要說形式婚姻的夫妻了。加上雙方四個老人也在其中摻摻和和的,姚震簡直要瘋了。他們互相覺得他/她這不對了那不好了——誰不願意餵奶了,誰不願意陪著了,誰……姚震一邊跟辛願吵架,一邊跟朱瑩瑩吵架,感覺自己時常頭痛欲裂精疲力竭,家裡好像地獄一樣,誰都不平衡。
而姚震狀態還算好的。朱瑩瑩因產後激素還有分手日夜痛哭,已經有些不正常了。她一見到自己孩子就想起來她的「分手」,到後來,因為非常愛女朋友,她竟無法愛這孩子了。有時寶寶哭鬧不止,朱瑩瑩會大聲喝止,有一次她甚至用力把小嬰兒摔在床上!而又有時,她也生出一些母愛,照顧孩子、教育孩子,雖然隨後她又非常厭惡自己痛恨自己。
孩子很像爸爸姚震,她不明白——自己付出愛情、事業,甚至加上身體、健康,只為給素不相識的某男人生個孩子嗎?她明明不喜歡的啊。
她會整日發呆。還有兩三次,她走到了陽台上面,靜靜地想像自殺。
姚震也抱怨孩子。同時,幾個知道姚震「形婚」的朋友們都問姚震:「以後你們告訴孩子他父母的結合真相嗎?」
而姚震總是沉默,最後說:「等孩子18歲生日吧。」
對方都說:「那,萬一孩子討厭你們呢?甚至恨你們呢?他還會對你們盡孝嗎?還會跟你們親嗎?再說了,爸媽只是『合作夥伴』,孩子難道感覺不到嗎?他成長的全過程能高高興興開開心心的嗎?」
姚震只能繼續沉默。他很清楚,答案是「否」。
朋友還說:「生孩子的目的就是等他長大、等他懂事啊!你們這……孩子高中一畢業了,你們跟他就不親了?那受這累是為什麼啊?而且,孩子自己也長不好啊?他會希望自己從來沒來到過這個世界的!」
姚震:「……」
回首一路,姚震有些不明白了。
她已失去她的戀人,而他也要失去他的戀人了,他們兩個全離開了自己那個重要的人,為了「小家」。可實際上,「對方」只是陌生人,「孩子」也……
朋友還問:「你們為了孩子成長難道打算一直同居嗎?你真放棄辛願了嗎?」
姚震答不上來。大約只能如此。孩子要見外婆外公、爺爺奶奶、周圍親戚,「爸爸媽媽長期分居」這個東西哪能瞞得了呢?孩子太小,自己假裝「出省工作」也不現實,雙方父母不會同意,他的工作也很體面。再說了,如果父母想去他那呢?難道他真出省工作嗎?他不想換,也不好換,現在工作還「走後門」了呢。而且,他是一個成年男人,他有責任需要承擔,不能把這個孩子給朱瑩瑩一個人看。
越想越頭疼,於是最後只能當個縮頭烏龜,認命了,將就了,當自己為了父母為了孩子不要自己了。
這裡,網站老闆一針見血:「你們就是自以為是、自作聰明!你們覺得你們特別八面玲瓏長袖善舞,能把一切都安排了。男女朋友、父母、孩子、『配偶』、同學、同事、甚至街坊鄰居……一樣不拉,什麼都要!可是,你們卻因『尋求安全』而不斷地製造危險。非常好的形式婚姻有沒有呢?有的,是有的,可……絕大部分形式婚姻問題多多、矛盾多多啊!」
…………
《櫃》里講了三對同志。在成片中,到這裡,第三對兒「年輕同志」也被爸媽給發現了。不過,為平衡情感,王金髮讓「年輕同志」帶著希望。誰都知道,辛願、姚震二人關係已經註定沒有善終了,於是,觀眾可以將更多期待投入到新的角色里。
「年輕同志」中的一個帶他媽媽到醫院,主動看心理醫生。
醫生問了很多問題,比如「你交往過幾個男友?」「你的行為是否理智?」「第二性徵是否正常?」「你這兩周想過輕生嗎?」「你這兩周有過失眠嗎?」「你這兩周一樣開心嗎?」
年輕男孩一一答了,醫生垂眼開始寫。男孩媽媽一再催問,心理醫生則是回答說:「沒病。」然而男孩爸爸媽媽一直一直鑽牛角尖,問能不能改、能不能扳……醫生開始耐心解釋,這為什麼不是疾病了,這為什麼是正常的,說,他可以開激素測試、基因測試……但不建議,還說,兒子無需心理諮詢,但父母可以,如果父母無法接受心理醫生可以幫忙。
而在「看病」的過程中,他們對面幾個醫生苦口婆心地跟他們說,「你們一家很幸福了……你們看看這的患者,就知道,你們現在擔心的事是多幸福的煩惱了。」
他的父母有些懵了。出來後,他父親跟他母親說,他早猜到這個結果了。
這是《櫃》的一個主題:在東亞集體文化中,「父母」角色至關重要。電影中有三對同志,由第一對六十左右的,到第二對三十以上的,到第三對二十左右的,由騙婚到形婚到不婚,一切似乎是在變好的,雖然,這個社會需要做的依然還有很多很多。
…………
「辛願」「姚震」分手那天,辛願砸了定情禮物——一個木製的小房子。是棟別墅,有燈光,有竹影。
他一直保存著、一直珍惜著,然而這回,他受不了了。
對這一鏡,王金髮說:「江沅,摔!使勁cei!越碎越好!!!」
江沅捧著木頭房子,用眼撫-摸著,用手摩-挲著,說:「……嗯。」他真有點捨不得。
接著,王金髮「actin」,沈度進入「姚震」角色,沒勇氣,也沒擔當,再次說著軟弱的話。他提出了解決方案——他每周五早點下班,兩人見面而後上床。而江沅又被對方帶動了,憤怒上來,絕望也上來,一邊尖叫著:「這個就是解決方案?」「滾!滾!姚震,我不是三兒!」一邊拿起木頭房子,用力砸在姚震腳邊!!!
只聽「啪啦」一聲巨響,那個房子分崩離析了。
在成片中,之後,辛願就跟姚震發信了。
「好!好!cut!」王金髮十分滿意。
拍完,王金髮看監視器,攝影、燈光、助理等等幾人一堆抽菸、聊天,還有些人忙來忙去,那個「房子」無所謂了。
「……」不知怎麼,江沅就還挺難過的。
他拍攝了一個來月,「戀愛」了一個來月,姚震男友當了一個來月,他作為辛願,曾經有那麼多心動、那麼多甜蜜,現在,全結束了,無影無蹤,消形斂跡。
江沅走到木頭碎片前,抻抻褲子,蹲下身子,撿起一塊小碎片兒,看了看。是主臥的美麗吊燈。
真是……很碎很碎了。
此刻,沒人注意江沅,除了沈度。
他也同樣蹲下來,在江沅的身邊,問:「有點難受?」
「……嗯。」江沅說,「他們……呼,辛願、姚震,分道揚鑣了,一切結束了。」這房子的分崩離析象徵二人分情破愛了。
沈度垂著眼眸,望著地上,半晌以後突然說:「我們把它拼回去吧。我幫你。」
江沅愣了:「……啊?」
沈度收回目光,望向江沅:「這樣你就有個念想了。以後你再想起『辛願』就不會再這麼難受了,一切仿佛還沒結束。一地碎片作為結尾……確實,太無情也太殘忍了。」
「……」江沅目光也落在上那些碎片上,有些猶豫。
已經碎成這樣子了——
「行了。」沈度沒等他回答,就自顧自地動手收拾一片一片的碎木頭。他把一個大的袋子鋪在地上,裝好碎片,最後,用修長的幾根手指打好了結封好了袋,說:「今天晚上沒有夜場。明天王導主要拍攝朱瑩瑩的幾場崩潰,那導演會咱們兩個也不是必須到場的。所以……七點左右我去你那。」
沈度眼神太認真了,江沅順著他點點頭:「……嗯。」
…………
七點整,沈度果然來了。江沅打開房間的門,發現沈度拎著白天收集來的木頭碎片,還有超市買的強力膠水、透明膠帶等等工具,還有他列印的美術指導拍攝過的「房子」照片,以及王金髮曾拍攝過的「房子」特寫。
沈度說:「你房間的書桌、茶几都不合適合修復模型。我知道這家酒店一樓有家叫『金色時光』的咖啡廳,去那兒?」
江沅拔下自己門卡,說:「好。」
於是沈度點頭離開。
江沅跟在他的後頭。走廊燈光昏黃昏黃,地毯則是暗紅色的,兩邊牆上掛著畫作,沈度身高腿長,拎著東西,一步一步踏在柔軟的地毯上,江沅則在他的身後放肆地看。
到了咖啡廳,兩人點了兩杯摩卡,而後拿得遠遠兒的,以防咖啡濺到木頭。沈度沒有浪費時間,直接倒出那些碎片,開始修復「別墅地面」了。
江沅也是一樣。
兩個人沒談天說地。他們十分認真,只在一起研究、討論這一塊兒該怎麼拼,或那一塊兒該怎麼拼,時間緩緩地流逝著。
中間有個劇組的人過來坐坐,看見他們,問:「沈老師,你們兩個幹什麼呢?」
江沅便笑笑,說:「把白天辛願剛摔碎的木頭房子再拼起來,留個紀念。」
「嚯!!!」他們說,「您二位老師夠浪漫的啊!」
江沅便又笑。
地面、牆面比較容易。他們兩個用了一些木頭夾板把粘起的四周牆壁、中間隔斷等等需要承重的地方牢牢固定住,雖然不若原來美觀,卻十分必要。大約兩個小時以後,整體框架就搭好了。
可是,房子實在太碎了。
不久後江沅就發現,到了更細節的燈、沙發、茶几、屏風、花盆、書架、書桌、椅子、床……等等東西,他們兩個就明顯是力不從心了。
這一片一片的,都是哪兒啊……都是什麼……看起來都不一樣,又看起來都一樣。
太困難了。
有幾次,江沅拿著一點碎片,卻實在辨認不出它們,挫敗極了,想放棄了,便對沈度說:「沈老師……算了,這太難了。」
而沈度只是輕輕搖頭,不說話,用長指按著「別墅」照片,拿起一塊碎木頭來,看看木頭,看看照片,再看看木頭,再看看照片,比對、研究,而後放下,在木頭堆里輕輕撥撥,又拿起一塊碎木頭來,還是,看看木頭,看看照片,再看看木頭,再看看照片。垂著眼睛,耐心到極致。
「……」於是江沅也繼續了。
到了晚上一點左右,江沅真的太困了,便對沈度說:「沈老師,我趴這兒先眯會兒,15分鐘,行嗎?」說完,江沅設了一個鬧鐘。
「好。」沈度點頭。
然而,江沅沒有想到的是,到最後,他卻是被沈度輕輕拍醒了的。
江沅睜開眼,發現自己披著一條酒店用的大毛巾毯,手邊還有一杯剛續過的摩卡咖啡。再看看表,他才驚訝地察覺到現在已經凌晨三點了——沈度關了他的鬧鐘。
「嗯……」
「江沅。」沈度微微笑著,把完完整整的「別墅」推到江沅的面前來,而後他的手指在別墅後的某一處按了按,只見「啪」地一下,「別墅」內的幾盞小燈接二連三地亮起來。
「有一盞燈被摔壞了。」沈度示意說,「書房的燈不亮了。」
「啊……」江沅有些驚訝,「連線路都能重新連上嗎?」
「嗯,」沈度頷首,「線是軟的,電池也能用。」頓了頓,沈度繼續向他解釋,「這邊二樓的地板是透明膠帶黏起來的,不大平,你平時放桌子、椅子進去的時候小心點兒。」
「嗯。」
江沅看著那棟房子。真的,沈度一點沒偷工減料,一磚一石、一划一草都與原先一模一樣。
沈度用黑馬克筆在「別墅」下寫了「沈度」二字,讓江沅寫了「江沅」,又把別墅重新正了過來,放在二人中間。
咖啡館正悠悠放著極經典的英文情歌,他們周圍一對一對的戀人在輕聲說話,摩卡咖啡又苦又甜的味道在盤旋、縈繞,江沅隔著破舊木屋,望向對面的沈度。
修復房子需要用膠,因此沈度把黑襯衫的袖子挽起了一截,此時小臂露在外面,強壯有力,性感極了。幾根漂亮的手指在檢查家具的牢固性,認真、專注。
因為還在最後查看,沈度臉離房子很近,那些黃色的小燈正映著他的臉,也映著他的眼睛,他英俊極了。
江沅目光緩緩划過沈度的雙眼、鼻樑、最後落在沈度唇上。
薄薄的,線條乾淨,此刻正在有一搭兒沒一搭兒地細數著屋內擺設。他看看照片,再看看房子,自言自語似的,說:「一二三四……四片葉子……沒錯……」
一開一合,吐著氣音。
江沅想到幾次接吻。
半晌過去,沈度終於確認完畢這個木屋沒問題了,勾勾嘴角,抬起眼皮,卻猛地發現江沅正呆呆地盯著自己的嘴唇看。
「……」不自覺地,他也望向江沅的唇。
紅紅的,潤潤的,十分飽滿。
他們兩人在木屋的昏黃光下互相望著對方的唇,只覺口中越來越燥、越來越干,幾秒後,江沅突地撇回目光,抓起咖啡,靠上椅背,擋住臉,喝光了。